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诸葛小玉伪装实诚人, “诈骗”海之国王储时，密林谈话还在继续。
柏菈菈和老乌龟在生活中并不熟悉，聊天不可避免要偏向彼此都知道的话题。
“多年不见, 空管局扩员了吧。”
“嗯，现在文职有几千人，分散在十个职能组里, 外勤我也不知有多少。”
“哈哈，老夫如果当年应邀加入, 是不是也要做外勤？”
“龟相, 在我面前就, 不要自称老夫了吧。”
乌龟丞相：“”噫, 个鳖犊子。
天光渐渐大亮, 穿林透雾, 照在柏菈菈脸上，老乌龟细细端详她，想起了数百年前甲大所说的一番话。
“为什么笃信普通妖怪种就一定不如神兽呢？”
“你是极罕见的自我启灵成妖，潜力大、又是长生种，优势众多却还在盲信‘血统论’？”
“小乌龟，这不应该啊。”
彼时，还算“中年”的乌龟精被甲大秘书问得哑口无言。
对神兽的憧憬是刻在每只妖怪骨血中的。
无数文明都传唱过神兽的赞歌，他们和天神相伴, 救人民于水火, 又生来稀有，受天地钟爱, 一只死去许就没了第二只
乌龟丞相自问，一路走来是顶级的优秀，却仍没有自信和神兽一较高下。
甲大看穿了他骄傲下的自卑, 不再出言讥讽，只是简单道：
“我明白，空管局神兽众多这一点，让你很有压力，但我希望这不是阻挠你的根本原因——如果是，那我很失望，因为你心性脆弱又幼稚。”
“这样吧，我说个妖怪，给你提提气。”
“她算我局的元老成员——既不是神兽，也不是飞鹰猛虎，名气二字，与她的物种毫无干系。”
“如你所言，寂寂无名所化之妖，该实力差劲、一生平庸吧。”
乌龟默默点头。
甲大：“但事实是，她是我所有招安的妖怪中，最费劲、最固执、实力最强的一只。”
“如你所想，她不是神兽、没有特殊能力，和你相比，她甚至不是广受人类称赞祥瑞的乌龟，极少得到宇宙机缘，仅仅沾了点母神女娲的神力——但只靠活得长这一点，她就能做到最强。”
“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强弱之别，不在血统，而在执着的毅力。
乌龟：“”
老乌龟说不清彼时心中所想。
他只记得自己急迫地问对方是哪种妖怪，甲大先生露出了奇怪表情，刚还一脸正气的远古大妖忽然像找不到青菜虫的公鸡，十分困扰。
“我说不太清，抓到她时，是在母神女娲遗体所化的山峦缝隙间。”
“那个位置应该是——尾椎鳞片吧。”
“我就如实写了，她许是被我打服了，也未见反驳。”
乌龟丞相：“？！？！”
喂，记录物种是大事啊，这么随便的吗！？
你局还能不能行了！
现在，眼前之人仿佛天边彩虹，无法触及又夺人眼球，老乌龟犹豫许久，还是讲了当初的际遇。
柏菈菈立时表情空白，心中别扭。
好家伙，甲大老师怎么还到处说我坏话呢？
“前辈，甲大说的是你的同族吗？”
同样和女娲有关，又性格高度相似，老乌龟怎么都觉着，柏菈菈可能是知情人。
女人瞥他一眼：“问这干嘛？崇拜她啊。”
乌龟丞相难得有些羞涩：“不说崇拜吧，有几分敬仰。”
“甲大先生威能无限，能得他亲口称赞，让我对这位前辈充满了好奇——”
柏菈菈：“额——”
老乌龟：“而且，她也是普通妖怪种，却成就了一番传奇，这对于无数宇宙的无数妖族，都是极大的振奋。”
柏菈菈：“e，虽然这样说没错啦，但——”
老乌龟有些不悦，“怎么，莫非柏前辈也是血统论拥护者，认为神兽一定强于普通种吗？”
