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屿眼里根本没有季家父母, 季家父母也没指望一个醉鬼回答他们的问题。
季母带着涵养极好的清淡笑意看着季榆迟。
季父也盯着他推了推眼镜,目光锐利。
“不是,他喝醉了。”季榆迟面无表情地回复, 继而直接抓住季屿的胳膊,想把他带离现场。
季父看了眼纠缠的两人,轻咳一声, 上前:“我来吧。”
现在的情况有些尴尬——
虽说面前这对中年夫妻是季榆迟的亲生父母, 但季屿才是他们相处了十八年的“儿子”。
喝醉的“儿子”被一个“外男”拉拉扯扯,确实不好看。
季榆迟丢开季屿的胳膊,绅士地往后退了一步,给季父让出位置。
谁知, 季父还没挨到季屿,季屿就避开了他的触碰,甚至主动往边上走了一步,抓住季榆迟的胳膊整个身子贴了上去。
“你别碰我, 你又不是我爸爸!”他盯着季父,义正言辞。
季父儒雅的脸上闪现了一丝不自然。
端庄优雅的季母也尴尬了一瞬。
“我来吧。”
季榆迟假装没看到季家夫妻脸上的异样,伸手搂住了主动贴过来的季屿。
“嗯嗯。”季屿点头,十分配合季榆迟的动作, 任由他搂着自己上了楼。
季家父母眼看两人在楼梯转角消失不见, 齐齐叹了口气。
“看来, 小屿心里怨气很大。”季父眼神哀伤。
季母点头赞同:“理解吧, 他心情不好在所难免,等明天他酒醒了,我们找他好好谈一谈。”
被季家父母盯上要好好谈一谈的人, 此刻刚被季榆迟弄进卧室。
“坐好。”
季榆迟将季屿扶到床上坐下, 语气冷冷的。
喝醉的季屿胆子比平时大很多, 叛逆心也强不少。
他硬是当着季榆迟的面又“呼啦”一下站起来,仰着头望他,语气又硬又倔:“我就不!”
季榆迟头疼。
“季榆迟,你有爸妈了不起是吧?!”季屿的双手又叉在了腰上,像是这种姿势底气就特别足似的。
季榆迟别开了目光,不想直视眼前酒醉后不讲道理的人。
可那人却不依不饶:“你说啊!”
无奈,季榆迟只能放软声音安慰他:“没有了不起,你想要还给你。”
“我才不要!”季屿相当嫌弃地翻了个白眼,又挥了挥手,“我有自己的爸妈,我爸妈可爱我了。
我还有爷爷奶奶,外公外婆,还有小叔叔。
我才不要你的爸妈,哼!”
季屿说到最后,又坐回了床上。
许是觉得自己的家人数量足够,或分量足够,他矮季榆迟一等也势头也没弱。
——虽然,他站起来也没季榆迟高。
闻言,季榆迟微楞。
他垂眸看着面前的少年——
此刻的季屿已经没了刚才的盛气凌人,垂着眸安静坐着。
他嘟着的嘴,像是维持着的最后一丝骄傲。
季榆迟眸光微动,他将床边的椅子拉过来,坐到他面前,轻轻唤他:“季屿。”
季屿抬眸与他对视。
少年眼里的雾气还在,迷离氤氲。
“你为什么叫我季榆迟?哪个‘榆’,哪个‘迟’?”季榆迟将声音放得很轻,慢慢诱哄面前不清醒的人。
刚刚在楼下,他清晰地听到季屿喊他“季榆迟”,不是“郁迟”。
应该不是故意给他加了姓氏“季”。
他还说,他是书里的人。
季榆迟眼错不眨地盯着季屿,像是想从他脸上窥得真相。
季屿眯了眯眼,茫然道:“榆木疙瘩的‘榆’,迟到的‘迟’啊!”
久远的记忆迅速窜入了季榆迟的脑海——
“为什么你的粉丝叫小鲫鱼?”
“因为我叫季屿啊!”少年盯着桌上的试卷犯愁,“为什么这些题我都不会,我觉得我不该叫这个‘屿’,应该叫‘榆木疙瘩’的‘榆’!”
季榆迟微微沉默了会,又问:“为什么是‘榆木疙瘩’的‘榆’?”
