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高考】

    高考前几天下了雨,晚上魏增海打着伞从外边回来,家里的灯亮着,他一推开门就看见客厅里魏梾的背影。

    魏梾佝着背在沙发上看书,暖黄的灯光将她背部的轮廓映得柔和,乍一眼看去,魏增海仿佛看到了魏梾的妈妈很久以前的模样。

    其实仔细想想,她妈妈去世后刚把她接回家来那会儿,跟魏梾同龄的孩子正因为叛逆而跟长辈闹得鸡飞狗跳。可魏梾却像没有叛逆期似的,只不过不爱说话,但是从来不无缘无故闹脾气,偶尔一次发火也是因为他的自以为是以及不考虑她的感受。

    魏增海总说自己忙得抽不开身,没怎么管过魏梾,等他回过神来,女儿似乎就已经筋骨撑开、长大成人了。

    魏梾的个头蹿得也很快,往人跟前一站,几乎有种不言自明的威慑。魏杨外公那边林家的人见到她都不免防备起来,常对魏增海嘀咕说:“当心她翅膀硬了,会无法无天的,不要让杨杨受了委屈。”

    可是翅膀硬了的魏梾却没有像林家说的那样无法无天,她还是跟以前一样不爱说话整天一副不愿搭理任何人的样子,在家从来不主动说话。

    但魏增海却隐隐能感觉到,他女儿在某种程度上悄悄的改变了,在遇上某人之后。

    直到有一回,他胃疼如刀绞全靠药撑着,被放学回来的魏梾看见了,她二话不说就把他送到了医院,期间一句问候关心的话都没有,只是默默地为他在医院里跑前跑后。

    那次魏增海才知道,在某种意义上,女儿和他、和过去和解了。

    魏梾不声不响地把“家”从魏增海手里接过去,与他一起扛在了肩上,而肩膀上挑着担子的少年人,哪怕翅膀长得再硬,也不会无法无天。

    ……

    即便下了一场雨,六月的晚上热气依旧不减。魏增海没打扰魏梾,轻手轻脚地走进厨房里,抓了几把绿豆和几块冰糖,煮了一锅绿豆汤。

    他特意提前回家,汤煮好时也还不到八点。魏增海盛出一碗放凉,用小瓷碗装了端给魏梾,对她说:“喝点汤再看吧。”

    魏梾的视线从书本上移开,端起绿豆汤尝了一口,然后将盘着的双腿展开站了起来。

    她喝了一口自己还没尝出味儿就忙着要给陈祎頔送去,魏增海见她去厨房又盛了一碗出来,愕然半晌,随即明白了。

    他在门口拦住魏梾,在魏梾的注视下温声说:“你坐着喝吧,我给他送去。”

    说完他从魏梾手里接过汤碗上楼去了。

    魏增海没怎么进过魏梾的房间,敲门之前,他注意到门口贴着一张便签画,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声控灯暗下以前,他敲响了门,过了一会儿门开了。

    陈祎頔开门后愣了一瞬,显然没想到会看见魏增海,魏增海听陈祎頔有些拘谨地叫了自己一声“叔叔”,然后解释自己为什么在他女儿房间里:“梾……魏梾说要整理一份语文作文的词句给我,她在楼下整理,让我趁这段时间做几道数学题。”

    他轻轻点头把绿豆汤递过去,看陈祎頔怔然的神色,不自觉地放轻了语气说:“喝完再写吧。”

    陈祎頔嗅到绿豆汤清凉的甜香味,他站在门口对向魏增海下楼的背影说了句:“谢谢叔叔。”

    魏增海转过身去对他笑了一下:“高考加油。”

    门上那张便签画在灯光下显得更亮,张贴着两个少年隐秘又热烈的心事,陈祎頔这才注意到看着门上贴了个便签:史迪仔双手向前推出一个爱心光波,上面写着高考加油……他一眼就认出这画出自他同桌的手,忍不住伸手摸了摸。

    魏增海从来没留心过这些,他根本不知道魏梾也有这么可爱的一面,方才他手指摸在光滑的纸面上,摸出满心愧疚。

    回想起这些年,他作为父亲,只留给魏梾冷锅冷灶和空荡荡的院子,可令他欣慰的是,即便在这样的环境中成长,她依然让自己长成了一个温暖的人。

    魏增海望着客厅里魏梾的背影,轻轻地掩上门走进自己的卧室,没去打扰她。

    十七班的同学都没被分到本校考试,考试前一天学校组织学生去看考场,因为考点离新曦不远,便允许他们可以由家长带着去也可以自行步行前往,在规定时间返校就好。

    魏梾不用参加高考,但还是在学校陪他直到考前最后一天,陈祎頔骑单车载魏梾去考场的路上又被她抽背了几首古诗词,快到学校门口时,远远地看见一群家长站在隔离带外,神情肃然地叮嘱身边的孩子看清考场在几楼、摸清厕所在哪里,以免正式考试时手忙脚乱分不清东南西北。

