许是季榆迟出口的话过于劲爆, 原本专注路况的吴樾回头看了眼。
还是他一贯的俏皮口吻:“老板,这话题也是我能听的吗?”
没人理他。
吴樾摸了摸鼻子,悻悻地回了头, 继续开车去了。
因为吴樾的打岔,季屿出走的思绪渐渐回归,他抿着唇盯着季榆迟。
季榆迟也看着他, 耐心十足地等着他。
纠结了一周的事, 在季榆迟的自爆下,袒露在彼此面前。
哦,还有一个外人吴樾面前。
既然季榆迟没说吴樾不能听,他也没顾忌, 小声道:“顾老师……是这样说的。”
季榆迟嗤笑一声,唤了他的名字:“季屿。”
季榆迟生气了,季屿想。
他低下了头,不敢直视他, 心虚得不行,所以没敢应。
但季榆迟没管他,只问:“你为什么不来问我?顾归灵的话你信,我的回答, 你连听都不敢听?”
季屿抿着唇, 没敢答。
他的心思被季榆迟完全猜中。
这一周, 他纠结的点就在这——
他要从季榆迟这听到什么答案呢?
季榆迟说:是的, 顾归灵说的是真的。
那不是跟他计划的一样么,离开他就好了,不用听。
季榆迟说:不是, 顾归灵是骗你的。
他敢信吗?会不会季榆迟才是骗他的呢, 他不敢听。
“我怕你骗我。”无奈, 季屿只能小声道出实情。
季榆迟又被他气笑了,他问:“你怕我骗你,就不怕顾归灵骗你?!”
季屿又答不上来了。
顾归灵骗他,他只要痛苦一下,不会危及季榆迟的性命。
可季榆迟骗他……
见他不吱声,季榆迟像耐心终于耗尽,他追问:“嗯?”
“我不想你有事。”被逼迫得没办法,季屿只能抬头,虚虚扫了季榆迟一眼,呐呐地道出心声。
季榆迟精准捕捉了他心虚的目光,问:“我能有什么事?”
他话音刚落,季屿还未回答,驾驶室的吴樾就一把撸掉了架在鼻梁上的墨镜,语气严肃道:“抱歉,我也不想这时候打扰你们。
但是老板,我们现在好像真的有事了。”
随着他的话,季屿跟季榆迟一起看向他。
只见吴樾忽然像变了个人,他猛然踩了一脚油门,一面驾车一面提醒:“应该不是错觉,后面有两辆车一直跟着我们,你们系好安全带,我甩开它们试试。”
季屿的心陡然提起。
讲不清是前世的记忆,还是顾归灵的话让他下意识开始害怕。
他倏地转头看向身侧的季榆迟。
急速行驶的车里,季榆迟稳稳坐在那,已经掏出手机,不知道要打给谁。
他按下号码的一瞬间,不忘瞥他一眼,冷声强调:“系好安全带。”
季屿心慌得不行,匆忙点头:“哦哦。”
他低头系安全带的一瞬间,隔壁的季榆迟已经开始沉着地讲电话:“华城绕城高速距离出口三公里的地方,两辆黑色suv试图撞一辆库里南,库里南车牌号是华a66788,车上三个人。”
“suv车牌看不清。”
“麻烦。”
季榆迟在报警。
“老板,情况不太好,对方有备而来,我甩不掉。”吴樾猛打了一下方向盘,变了个道。
后面,紧追不舍的两辆suv左右包抄,眼看着就要撞上来。
季屿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紧紧拉着车顶的吊环,让自己的身体稳固住,而后瞥了一眼身侧的季榆迟。
“你怎么还没系安全带?!”季屿眸子一缩,赶紧提醒。
季榆迟透过后视镜,随时注视着后面两辆完全不要命的suv,身上的寒意浓得可怕。
“季榆迟。”驾驶室,吴樾又是一脚油门,没说具体什么事,连名带姓喊了他一声。
季榆迟反应多快,他几乎在吴樾喊他的一瞬间,就猛然扑向了身侧的季屿。
猛烈的震动传来,季屿只觉他被人扣在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而后,那人在他耳边低声道:“没什么是天定的,都是人为,今天的车祸也一样,知道了吗?”
季屿的脑子“轰”了一声,他想喊季榆迟放开他,好好顾着自己。
但话未出口,他就察觉有人捂住了他的头,完完全玩将他包裹了起来。
那人安抚的话又出现在他耳边。
他说:“小屿,别怕,我不会让你有事。”
季屿是猛然惊醒的。
他茫茫然睁眼,发现入眼一片白,才敢剧烈喘息。
“小屿,你醒了。”一道柔和的声音传来,“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我叫医生来看。”
季屿平复了好一会,待心跳平稳才侧头看向那人,是季妈妈。
“季榆迟呢?”