季屿皱眉:“我怎么知道,作者就是这样给你取名的!”
作者?
书中的人?!
季榆迟漆黑的眸子微动。
“你为什么怕我?为什么怕厉寒?你很早就认识我们吗?”季榆迟将声音放得更低更缓。
在安静的夜里,有着蛊惑人心的作用。
许是坐累了,季屿干脆靠在了床头。
季榆迟温柔又体贴地帮他把鞋脱了,让他更舒服地靠在床上,也不催促,只等待。
浅黄色的灯光下,季屿微眯着眼,像是在思考,又似在回忆。
他淡淡道:“我不认识你们,但我知道你们啊。你们是好人,我是坏人嘛!”
用语气词是季屿的小习惯。
他在状态放松的时候,会说“啊”“嘛”“啦”,也喜欢用叠字,比如“嗯嗯”“哦哦”。
说明季屿此刻觉得是在闲聊,而非被质问。
季榆迟不动声色地继续:“为什么说我们是好人,你是坏人?”
季屿像是有些不耐烦,又或是不服气:“我怎么知道,作者就是这样设定的啊!厉寒是主角,你是配角,我只是个反派炮灰!”
说到最后,他又眯起眼,皱起眉。
像是很不满意这个设定。
季榆迟不愧是十八岁就排在富豪榜第三的男人,哪怕此刻他再震惊,脸上却丝毫不显。
唯有语气里丁点的颤意,证明了他此刻的平静是假象。
“那……在书里,我们的结局是什么?”问这话时,季榆迟下意识地握紧了双手。
像是找寻力量,又似暗暗祈祷。
季屿拖着腮,微垂着头:“你的,我不知道,我没看完书呢。”
继而,他望向始终凝视着他的季榆迟,眉头蹙得更深,眼睛红红的,语气哀怨又委屈,“我?当然是被你害死了啊!”
季榆迟的瞳孔骤然一缩。
相握的手因为力度太大也泛起了青筋。
“不会的。”下意识的,季榆迟茫然开口。
窗外,天将黑未黑,屋内只亮着温暖的灯光,没人注意到床边坐着的男人在刹那间失控,表情难看,声音颤抖。
“怎么不会,我明明就被……”床上的少年不知他此刻的想法,还想说点什么证明自己是对的。
可季榆迟却一个字都不想再听,直接伸手捂住了少年的唇瓣,而后起身搂住了床上的人。
少年的唇柔软润湿,一动一动在季榆迟掌心了摩擦。
按理说,季榆迟此刻应该心猿意马。
可他却只是紧紧搂着少年,一遍又一遍在少年耳边重复着:“不会的,不会的……”
直至将少年彻底安抚下来,也让他震荡的心渐渐平息。
不知是否他的怀抱太有安全感,又或是他的声音安定人心的作用太强,少年在他的安抚下渐渐睡着了。
季榆迟将人放倒在床上,替他脱掉外套,又盖好被子。
如若理智尚存,此刻他已经离开。
毕竟,这是在季家老宅,屋外季家三位长辈都在。
季屿醉了,他是清醒了,同睡一屋很难解释。
可季榆迟却完全没顾,他脱掉自己的鞋,合衣躺在了季屿身边,连同被子一起拥在了怀里。
“不会的。”
寂静的深夜里,他在暖黄的灯光下,如呓语一般呐呐重复。
不知是说给谁听。
怀里的人呼吸清浅均匀,真切地感受到少年的存在,季榆迟才敢将脑海里那一幕打开——
肃穆的灵堂里,摆放着各色鲜花,少年的黑白照片立在花海中央。
照片里,唇红齿白的少年笑得明媚好看。
他永远是那副不知人间疾苦的模样,眼里闪着光,盛着对这个世界的善意和喜爱。
季榆迟想上前摸摸少年的脸,却被一道极度嘲讽的声音呵止了。
“是你害死了他!”
“你怎么有脸来看他?!”
“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让你来到他身边!”
“我要是你,我就去给他陪葬!”
那个女人用狠厉的眼神看着他,说着最恶毒的话。
可他无从反驳。
是他啊,确实是他害死了他喜欢了一整个青春的人。
记忆渐渐褪去,季榆迟闭上了眼。
他再次紧了紧力道,像是要将怀里的人嵌入骨肉里,而后用轻得不能更轻的声音说:“小屿,不会的。”
季屿是被渴醒的。
他蓦然睁眼,才发现自己睡在季家老宅的房间。
大约缓了一分钟,待昨晚的记忆归拢,季屿猛然坐起身来!