    好些家里离得远的,家长特意提前在附近宾馆订了房间,以致于高考这几天,考点周围的宾馆几乎没有空房。

    颜伟就是从宾馆过来的,他爸妈特意请假两天陪他考试,他原本没那么紧张,被他们这么一通折腾下来,反而有些不安,昨儿半宿没睡着。

    站在校门口等开门的时候,他爸还在耳朵边反复念叨,颜伟逮着个空子逃出来,刚好看见陈祎頔和魏梾。

    陈祎頔正在停车架前锁单车,魏梾就在旁边,颜伟走过去跟他俩打完招呼,忍不住吐槽说:“我就说考个试不用那么兴师动众,我爸妈搞得跟什么似的,订酒店不说,还非要跟我住一间,我爸晚上还打呼噜打得特响,生怕我睡得太香……我明天要是考砸了全赖他俩!”

    他见陈祎頔和魏梾都是自己来的,毫不吝啬地表达了自己的羡慕,但陈祎頔却立马否定他:“谁说家长没来?我也有人管着。”

    颜伟往他们身后看,没看见可疑对象,纳闷道:“哪儿有?”

    话才说一半,颜伟眼睁睁地看着陈祎頔抱了下魏梾,没等魏梾挣扎着推开他,就听到陈祎頔一本正经地说:“学霸,我现在已经站在战场上了,考前让我拜拜……不是,让我抱抱学神碰碰运气。”

    魏梾起初有反抗的神色,此刻却目光柔和在他背上拍了一下,轻声说:“好好考,加油。”

    十七班的人看到此情此景的时候稍微愣住了:“……”

    “那什么,頔哥,我能不能也跟学霸……”有位同班男同学把“抱”字咽下去,心说buff加太多,他怕自己吃不消,于是很有自知之明地改口说,“我能跟学霸握个手吗?”

    “我我我,我也想握手。”说完看向陈祎頔。

    “俺也一样!想拜拜学神,頔哥,我们能吗?”这位说完也看向陈祎頔。

    陈祎頔没说话。

    十七班有不少人围过来,就像从前抄魏梾作业一样,要得了陈祎頔首肯才敢动手,这话说完也没有任何人觉得有哪儿不对劲。

    两人并排站着,然后众人看到魏梾一脸问号地指了指自己,略微无语道:“跟我握手,为什么要问陈祎頔?”

    众人闻言也恍然意识到:确实啊,跟学霸握手,用得着陈祎頔的意见?这还没毕业呢,还不是他的人。

    不过……道理都懂,但众人需要一个胆子大的来开头。

    最后陈祎頔觉得这么多人干站着围在这里实在有些傻,便缓缓开口,他的语气虽然没什么起伏,眉眼中却能依稀看到几分少年肆意的模样,“都傻站着干嘛?”

    最后魏梾主动朝颜伟伸出了手,也算是给畏手畏脚的众人打个样,颜伟受宠若惊,把手在衣服背后使劲擦了两下,才激动地握上去。

    “谢谢梾姐!谢谢学霸!”颜伟现在感觉自己浑身充满了知识的力量,他爸再也拖不动他的后腿了。

    过了十来分钟,学校的大门开了,持有准考证的学生可以进校门看考场,十七班的人无视周围人诧异的目光继续总统会面似的握手,魏梾也神色如常地跟每个人说着鼓励的话。

    “高考顺利。”

    “加油好好考。”

    “全力以赴。”

    “记得稍微把字写好一点。”

    ……

    所有人轮过来一遍后,只剩下陈祎頔一个人,众人不约而同地看向两人,起哄道:“咱们校霸也想听学霸的祝福语,梾姐,你也交待叮嘱一下陈祎頔吧。”

    “我没什么好交待的,同桌,我想跟你说句话,”陈祎頔还是那样的语气,自信满满又带着股‘少年不惧任何’的劲,“我可以。”

    他所说的“可以”包含着无限的可能,而这一切可能,就是希望她信他。

    她看着陈祎頔,在一众人的起哄声中微微扬起嘴角,“希望大家都能取得好成绩,”她深吸一口气,“也希望明天是个好天气。”

    希望明天没有烈火骄阳也没有落雨成殇,希望每一处有风吹过的地方,都承载着少年人的梦想。

    众人一起笑着,直到保安大叔循声看过来,拿着喇叭冲他们喊:“那一群学生是哪个学校的?你们围在那儿干什么呢?!还进不进来看考场了?!”

