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经沙场的少年臂膀硬朗宽阔,裴姝的手绕过他的腰拍了拍他的后背,便准备松手了:“路遥马急,哥哥多保重。”

    尹长伶愣了一会儿,这声哥哥又让他想起了初见她的时候。他又不是傻子,怎么真的会相信随手从水里救出来的一个姑娘就是他的妹妹呢,她的那点小伎俩,他怎么会看不穿呢。可裴姝就像是他方才说的小狐狸一样,如此鲜活生动,走进他寂寞生硬的生命中。

    这可能是他无边无际的荒芜里,一生中唯一的篝火。

    那一刻,尹长伶毫无征兆伸手揽回她,用力抱紧她:“跟我走吧,我们一起解决这里的所有事情。阿姝,求你了,跟我走吧。”

    两人站在花下,近处紫藤花开绮丽,远方清光潋滟,就像是误入了画师的画卷里一样,天上人间,光景好看得那样不真实。

    裴姝多次暗示尹长伶松手无果,索性放弃挣扎,想着这漠北的小殿下一去再无相见之时,心里也是遗憾的,便任由他这样相拥。此时花间虫鸣细语,她的耳畔有一瞬间听成了小雨淅沥,好像又回到了那个下雨天,有人像只受了委屈的小猫一样躲在他们家的屋檐下面,可怜巴巴等她出来只为见她一面。

    所以曾经也有过一瞬间,狐狸是真的为她收敛过爪牙吧。

    算了,往事如残雪,消融不可追。裴姝恢复了神色,集中注意力正想让尹长伶早点出城,却僵住了。

    “怎么了,你是想好了要和我一起走,对不对。”尹长伶察觉到怀中人的反应,以为她思考出了结果,心中一喜,扶着她的肩问道。

    光照正好,树影摇晃处,她看到了一个不易察觉的人影。

    “有人在你后面。”

    “什么?”她说得太轻,导致尹长伶没有听得很清楚,凑下来靠近她的唇细听。不知不觉,两人的距离更加暧昧。

    算了。裴姝不想再深究这个问题,她已经是身处深渊的人了,已经没有什么可畏惧的了。她抽过尹长伶腰间的佩刀,割下了自己的一缕青丝。

    “在裴姝心里,就算生生不见,也会一直把你当兄长。按照中原的风俗,女子会把青丝交给心上人,代表要一辈子在一起。只是裴姝不敢高攀小殿下,那么以后小殿下见青丝如见我,就当我陪着小殿下一起经历来日的所有风雨。”裴姝将刀和那缕青丝一起递给他。

    尹长伶就算再笨,也明白了她心中无意自己,只能小心地接过那青丝放在帕子中藏进怀中,指间仿佛还留存着她的温度。他明白再纠缠下去,裴姝亦不会动心于他,强忍情绪,告别后转身往宫门的方向走去。

    “如果你后悔了,我在漠北随时等你来找我。”

    这是他的最后一句话。鸟鸣声声里,裴姝站在紫藤花下目送他走远,红色的宫墙,倔强的漠北少年,她想她一定要把这一幕记很多年,毕竟不出意外的话,他们再也不会相见了。

    左边的青丝被她方才割下一断,碎发绾不上去,她索性拔了簪子任由一头墨发披着,在花影里坐着沉思。

    树影里静止的人影依然没有离开。她坐了一会儿,率先沉不住气了,哪个宫女这么闲能看这么久别人谈情说爱啊。裴姝为了不被那人发现,半弯着腰悄无声息挪动到那树丛遮掩之中,屏气凝神,慢慢拨开那丛树枝。

    “怎么不跟他走呢。安安分分在朕手里坐以待毙,这可不像你啊。”傅玄秋换了身黑衣,站在乱草横生处,半是戏弄地勾起唇角,低下头与她对视。

    她没有想到闲人是他,不得不重新思量之前还觉得前朝遗事够他忙的那些猜测,诚恳地回答道:“如果我在皇都没有这么多牵挂之人,确实我会毫不犹豫跟他走,谁能拒绝一个这么喜欢自己,许诺过要带我去漠北看星星的人呢。”

    “那我如果许诺呢,你走了之后,我保证不动你家人分毫?”傅玄秋居高临下看着她,眼底一片天光,也难掩他怒火。

    裴姝觉得很奇怪,他从前不是挺深不可测的吗,现在怎么一看就能看出他什么情绪了。此时还是试探着问了一句:“此话当真?”