他昨晚又又喝醉了!又又发酒疯了!!还是当着季家父母的面!!!
再也顾不得渴不渴了,他三下五除二冲了个澡,换了套衣服就往楼下冲!
楼下客厅。
季家老爷子正在打太极,季父在坐在沙发上翻看一本厚重的学术书,季母坐在靠窗位置品着一杯花茶。
季榆迟坐在餐桌前,对着平板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无人说话,却又莫名和谐。
季屿扫视了几人一眼,下楼的动作渐渐放缓。
他还没想好怎么解释昨晚那些荒唐话——
“我不要,你又不是我爸爸。”
“你有爸妈了不起是吧?!”
“你以前都要我的,为什么今天不要我了?”
“我不管,我就要跟你睡!”
每一句都能让他恨不得原地消失,这到底是怎样令人窒息社死的发言啊。
啊啊啊啊啊啊!
季小屿,你可真出息,活着不好吗?!
季屿疯狂在心里咆哮,而后闭了闭眼,一步一步往楼下走。
每一步都怀着赴死的沉重心情。
“季爷爷,季爸爸,季妈妈,郁哥。”
他低着头也不敢看人,硬着头皮喊了一圈。
四人齐齐从各自的世界里抬头朝他看来。
许是称呼的突然改变,季家父母眼里还闪过了一丝哀伤。
“小屿下来了,吃早饭吧。”季爷爷倒是已经习惯,收了势,朝餐厅示意了眼。
客厅几人,也只有季爷爷不知道昨晚发生的一切了,季屿非常感激不知情的季爷爷无意间的解围。
他点点头,根本不敢看另外三人,直接跟着季爷爷去了餐厅。
季榆迟本来就坐在餐桌前,季屿这一去,难免跟他来个四目相对。
“郁哥。”
季屿想到昨晚自己趾高气昂的指责,恨不得钻到桌空去,耸拉着眼,极其尴尬地唤了季榆迟一声。
季榆迟比他淡定多了,收了平板,很淡地“嗯”了声,示意身侧的位置。
季屿理亏又心虚,哪里敢忤逆季榆迟,乖乖坐到了他身边。
不多时,搞学术研究的季父和品味生活的季母也过来了,坐在了两兄弟的对面。
季屿低着头,避免跟对面的夫妻俩对视。
不多时,家里的阿姨就将早饭端到了桌上,个人按照喜好取了自己的那一份。
季爷爷先开了口:“晚宴定在两天后的晚上,小屿,你到时候跟郁……跟你郁哥一起过来。”
季屿拨弄着餐盘里的水晶虾饺,瓮声瓮气地应了声:“好。”
端着碗燕窝粥的季母看了他一眼,语气温和:“你们的礼服我让朋友准备好了。”
“哦哦。”季屿心不在焉地答。
说话间,他还在戳盘子里那只虾饺,愣是把透亮的虾给戳了出来,饺子也四分五裂。
“不管怎么样,学习还是要搞的。”季父推了推脸上的眼镜,沉声道。
季屿又戳了戳那只已经被扒皮抽筋的虾,魂不守舍地点头:“好。”
季榆迟终于看不过去了,重新夹了一只水晶虾饺搁在季屿的餐盘里:“专心吃饭,吃完我送你去学校。”
季屿看看餐盘里那只完整漂亮的虾饺,又侧头看了看身侧为他救场的人。
“怎么,你想待在这?”季榆迟迎上他呆滞的目光,问得揶揄。
季屿赶紧摇头,夹起虾饺就咬了一口,含糊不清地答:“我去上学。”
此后的餐桌,再没人说话。
大家相安无事吃过饭后,季屿亦步亦趋地跟在季榆迟后面出了大门:“季爷爷,季爸爸,季妈妈,再见。”
语毕,他急不可耐地钻进了车子后排,待门关好,他才重重地呼了口气。
刚从另一侧上车的季榆迟,恰好看到他拍着胸脯呼气的样子。
“怕什么?”季榆迟觉得好笑,“你昨晚的胆子可是大得很!”