    所有人一哄而散,只有陈祎頔在魏梾还没作出反应的时候就握住了她的手腕,“走啊,陪我一起。”

    ……

    高考被急促的铃声催着开始,接下来的两天来去匆匆,在试卷的一收一发中飞快地结束。

    最后一天下午,英语试卷交上去时,陈祎頔依旧是平静的,没有同考场中其他考生搁下笔欢呼时如蒙大赦般的心情。

    直到他走出考场,跟着校车回到新曦,看见魏梾从教室走廊那头朝自己走过来,那根波澜不惊的弦才被挑动了。

    高考这几天是阴天,考试结束后,灰蒙蒙的天色裂开,应景地露出了一把灿烂的光束,眯着眼望去,似有万丈金光。

    光斑和阴影明明暗暗地在魏梾脸上跳跃,她一路走到陈祎頔旁边,递给他一瓶冰镇可乐,就像以往任何一场考试结束之后,她都会用一瓶可乐安慰他被考卷折磨的内心。

    陈祎頔在校园广播站念完高中最后一次演讲后,‘顺便’告了个白。

    回家的路上,陈祎頔背着自己的包又拎着魏梾的包,慢了不知多少拍地说道:“考完了。”

    感叹完他自己又愣了一下:“操,考完了啊!”

    这个曾经像钝刀子一样折磨过他、也给过他目标、让他为之努力过的考试,居然就这样来无影去无踪地结束了。

    魏梾的声音从前面传来:“是啊,考完了。”

    说完,她心里也像陈祎頔一样,蓦地升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不知道是如释重负,还是怅然若失。

    班主任再三叮嘱过,考试结束后不要急着蒙头大睡,睡到日上三竿还不起。就像拉紧的皮筋一样,紧绷的神经不能一下子松到底,不然容易身体不适。

    但他的学生们几乎没一个照做的,钟琛睡到第二天中午才起来。一爬起来就在班群里呼朋引伴,约陈祎頔他们出来赴ktv之约。

    但他大约是刚睡醒,脑子睡迷糊了,心不明眼也不亮,直接把消息发到了另一个班群里。

    钟琛:兄弟们还记不记得咱们的ktv之约。

    发完之后群里立刻有了回应。

    刘思源:好啊,我这儿还有500块的班费没用完,正好这次出去用了。

    老陈:我在场还能让你们这群小孩掏钱?我请。

    数学老师:我正闲得无聊呢,我也去。

    钟琛看着两个突然冒出的‘班主任’头衔虎躯一震:他们怎么混进来的?

    愣了一秒钟,他立刻反应过来发错地方了,这不是“吃喝玩乐交流群”,而是“学习群”。

    ……现在撤回还来得及吗?

    当钟琛的手指犹豫地滑过手机屏幕时,下面蹦出来的几条消息让他彻底呆住了。

    陈祎頔:好啊好啊,约呗。

    陈祎頔:冒昧问一句,可以带家属吗?我女朋友也想去。

    同学甲:妈的,把他叉出去!刚谈就开始秀恩爱了?!

    同学乙:这还有没有人管?管理员呢?禁言啊。

    同学丙:呸!没有心。

    钟琛胸口一梗,信息刷的飞快已经来不及撤回了。

    陈祎頔被众人声讨之后就没再说话,也许是炫耀完自己有女朋友后去暗爽了又或许是……在众人不知道的地方被魏梾打了一顿。

    好些同学也不管陈祎頔了,兴致勃勃地议论开来,于是,十七班毕业后的第一次集体聚餐竟然带着两位老师……

    因为老师在,吃饭的地方不可能在一些街边烧烤摊,最后把地方选在了市中心的一家购物广场里,餐厅上层就是ktv和电影院。

    数学老师石涛拖家带口,还把他的小孙子带来了,十七班一众人跟这个五六岁的小朋友面面相觑,然后钟琛蹲下去握住了他的小肉手,打招呼说:“你好啊,叫哥哥。”

    他带着变色的眼镜,看起来不太像个好人。小男孩把手扯出来,转身想找自己的爷爷,谁知一扭头就撞到一个人腿上,他一懵,一屁股坐下了。

    他坐在地上仰望着刚才把他撞摔跤的人,对方没戴什么变色的眼镜,但看起来也不像个好人。

    石涛的小孙子长得格外讨喜,乌黑的眼睛圆溜溜的,脸蛋像一枚软嫩的桃子。

    不像好人的陈祎頔把手伸到他咯吱窝下,一把将小男孩拎起来,没等人站稳,就忍不住伸手在他脸上捏了一下。

    陈祎頔捏完之后站起来对身边人笑了笑:“还挺软,什么时候给我生一个玩玩?”