柏菈菈：“”不，我只是觉得，如果我说了，你等下要社死。
片刻停顿。
“不是的。”
“作为当事妖，我无论如何都不会是‘神兽血统论’的拥趸。”
“实话说，数千年在空管局干活，被我降服过的神兽我自己都数不清，怎么也谈不上拥护吧。”柏菈菈诚恳又尴尬道，转头揭着老死树皮。
你要说“睡服”体验，那确实，神兽大多别有优势。
至于其他，就有些以讹传讹了。
“是吧，您也觉得——”一说起风烟往事，老丞相难得语言活泼起来，随即，他反应过来，顿时睁大褶子眼：“什么，当事妖？！”
柏菈菈真诚看他。
“是哦，甲大老师也是我当年的引路人。”
“是他把我从1号中轴宇宙里挖了出来，又暴打一顿，领我去空管局的。”
乌龟丞相：“”
柏菈菈眼神悠远：“那时，空管局大猫小猫三两只，十个职能组里八个都是空的，只有甲字综合组和癸字纪委组有人。”
“综合组门可罗雀，就甲大甲二两只妖，天天搁那装门神。”
“纪委组更是可怜，仅獬豸一只妖怪。”不巧，它还是只残疾种，被弱水烧穿了肚子，能吞吃恶人入腹却无法消化，空有司法神兽之名。
乌龟丞相：“？！？！”
“你——”
老乌龟用一种“家门口翠花怎么变成哮天犬”的表情，长久注视着柏菈菈。
柏菈菈十分不好意思。
总感觉，戳破了一个少年曾经的梦想呢。
“我知道你可能在想，哪有这么巧，甲大随便说个例子，例子就站在眼前。”
“但事实是，甲大先生实力强大，空管局开头一千年他招安的都是神兽种。”
“我——”她难得羞惭，“我是他早期唯一降服的普通种，所以他记得比较深吧。”
老乌龟依旧满脸信息过载，憋了半天才道：“不，我只是在想，为何您妖力平平？”
不是说很厉害的吗？！
柏菈菈感觉今天不好意思的次数特别多，仿佛自己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这个，我在局里职级很低，一般越不过系统管辖。”
“他们说76号宇宙能分裂出新宇宙，能量场一直处在孕育状态，不稳定。”
“所以就把我和搭档的妖力闭锁后，才丢进来，怕影响宇宙能量平衡。”
乌龟丞相被当胸暴击。
天啊，妖怪妖力按寿命增长，您都活这把岁数了？挣脱不开管制吗？
不，应该不是。
我爱豆怎么也不会这么弱。
柏菈菈看他神情憋闷，觉得有必要挽回下空管局的逼格（老龟：不，我在意的是你的逼格），不能让人家留下办事不牢的印象，便道：
“和你说个秘密吧，关于甲大的，知道的人很少哦。”
“——哎呀，不要露出这种你说什么我都不再信的表情嘛。”
龟丞相一口老血。
我信什么？
我说空管局威能无限掌管宇宙，你跟我聊开头这瘪三混的贼差，人头都凑不齐。
我说我爱豆名震万域时空，是突破血统论的英雄，你跟我现身说法自己是个笨蛋，除了寿命长就是脑筋死。
我信你个屁！
“你说。”老乌龟闷声道。
柏菈菈左顾右盼，像幼儿园小朋友八卦隔壁班谁喜欢谁一样，悄悄说：
“甲大先生当年说服你，与其用我的例子，还不如用他自己的。”
这话暗示性可太强了。
乌龟丞相一下睁大了褶子眼。
“难道，甲大是——”
柏菈菈眨眨眼，暗含兴奋道：“是哦。”
“甲大自己也不是神兽，他是普普通通一只鸟。”
“很厉害吧，权力最大的甲字综合组位列第一的秘书老师哦！只是一只——额，反正你知道是鸟就行，随处可见的小动物哦！”
乌龟丞相：“”真是槽多无口！
我都不知道该先吐槽你这显摆似的小孩语气，还是先震惊甲大的身份。