季屿咬了咬唇,不敢看季榆迟,小声道:“郁哥,你别笑我了,你知道我喝醉了。”
说来也奇怪。
都是丢脸,他觉得被季榆迟戳破稍微好受点,可能是比昨晚更丢脸的事,他都在季榆迟面前做过了吧。
“还好,季爸爸、季妈妈早上没提昨晚的事。”季屿心虚道。
季榆迟拿起平板,继续早上未完的工作。
闻言,轻轻“嗯”了声,“我早上跟他们谈了谈。”
季屿“唰”一下抬头,紧张又忐忑地问:“昨晚的事,你怎么谈的?”
他就说怎么季家父母早上提都没提昨晚的事,虽然他们也简短交流了下,但都跟昨晚的糗事无关。
怎么谈的?
季榆迟滑动屏幕的动作稍顿,脑海里出现早上那一幕——
他很早就从季屿的床上醒来了,回了自己房间洗漱完去了一楼。
许是心里都装着事,又许是习惯性早起,他抵达客厅时,季家三个长辈已经在了。
见他下来,正在打太极的季家老爷子先开口:“郁迟起来了,要先吃早饭吗?”
“等季屿一起。”他淡漠地回了句,而后拿着平板去了餐桌前。
至于季家父母,他们没跟他说话,他也懒得应付。
半晌,季父放下手中厚重的学术书,轻咳了下,喊他:“郁迟啊。”
季榆迟抬眼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没应。
“你昨晚……”话刚开了个口,季父像是顾忌什么,愣是卡了壳。
最后,还是搞艺术的季母更开放大胆些。
季母放下手中的花茶,接过了季父的话头,“你和小屿,你们昨晚睡在一起了?”
她着重强调了“睡”字。
季榆迟觉得好笑。
他其实无所谓被人误会,哪怕在座的三人觉得他是禽兽,他都无所谓。
更何况,从他提议让季屿离开季家那一刻起,他就知道在这个家里,他不会有什么好待遇。
不过,他不在意。
但想到床上那人脸皮薄,还怕羞。
他道:“我睡在他房里,陪他。”
重音在“陪”,不在“睡”。
三人立刻朝他看来。
季榆迟继续处理手中的工作,语调平稳淡漠,一点起伏都无:“这话你们问我就行了,别问季屿。
他最近心情不好,心里脆弱,喝醉了才说胡话,而且他脸皮薄……”
后面的话他没说了,但都不是俗人的三人也听懂了。
季家老爷子叹了口气。
季父推了推眼镜:“理解理解。”
季母考虑得多了点,她问:“你既然挺关心小屿的,怎么还非要……”
非要季屿离开季家呢?
季榆迟掀了掀眼皮。
他还没开口,季家老爷子就抬手打断了季母:“这件事另有隐情。你们两夫妻不管集团的事不清楚,前段时间集团很动荡,如果郁迟不让小屿离开季家,很可能会被有心人士利用,小屿会更危险。
为了季氏,郁迟必须回来,小屿也是离开后更安全。”
原来是这样,季家父母恍然大悟般点了点头,再看季榆迟,眼里多了感激和歉疚。
季榆迟知道没人懂他的计划,也愿意将错就错让季家误会他的初心,省得麻烦。
他点开另一封邮件,继续处理工作:“另外……”
三人立马坐直了身体,齐齐看向他。
季榆迟稍稍扫视三人一眼,继续:“因为离开了季家,他最近去参加了一档选秀节目,打算以后去娱乐圈发展。”
“这不是胡闹么,娱乐圈多复杂,他怎么能去!”季父将学术书重重放在茶几上。
季母眼露心疼:“娱乐圈倒是没什么,反正都是一份工作。只是可怜小屿这孩子,早早就要工作了。”
季家老爷子拄着红木拐杖,又叹息一声。
“他自尊心强,你们听过就算了,不要再问他。他想去娱乐圈,我都会安排好。”季榆迟淡淡道。
季父又拾起学术书:“好好好,郁迟你辛苦了。”
季榆迟将处理完的邮件发出去:“你们平时怎么对他,现在还怎么对他就行,不用顾忌我,我只是需要季家这个身份。”
只是需要季家这个身份,不是需要你们。
他说这话时,一点感情不带。
没有委屈不甘,也没有倔强讥讽,像简单告知,而非请求。
能听出,他是真的不需要亲人和家庭,只因为“需要”身份才要。
最终,客厅的三人用愧疚又感激的眼神看他:“知道了,你辛苦了。”
回忆结束,季榆迟扫了眼忐忑等待的季屿,避重就轻地答:“说你喝醉了,我帮你告知了他们,你参加了选秀的事。”
“他们同意了?!”