    “当真。”

    “谢陛下,那我现在就去备马,应该能在日暮时分追上尹长伶。”裴姝边说边站起来,往外走去。

    还没等她走出几步远,细腰被人用力一勾,存心想要把她碾碎了似的。她本就最近身体不大好,眼下被他如此用力勾进怀里,感觉骨头都快碎了,疼得踉跄了一下。

    “你跟我就是云泥之别,跟他就是天造地设是吧?”他单手紧揽着她的腰,存心是想要她一个回答。

    裴姝奇怪她之前说得话难道说错了吗,她跟傅玄秋现在本就云泥之别啊,认真地看着他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更何况皇命哪还有收回的时候。希望陛下信守承诺,裴姝好早点去备马。反正我也知道陛下看见我也心烦,还不如把我逐出中原。”

    傅玄秋被她气笑了,狐狸眼里阴沉得可怕:“朕说什么了,谁听到了吗。”

    裴姝四望周围确实无人,连个扫地宫女都没有,倒是方便了他赖账,在他这里不占什么上风,有些恼羞成怒,又不能直接向以前一样对骂,心里实在憋得慌。傅玄秋玩味地盯了她的神情许久,有心想看她笑话。

    “想不到陛下如今什么都已经如愿了,而我输成这样了,陛下就连最后的一点情面都不肯给我。与我一个弱女子作对,当真能让陛下感到满足吗?”裴姝见他仍然是不肯放了自己,冷笑一声。

    “裴姝,后悔吗。我早有谋反之心,势在必得。如果当初你能不那么着急杀我,也许今日你我便是帝后情深,又何必如此对峙。”

    闻此言,她惊愕抬头,没想到他从前心里便谋划好了之后的一切安排:“确实没想到。不过再说什么过往,已经没用了,陛下既然不愿放我跟尹长伶走,那我依然去醉花楼好了。深宫与市井,以后没有什么好牵连的,陛下也不用再看到我了,就此别过吧。”

    她想,幸好那日她要杀他,不然就算按照傅玄秋说得那样,留在她身边,她也不会知道自己那么惦记他。

    “裴姝。”傅玄秋这次没有再拦她,而是对着她的背影挑眉问道,“我从前,到底是你的什么人。”

    裴姝很奇怪他问这个干什么,还是认真想了想,如实回答:“陛下是我的竹马。”

    他们相斗了很多年,也走到过彼此心动,只是那时她没有醒悟。在那么多复杂的关系里,如果真的还要她选择一个关系形容,那她就回到最初的那段时光吧。两个孩童,什么也不懂,不懂朝野,不懂大人的恩恩怨怨,只是每日相见玩闹,以为人可以不用长大,以为他们真的会永远在一起。

    谁能永远年少,谁能永远做个孩童呢。

    裴姝讥讽一笑,没有回头看身后人什么表情,大步走进炽热的光线里,像是走出了所有曾经。

    她以前看折子戏,也看那些世人杜撰出来的宫廷朝野故事,奇怪明明应该在一起的人为什么要渐行渐远。只是她现在终于明白了,他们之间隔着太多的东西,根本跨越不过去,看戏人亦是戏中人。

    傅玄秋这样多疑的人,怎么会相信她因为他的死而醒悟自己是挂念他的呢。算了,不想说了。他现在应该很恨她吧。

    只是如果重来一次,不是重来这一世,而是重来到他站在柳树下说着朝暮共白头的那一刻,她一定会毫不犹豫走向他。

    彼时春日明媚,与良人行于柳下,满头杨花共白首。

    想着想着,走到了宫墙外。看到还等在宫门外,坐在马上的尹长伶,裴姝真的感觉自己要疯了。

    “小殿下,你再不走,城门可就关了啊。”裴姝忍不住冲到那马旁边对着她喊。

    “阿姝,你”

    “我真的不能跟你走。”裴姝克制住了情绪,心平气和劝他。

    “我想送你最后一次。”尹长伶勒马看向她,慢慢伸出自己的手,“我送你去醉花楼。”

    裴姝知道他是好意,也不忍心拒绝,犹豫了一下,灿烂笑道:“好啊,我给你指路。”

    说着,她便伸出自己的手,在触碰到尹长伶的那一瞬间,身后的声音不轻不重的响起:“不必劳烦小殿下了,朕的犯人,朕自会派人送她。”

    怎么还一路跟踪她到宫门外了。裴姝讪讪收回手,看向身后人依然像当年那个纨绔太傅一样,倚靠在宫门上半抬下颚看着他们在这里依依惜别。

    等尹长伶的马消失在长街尽头,他还是盯着她看,只要她稍微挪动一下脚步,傅玄秋的眼神就似乎寒光泛滥了一次。

    良久,才走来一个太监恭恭敬敬向傅玄秋禀报:“那漠北的皇子已经出城门了。”

    傅玄秋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只有裴姝这次又是率先沉不住气地转身问他:“谁送我去啊。”

    “废话,当然你自己走去。”

    他这才头也不回地就往宫门里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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