    魏梾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狠狠掐了他一把。

    钟琛早就想捏一下了,既然陈祎頔开了头,他也跟着动了手,紧跟着十七班这群人就像看猴儿似的将小男孩团团围住了,一个个蠢蠢欲动……平时被数学老师欺负惯了,欺负欺负小的还挺爽。

    石涛老了虽然得以幸免,但陈宏波却没有。

    吃完饭后,所有人站在一块儿合影,陈宏波不知道站在他左右的“哼哈二将”揣着一肚子花花肠子。

    大家正儿八经地咧嘴等着摁快门,谁知道这时候,颜伟和钟琛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陈宏波架了起来,陈宏波身后的几个男生也适时地上前搭手。

    石涛站在旁边,惊愕地想:反了,十七班揭竿而起了。

    陈祎頔突然抬手捂住魏梾的脸,“你别看。”

    魏梾尝试着扒开陈祎頔的手,不解道:“为什么?”

    陈祎頔欲言又止,趴在她耳边说:“男生嘛,闹起来玩的游戏都很低俗……”

    几个女生也看出了这是‘撞裆游戏’,纷纷扭头避开了视线。

    几个男生兴致勃勃地闹完了起义,陈宏波捂着裆对他们恶狠狠地说:“你们谁要是回来读高四……”

    他说到这里戛然而止,用手无声胜有声地指了指周围一圈嬉皮笑脸的人,吓得所有人往后缩了几步,哪怕考砸了想读也不敢回来了。

    闹哄哄地拍完合影,终于到了最期待的ktv之约。他们人多,定了一个大包厢,大家挤在沙发上,椅子不够就坐在桌上。

    所有人玩得正高兴的时候,陈祎頔和魏梾待了没一会儿就出去了。

    这会儿已经接近傍晚,夜市差不多得开始摆摊,陈祎頔一出ktv就给烧烤店的朋友打了电话。

    朋友动作很麻溜,时间也掐得准,陈祎頔一到夜市就拿到了滋滋儿冒油的烧烤。

    “打包。”他说。

    朋友抬头看了眼天色,诧异道:“不坐这儿吃?”

    陈祎頔拎着打包好的烧烤对朋友摆了摆手,没多做解释。

    他又去便利店买了啤酒饮料,离开夜市时,卖钵仔糕的摊子也开始营业。

    陈祎頔看了魏梾一眼,买了两个葡萄钵仔糕,她接过来刚要咬,陈祎頔就拦住了。

    他说:“等会儿。”

    魏梾:“等什么?”

    “……”耍流氓这玩意儿只可意会不可言传,陈祎頔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含糊其辞地掩饰过去,“到了地方再说。”

    魏梾不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问:“去哪儿?”

    陈祎頔想了想,反问:“学校这会儿没人了吧?”

    魏梾顿时明白陈祎頔想去哪儿了,提醒道:“那是你想进就进的吗?学校是你家开的?”

    陈祎頔面色不改:“你爸和我爸的股份加起来……说是我们家开的也不为过吧。”

    魏梾:“……”

    高考之后,高三教学楼就空了。

    陈祎頔从教室里搬出桌椅放在天台上,这会儿天刚刚开始擦黑,远方夕阳残照像火焰似的越烧越小。

    才刚入夏不久,天台的气温不算高,陈祎頔把钵仔糕递到魏梾嘴边,暖红色余晖在他眼底留下一点狡黠的光。

    “现在可以吃了,你快咬一口。”陈祎頔催促说。

    魏梾总觉得这人不怀好意,但一时没想到他能干什么。等她咬了,陈祎頔图穷匕见,把钵仔糕往桌上一丢,用手摁着魏梾的后脑勺亲了过来。

    魏梾后腰被陈祎頔压着抵在天台围墙上,她嘴里的钵仔糕还没咽下去,这股清甜味在两个人的唇齿间湿润地辗转,夕阳紧随着陈祎頔的手指穿过她的发丝,将魏梾的耳朵染红了。

    刚从学业压力中松绑,许多压抑的念头比往常更加活跃。正所谓色字头上一把刀,这把刀干脆利落地片掉了陈祎頔不值一提的道德和理智。

    他抬起眼皮,化色欲为行动地将魏梾抵在桌边,“同桌,女朋友,你是不是说过高考后有奖励?”

    这似乎不是一个问句。

    话音未落,陈祎頔就已经凑了过来。

    魏梾一直记得那天的天色、天台斑驳的围墙,还有围墙上的裂缝和偶尔从低空掠过的鸟影。

    他们俩注定要给这个在无数言情剧和小说里都被写满风花雪月、美好向往的地方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全文完——————

    【作者题外话】:番外写着写着突然想写校园的事了……

    提前祝大家五一假玩得开心!

    爱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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