季屿的关注点果然偏了,急切地追问。
因为激动,他还下意识拉住了季榆迟的胳膊。
季榆迟垂眸,扫了眼胳膊上那只白嫩的手,回得轻巧:“为什么不答应?”
他没事跟那三人废话那么久都达不到效果,他也不用接管季氏了。
“呜呜呜,哥哥你太好了!”
季屿是真心实意感谢季榆迟,本能得往他身上一靠,贴着他的胳膊蹭了蹭,说着好听话。
不乏卖乖讨巧的嫌疑。
怎奈,有人就吃这一套。
季榆迟定定地望着倚靠在自己身侧的少年,目光沉了沉。
而后,嘴角的弧度微微上扬,他极轻极轻地“嗯”了一声。
季屿是在宿舍找到沈隐青的。
他推门进去时,沈隐青正在换衣服,见门打开,衬衫扣子还没完全扣好的沈隐青下意识一把拢紧了衬衫,眼里满是慌乱。
哪怕沈隐青动作再快,季屿还是远远瞥见了沈隐青锁骨上粉色的痕迹。
“你过敏了?”
这确实是季屿的第一反应。
沈隐青背对他,动作慌乱地将衬衫扣到领口,严严实实遮住了刚被季屿窥见的粉色才回:“……嗯。”
语气极虚。
“过敏了不能捂那么紧,去校医院拿药了吗?”季屿走至床边坐下,关切地问。
沈隐青目光闪躲,迅速将校服外套穿上。
“……嗯。”又是又虚又低的回应。
季屿蹙眉,他总觉得今早的沈隐青怪怪的。
——平日这个时候他早就在班里早读了,今天却还在宿舍换衣服。
过敏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为什么要躲躲藏藏的,跟他说话时还脸都红了。
既然沈隐青说他处理过了,季屿就没再深究。
“我昨天打你电话一直没人接,你初选通过了吗?”这才是他来找沈隐青的目的。
沈隐青这会已经穿戴整齐,所有的粉色都藏在了他的衣服里,跟往日清冷的他没什么不同了。
“……”沈隐青抿了抿唇,眼里闪过尴尬。
季屿精准捕捉了他的神色,略微诧异:“没通过?!不可能啊!”
“是没通过,不过……”沈隐青难堪极了,走至自己的床边将原本叠得整整齐齐的被子抖散,又重新忙碌着叠起来。
季屿越发纳闷:“不过什么?”
“不过后面应该可以上。”沈隐青背对季屿,心虚地开口。
季屿没太懂。
什么叫没选上,还可以上?!
“你怎么了?”季屿上前一步,拍了拍沈隐青的肩膀,“我怎么觉得你魂不守舍的?你昨天比赛完去哪了?”
季屿的动作很轻,往日他们也这样相互拍过肩膀。
但今天的沈隐青明显格外敏感,在季屿的手触碰到他时,他的身体就剧烈地颤抖了下。
季屿赶紧收回手,退回到自己的床边坐下。
哪怕他神经再大条,也发现了沈隐青的不对劲。
但他不好刨根问底探究朋友的隐私,何况沈隐青现在明显状态不对,只好静静等待沈隐青自己开口说。
沈隐青确实沉默了很长时间。
因为他在回忆季屿的那个问题——你昨天比赛完去哪了?