心里担心,他根本顾不上称呼。
“在隔壁病房。”季母见他要挣扎着起来,赶紧过来扶他。
季屿急着去见季榆迟,立马掀开被子,要下床。
“小屿,你等等。”季母阻止了他的动作,“你去看榆迟可以,你先看看自己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
季屿摇头,语气急切:“没有,我没有哪里不舒服,他怎么样?”
除了车祸后的心有余悸,他没觉得哪里不舒服。
但车祸发生时,是季榆迟抱住了他。
所以他想要确认季榆迟怎么样。
“那好,我带你去。”季母扶着季屿下床,领着他去了隔壁高级vip病房。
路上,季母安慰他,“别担心,这次榆迟报警及时,总算没出什么大事。医生说你和吴樾都没事。
榆迟伤得稍微重点,骨折了一条胳膊,加上他原本就有先心病,估计得修养一阵子了。”
季屿听季母这样说,加快了去病房的脚步。
病房里,吴樾和厉寒都在,吴樾看上去比他还要好一些,穿着常服,已经行动自如。
季榆迟靠在病床前,一只手被吊在胸前,另一只手正在输液,脸色苍白。
三人像是正在谈事,见他过来都消了音。
季榆迟示意病房两人出去,而后看向他。
季屿见到季榆迟便松了口气,他生怕再也看不到他了。
他慢慢挪到病床前,怯怯地喊了声人:“榆迟哥哥。”
季母将人领到,便跟吴樾他们一起出去了。
病房里,此刻只余他们两人。
季榆迟病床前的小桌子上摆放着打开的白粥,还没动。
季榆迟“嗯”了一声,而后预备用那只挂着吊瓶的手去握勺子喝粥。
季屿赶紧上前一步,率先拿起了勺,端起了粥。
季榆迟抬眸看他。
季屿低头道歉:“对不起。”
“不怪你。”季榆迟拿掉眼镜,摆放在床头柜上,语气淡淡的,“我应该早点告诉你,免得你听信顾归灵。”
季屿站在病床前,舀了一口粥,喂到季榆迟嘴边。
乖巧讨好。
“是我笨。”季屿检讨。
不管顾归灵说的是真是假,他都该第一时间向季榆迟求证。
而不是闷在心里那么久,还擅自做以为是对季榆迟好,实则愚蠢的决定。
是车祸发生时,季榆迟那句“没什么天定,都是人为”点醒了他。
他以为穿书能发生,天定也是可能的。
谁知道,只是有人利用了他的单纯和愚蠢。
季榆迟含住了他喂来的粥。
吞咽下去后,才揶揄道:“不算太笨,至少醒过来后知道来找我,不是离我远远的。”
被人戳中心思,季屿将头低了下去。
季榆迟叹了口气,再次道:“不怪你,顾归灵说的话难辨真假。”
季屿抬头看他。
季榆迟示意他手中的粥。
季屿赶紧又舀了一勺喂他。
吃完,季榆迟没再看他,盯着自己输液的那只手,缓缓道:“我跟他在另一个世界确实是认识的,他说的关于你妈妈贺晚,对我们做的那些事,也是真的。
包括……
包括你车祸去世后,我处理资产、去了寺庙求神明让我跟你再见一面,选择离开那里也都是真的。
那时候我受不了你突然离开,精神不正常,确实做了一些比较愚蠢的事。
大概风言风语传了出去,他又加工了一下。
所以,他用那些话对付你,足够了。”
季屿握着汤勺的手紧了紧。
他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但很显然季榆迟已经利用这些时间调查清楚了一切。
“精神不正常?”季屿喃喃重复。
“嗯,精神病。”季榆迟很平淡地点了头,为他解惑。
好似“精神病”三个字跟“感冒发热”一样不值一提。
简单带过,他继续道,“我不想跟你说这些,是不想你有心理负担。
你被贺晚保护得太好了,一直活在没有污染的单纯世界里,养成了没戒备心、容易被骗、还同情心泛滥的性子。”
不知人心叵测,也不知世界复杂。
也正是这样对外界毫无戒备和充满善意的季屿,走进了他的心。
所以他不怪他被骗,他初初爱上的小少年,就是这样一个小笨蛋。
不然,他也不会在十多岁那年,看到站在天台准备结束生命的他时,傻乎乎的劝道:“哥哥,你在看夕阳吗?那你最好站到我身边来哦,你那里虽然角度好,但很危险的。”
那会,他像看个笨蛋似的看他,反问:“如果我非要在这看呢?”
