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清霜放下酒杯,微微一笑:“你们应该都听说过我和徐云是怎么认识的,是一个地痞无赖带了几个流氓去我开的药膳点要钱。我已经被逼上绝路了,徐云的挺身而出才帮我解决了问题。如果不是徐云,我或许早就已经……”

    “这都是过去的事儿了,何必要再提起。”徐云淡淡道:“一切早就过去了,现在好多了。”

    “是啊,现在好多了。”阮清霜继续道:“当年那个地痞口口声声叫我嫂子,其实我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是我父母当时为了给我弟弟凑到提亲的礼钱,才同意了那个地痞的家人提婚,让我嫁给那个地痞的哥哥。其实那个地痞家里还不错,父亲是我们那里的支书,有权有势,可我对那个人一点感觉都没有,他平日里只会横行乡里,欺压百姓,我不可能去嫁给那样一个人。”

    当时的阮清霜处境实在是让她为难,她会逃离出来,来到河东市,那也真的是被逼迫的没有办法了。

    “你们谁都不能理解我当时选择离开的心理。”阮清霜道:“我对我爸妈的怨恨真的很深,可我也同样觉得对不起他们,我也觉得对不起我弟弟……我不想用自己一辈子的幸福去换取什么,所以我选择了逃避。”

    “而我逃避的这些年,家里发生的事情,让我现在想想都有些后悔。”阮清霜道:“我都不知道我那么做,到底是值得还是不值得……当时我是那样的坚决认为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他们,而当我再次见到他们,看到他们苍老的面孔和困难的处境时,我真的后悔,如果我当时知道现如今他们会有这样的遭遇,我都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选择逃离……”

    林歌坚决道:“当然要逃,霜姐,谁也没有资格控制你的人生,就算是父母,那也不能拿着孩子的幸福和未来做筹码!不管怎么样,我都支持你当年的行为,不然你也就不可能认识云哥了,你的决定是正确的。”

    “我知道是正确的,可我仍然会于心不忍。”阮清霜道:“我父亲才不过五十而已……看上去却足有七十岁那么老了,他早已就是两鬓飞霜,蜡黄的脸上皱纹密布,永远是那样的消瘦,尤其是青筋暴露的那双手,满满是硬生生的茧皮……我每次牵起他的手,心里的那种滋味……真的,我真的没有办法形容那种痛。”

    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提到父亲这个词,相信很多人都会想到艺术家罗中立老师在上世纪八零年创造的那副油画吧?或许这幅画在很多城市孩子的眼里,不应该叫《父亲》应该叫《农民》。

    但在家庭贫寒的农村孩子眼里,这就是父亲,自己眼里的,心里的父亲!

    看过那幅画的人都会有极其深刻的印象:老人肤色枯黑,干瘦的脸上布满了象沟壑又如车辙似的皱纹,深陷的眼睛露出了凄楚和迷茫又带着几分恳切的目光,象是在缅怀过去,又象是在期待未来,让我们感受到那牛羊般的善良目光的通视。

    干裂和焦灼的嘴唇似乎已被风干许久,仅剩一颗门牙的嘴里不知饱尝过多少的酸甜苦辣,犹如耙犁一般的破伤的大手捧着一个破了又被重新锔起的粗瓷碗在喝水,细小毛孔里渗出的汗珠不知已滑落多少,稀疏胡须……

    还有那象征着悲剧色彩的苦命痣,深深打上了他艰苦劳动生活悲惨的烙印,站在这幅巨大的肖像画面前,使人们感到了他身上特有的烟叶味,感到他的肌肤在抖动,他的血液在奔流。

    当阮清霜时隔多年看到自己的父亲时,想到的画面就是罗中立老师的这幅油画,所以她内心的自责和懊恼是没有人可以理解的。

    林歌沉默了一阵子,他的确是在思考。

    “鸽子,人非圣贤,孰能无过。”阮清霜淡淡道:“我知道,你有你的接受底线,可当一个年龄已经到了已知天命岁数的老人,想要道歉,想要弥补的时候,那真的或许是他人生里最后最后的奢望跟请求了。”

    所有人都沉默着,这个话题有些沉重,林歌甚至觉得沉重的让他都有些喘不上气来。

    “如果能原谅,那就原谅吧,时间比我们每一个人想象中过的都快。”阮清霜说着,眼睛已经泛出了泪光,不自觉的,她突然开口轻声歌唱起那首催人泪下的歌谣:“门前老树长新芽,院里枯木又开花,半生存了好多话,藏进了满头白发,记忆中的小脚丫,肉嘟嘟的小嘴巴,一生把爱交给他,只为那一声爸妈,时间都去哪儿了,还没好好感受年轻就老了,生儿养女?一辈子,满脑子都是孩子哭了笑了,时间都去哪儿了,还没好好看看你眼睛就花了,柴米油盐?半辈子,转眼就只剩下满脸的皱纹了,时间都去哪儿了,还没好好感受年轻就老了,生儿养女?一辈子,满脑子都是孩子哭了笑了,时间都去哪儿了,还没好好看看你眼睛就花了,柴米油盐?半辈子,转眼就只剩下满脸的皱纹了……”

    唱到最后,阮清霜的眼泪止不住的滚出眼角,她真的特别不想听这首歌,这首歌带给她的感触真的是太深太深了。所有人都会沉重,这首歌的分量在任何一个为父母或者是为人子女的人的心中,都真的有千斤之重!

    在阮清霜柔美的歌声下,林歌的一切愤怒都转化成了沉默,他的沉默似乎比别人来的更重。任何父母都会感慨自己的时光都去哪了,林歌突然开始理解林雍禾为什么会这样不顾一切的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是的,他也转眼就剩下了满脸的皱纹,他相信,即便是林雍禾二十年来只为复仇,但他一闭眼,也仍然会浮现出孩子那哭了笑了的画面吧?他一声的爱都转化成了仇恨。年过半百才突然恍悟。

    “鸽子,你应该给他一个机会。不管怎么样,不论发生过什么,就算你再不甘心……”阮清霜道:“可是时间不可能再等二十年了,这二十年已经浪费的太可惜了。”

    徐云深呼一口气:“霜姐说的没错,鸽子,这事情你自己好好想想。到底应该何去何从。”

    说完这话,徐云把手机放在林歌面前:“这上面有他的地址,我让他留给我的。我们希望你做的,都已经告诉你了,剩下的事情就要你自己去做出选择了。你放心,不管你做出什么样子的选择,我都支持你。我们所有人都支持你。”

    方娅也点点头:“对,我们都支持你,不管你的决定是什么,任何决定,我都听你的。”

    “谢谢你们……”林歌忍不住,但他是个汉子,一直都秉承着流血不流泪的誓言呢,怎么能在女人面前哭呢,他起身直接走进卫生间,这时候也只有冰冷的自来水才能冲刷他眼眶里控制不住涌出的泪水吧。

    当泪水和水混为一体的时候,林歌心里才平静了一些,徐云手机上的那个地址,他只看了一眼就深深的记住了。他心里到底是如何想的,只有他自己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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