昨天初赛,他跟季屿不是一个组,他在小组的顺序靠前。
本来他打算比完赛,不管结果如何请季屿吃顿饭再回学校的。
这段时间季屿帮了他很多,他也愿意交季屿这个朋友。
心里盘算得好好的,谁知工作人员刚把他前面一名选手叫进去,他的手机铃声响了。
——来自奶奶治疗的私立医院。
他不敢耽误,走至窗边小声接了起来。
是个坏消息。
医院说奶奶病情加重,要么加钱手术,要么建议转院。
他当时就慌了。
加钱手术,他没钱。
转院,整个华城已经没人愿意收治奶奶了。
也就是此时,他听到旁边两名选手小声交流。
一人说:“我听说能在这档节目前十名出道都有奖励哎。”
另一人附和:“是的,好像除了丰厚的出道资源,最高的连奖金都有五百万呢。”
原本没报什么期望的初选,就这样被他重视了起来。
他答复医院加钱手术,并承诺一小时后去医院签字。
在期望和忐忑中,他按照此前跟季屿商量好的,在初选现场唱了一首歌。
他自认为没有失误,但面试官们却摇摇头,对他说:“很遗憾,你没有通过。”
没有期望,就没有失望。
如果不是快速挣医药费的唯一路径被堵死,他想他不至于那么难过。
特别是等他赶到医院,看到病床上奄奄一息的奶奶,他整个人就崩溃了。
护士还在不停催促他缴费。
他如果有钱,难道不想救奶奶么?!
那是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好无能,好失败。
——看着奶奶受苦却一筹莫展,连挣钱的能力也没有,甚至连一个小小的选秀初选他都被淘汰了。
就在他挣扎无数次,准备再次向季屿借钱时,厉寒出现了。
对,就是前几天一直加他微信,但他始终没通过的厉寒。
他跟一个院领导一边走一边聊着什么,看到他后便让院领导先走了,径直来到他身边,喊他:“沈隐青?”
他抬起了满脸泪水的脸。
“怎么了?”
厉寒将口袋里的帕子递给他,没了前几日突然来抓他的狠厉,多了几分不知真假的关心。
接近正午的阳光很足,打在厉寒的身上,让他锋利的线条都柔和起来。
或许是在绝望时贪婪那点关心,或许是压抑久了渴望一点释放,又或许是生活的重担终于压垮了他最后一丝理智。
沈隐青也不知道他当时怎么想的,将窘迫的心思袒露给了面前的人。
“我奶奶需要手术,但我没钱。”
今天的厉寒似乎格外好说话,他直接道:“我当什么事,我帮你,别哭了。”
找季屿帮忙已经是他的底线了,他怎么可能欠厉寒人情呢。
“不用了,我找别人帮忙。”他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厉寒笑了笑,意味不明。
他缓缓俯身,最后半蹲在了他面前,与他平视,语气轻了点:“你打算找谁帮忙,季屿吗?”
哪怕他的声音很低,姿态也不高,但沈隐青还是立刻察觉危险,往椅背上靠了靠,眸子微缩:“你怎么知道?”
厉寒垂头,没回答他的问题,还维持着蹲在他面前的姿势,自说自话般轻言。
“你知道季屿不是季家人吧?他能借你多少钱?你知不知道他所有的钱都是郁迟给他的?”
厉寒一连问了他三个问题。
有的是他知道的,有的他的确不知情。
还不等他回答,厉寒又问:“你知道郁迟为什么给季屿钱吗?”
“他们……感情好吧。”
从上次跟季屿的聊天中,他也能看出郁迟对季屿不错,季屿也挺在乎郁迟的。
不想,厉寒听到这个答案笑了笑。
“感情好?”他反问,而后点头,“确实感情好,那你知道是哪种感情吗?”
他们不是兄弟么,还能是哪种感情?
他没答,厉寒也没让他答,只轻声道:“你知道季屿每天晚上要陪郁迟一起睡觉吗?”
说到“睡觉”两个字时,厉寒抬眸直视他,眼里是浓浓的兴味。
什么?!
当时他的脑子“轰”的一下炸开了。
许是看到他眼底的震惊,厉寒起身,缓缓坐到了他身侧的长椅上。
如闲聊一般继续轰炸他摇摇欲坠的内心:“为了借钱给你,季屿对郁迟言听计从。所以,你还愿意找他借钱吗?”