然后小笨蛋咬着唇,像是下了好大的决心一般,对他说:“那我陪你过去一起看吧。”
明明害怕得要命,小笨蛋还是一步一步挪到了他身边,然后牵起了他的手,像是生怕他不小心会掉下去。
那时,只要他稍微一碰,就能让逼迫压榨他的那个女人失去最重要的宝贝。
明明那个女人那么恶毒精明,怎么她的儿子这么愚蠢好骗?
如果是这样,他又有兴趣活下去了,他想看看一个人到底能愚笨到什么程度。
然后他就在不知不觉的日子里,对小笨蛋渐渐动了心。
记忆归拢,季榆迟低着头自嘲一笑。
本来,他都决定好放他去外面看更远的风景,见更多的人了。
但这次的事,让他灭了心思。
不能放小笨蛋出去,否则他分分钟就能被骗走,还是放在他身边安全点。
看得出,顾归灵这次之所以能骗到他,还是因为小笨蛋对他动了心思。
不只是依赖,是动情。
爱情的情。
也算因祸得福,季榆迟想。
季榆迟示意了下床边的椅子,季屿乖乖坐下被骂。
但季榆迟却没再继续谴责他的愚笨,反而说起了他最担心的事:“先心病的事,是意外,不是什么天定反噬。车祸的事,是他骗你的,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一场预谋。
顾归灵跟你说的事真真假假,你分不清很正常。
他确实是程董的私生子,程董让他对付我是真的,不止他,他们还联合了季建林。
这次的车祸就是季建林的手笔。
只是这个顾归灵够聪明,对我们又足够了解,不是书里的炮灰了。
他得知我有先心病后,编了一个半真半假的故事骗你。我跟你说过,他想对付我不容易,但想对付你很容易。
所以,他只需要接近你,取得你的信任,再在季建林面前煽风点火坐实他的谎言,就可以不动手,就对我们一箭双雕,懂了吗,小笨蛋。”
季屿端着粥,怯怯地偷瞟了一眼季榆迟。
懂了,又没懂。
懂了,是承认他确实没脑子,被人三言两语就骗了。
没懂还有两处。
他不好意思看季榆迟,只低着头虚心问:“那他说他对隐青是真感情,让我劝劝你放过他……”
“他的感情,我分不清真假。”季榆迟耐心为他解答,“我猜他在对付我们时,也同时想拿下沈隐青?至于为什么,是他的打算,我猜不到,也懒得猜。”
季屿没懂,又抬头瞟了一眼季榆迟。
“你觉得厉寒在知道顾归灵是这么危险的人物时,会对他做什么?”季榆迟试图点醒他。
季屿猜:“肯定不会让他好过。”
“嗯。”难得,季榆迟没讽刺他,顺着他的答案继续道,“开掉顾归灵,本来就让沈隐青下定决心离开厉寒了。
厉寒为了沈隐青的安危,再去对付顾归灵,如果沈隐青不知真相,不是会更恨厉寒么。”
“那隐青……”季屿一急。
季榆迟低头看他手里的粥,带了点责怪的意思:“你喂不喂我,不喂给我放桌上?”
季屿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还端着季榆迟的饭呢。
他赶紧舀了一口粥喂给季榆迟。
“我已经让吴樾去通知沈隐青了,沈隐青比你聪明,他知道怎么做,你管好你自己吧,小笨蛋。”季榆迟哼了一声。
小笨蛋无话可说。
被骂也心甘情愿。
他只能一勺一勺给季榆迟喂粥,小心又认真。
待季榆迟吃了半碗喊了停,他才将桌上的东西收拾干净,放至一边。
季屿心里还有疑问,又担心季榆迟的身体,并不想走。
但他又怕季榆迟要休息,怕他看到他这个笨蛋烦。
许是见他犹犹豫豫,季榆迟先开了口:“还有什么没懂的?”
季屿纠结了下,还是将最后的不明之处问出了出来:“一箭双雕是指这次车祸吗?”
季榆迟瞥了他一眼,很轻地笑了下。
低沉悦耳的声音传进季屿的耳里,他的耳朵立马染上了绯色。
他以为自己又被嘲笑了,慌张地瞟向别处。
季榆迟捕捉了他慌张的视线,目光灼灼地望向他,直白坦荡地道:“不是。是指你是我唯一的软肋。”
季屿咬着唇,忍着过速的心跳,终于敢与季榆迟对视。
病房里很安静,隔音也好。
连外面护士走动的声音都听不见,季屿只能听到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明明场合不对,时间也不对,他还是觉得季榆迟要对他表白。
而后,他便听到季榆迟说:“小屿,你不是都知道了么,相比死,我更怕失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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