那时,他的脑子很乱,有什么东西正在以点连线——
“他们之间发生了一点尴尬的事。”
“在他朋友想送他上学时拒绝了下。”
“说自己最近忙,不跟他见面了。”
“这怎么能叫犯贱。”
“回我哥哥家。”
“我最近应该都住他那。”
不用找季屿求证,他差不多就知道厉寒说的不会太假。
在他陷入混乱的回忆和思考时,身侧的厉寒又开口了。
他说:“你找季屿只能借钱,但这家医院是我投资的,我可以给你奶奶最好的治疗,不让你有任何后顾之忧。”
说实话,他就是在那一刻动摇的。
过早承受生活重担的他,自然知道不会有天上掉馅饼的事。
所以他直接问:“你想要什么?”
他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值得厉寒费心思的事,除非跟郁迟觊觎季屿的东西一样——他们的身体。
没想到厉寒却突然走心起来。
他叹了口气说:“我有个头疼的毛病,很多年了。也看过很多医生,都说我的头疼不是生理上的,是心理上的。
说我内心在等待一个声音,我一直以为在扯淡。”
沈隐青也觉得挺扯淡的,但他没打断厉寒的话。
“直到那天,我在医院门口听到你唱歌,你知道吗?”
厉寒说到这里,突然看向他,语气也比此前激动,“你的歌声确实给了我治愈的感觉,那一刻,萦绕在我身上十多年的头疼突然就消失了。
就像现在,我只是跟你说说话,听听你的声音,我都觉得舒服不少。”
沈隐青并不觉得他的声音有这种力量,但那次厉寒确实是突然出现在他和季屿面前,还不停地问“是不是他在唱歌”。
“救你奶奶的事交给我。我没别的要求,只需要你每天陪我说说话,或者唱唱歌给我听。”厉寒坦荡地看着他。
“哦,我听说你跟季屿最近准备参加一档选秀节目。如果你需要,我打个招呼就能送你去决赛。”厉寒补充道。
救奶奶,通过选秀。
哪一件于现在的他来说,都至关重要。
而他需要付出的,只是陪厉寒说说话,或者唱歌给他听?
沈隐青不觉得有这种好事,所以一直用怀疑的眼光审视着厉寒。
厉寒任由他打量,最后无奈地笑了笑,点了点他太阳穴的位置:“我说的都是真的,你不知道我这个头疼折磨我多久了。”
最后,在他的亲眼见证下,厉寒交代了医院给奶奶开刀治疗。
全程,厉寒都陪在他身边,直至奶奶顺利出了手术室。
跟厉寒去酒店的时候,他还是有些怕的。
谁知,厉寒好像真的没打算对他做什么,只是倚靠在沙发上闭眼假寐,说:“你随便哼点什么吧,我每天晚上头疼得厉害。”
他也确实依言哼唱了一首曲子。
很大众的曲子,是他小时候做志愿者时,唱给病床上的重症医患听的。
屋里萦绕着他的歌声,倚靠沙发上的厉寒,蹙紧的眉头稍稍松缓。
他悬着的心渐渐落地。
那会他想的是,或许厉寒想要的就是这样。
事实证明,他还是太天真了,放松得也太早了。
他是在厉寒完全松懈下来,呼吸均匀清浅的时候慢慢走过去的。
“厉先生,你睡着了吗?”他小心翼翼地问。
没人回应他。
他不是没有防备心的,也隔着一段距离仔细认真地观察了厉寒好一会。
直到他确认厉寒确实在他的歌声中睡着了,他才去卧室拿了一条毯子,轻轻盖在厉寒的身上。
但他没想到,他刚将质地上乘的毯子拉到厉寒的胸口,就被人一把抓住了胳膊,而后——
他挣扎逃跑,厉寒哄他,吻他。
最后,虽不到最后一步,还是发生了一些不该发生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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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早是厉寒送他来学校的。
他刚洗完澡开始换衣服,就被季屿撞见了。
回忆结束,沈隐青极不自然地回了一句:“我去医院……看我奶奶了。”
“奶奶没事吧?”季屿问。
“没事,都处理好了。”终于,沈隐青将床上的被子再次叠好了,“去早读吧。”
两人刚准备离开宿舍时,沈隐青的手机震动了下。
他让季屿先走,趁着锁门间隙瞟了眼信息。
厉先生:[放学我去接你。]
沈隐青做贼似的看了眼季屿的背影,快速回:[不用了。]
厉先生:[不听话?]
“隐青,你好了没?”不远处,季屿在等他。
沈隐青急急忙忙锁上门:“来了。”
与此同时,他咬着唇回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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