你在骄傲什么啦到底！
憋了半天，大脑主机终于重启，老乌龟艰难道：“我相信您是那位前辈了。”
如此突破想像力的秘密，瞎编也未必编的出。
能知道这种事——柏菈菈必然是空管局元老。
该死，为何元老这么傻biu，乌龟丞相心好痛。
二人顺着森林往外走，诸葛小玉的妖气渐渐顺着风，穿进林来。
“真想不到啊，甲大先生竟然”
“我也想不到，当年要不是他用原形抓我，我可一点看不出这么厉害的妖怪，本体是只凡鸟。”
“原形抓你？为何？”
“我原形是条虫子啊，说出来物种，您都未必听说过呢。”
乌龟丞相立刻决定回到海底一定把原版十万页的《妖怪全鉴》翻一遍，重点看昆虫科。
他又问道：
“可——告知外宇宙甲大先生不是神兽，这不犯忌讳吗？”
“哈哈，众所周知又不能提及的市叫忌讳，甲大他——就算满宇宙都知道他不是神兽，有几个干得过嘛。如果龟相你听了这番话，决定加入空管局，那我反而算做了好事，对吗？”
“”还真是这个道理。
默了片刻，乌龟丞相由衷慨叹：“还是很感谢您告知我这些秘辛。”
“普通妖怪只看得到神兽的光辉成绩，却没想到，还有更厉害的你们。”
柏菈菈失笑，帮他摘去一片头顶的树叶：
“我认为，在这一点上人妖都一样。”
“不凡二字，和血统本就没有太大关系。”
“它只和勇毅有关。”
这还是人类告知我的宝贵品格。
勇气和毅力，能让你跨过世间一切高山大河。
又过了片刻，两人聊天话题终于从动不动吓死人的空管局，到了大黑暗森林和海之国的邦交上。
于是，老乌龟光速恢复王国宰相的威严。
“想屁吃，我海之国下月给森林开工修建隧道，但其他的——免谈！”
“啊，刚不是说考虑下采购农产品的吗？”
“那得是条件适宜之时，‘适宜’，懂吗！”什么叫适宜，适宜就是我海之国觉得可以才行！
“那采矿冶炼呢？俺们县也每天订《朝东》，那上头隔三差五讲七海和夏国的战事，您就直说吧，夏国的兵器冶炼是不是比海之国强？您缺不缺秘银？”
龟丞相：“”
不能被她拿住话头，老头子慢吞吞瞥她一眼，又慢吞吞转回去，“先不说这个，你伙伴来了。”
——闻着像烧焦的松烟墨。
这么古怪的妖气，也就只有大黑暗森林那只武侯笔了。
柏菈菈笑了下，暂时放过老丞相。
前头林木后，诸葛小玉面无表情举着一只通讯器，看着眼熟极了。
柏菈菈：“”
糟了！
跨过树叶堆，诸葛小玉用一种平滑夹杂讥讽的语气说：“聊的不错啊，1号雇员。”
“自己通讯器到处鸡叫都听不到吗？”
柏菈菈：“啊？”
随即，通讯器丢过来，狠狠拍她脸上。
龟丞相：“噗。”
诸葛小玉转头，发火时的2号雇员完全不会管对方是谁：
“您也别笑，刚你俩对话我听到了，觉得自己国大势强，随便花招是吧？”
“那我要告诉你，敢把1号雇员诓走，就要承受后果——”
龟丞相脸色一窒。
柏菈菈不可置信地转头看他。
诸葛小玉火力全开：“您家王储培养水平是真不怎么样，还不及我家1号雇员三分钟转不过来的脑瓜子——”
“在对自己国家产业基础了解不够清楚的情况下，就敢随便答应采购贵金属的大宗交易？”
龟丞相：“？？？”
他忽然想起，诸葛小玉走来的方向，东郭老三和爱丽儿也在那边。
完蛋，我不过离开片刻，那死妮子没干什么不该干的吧！
老乌龟立刻用百米冲刺的速度朝林子深处冲去。
三分钟脑瓜转不过来的柏菈菈：“”
“额，小玉，我不是——”
“闭嘴。”诸葛小玉黑着脸道，解下2号通讯器，“自己看。”
上面的最近记录一共三条。
【警告，1号雇员和通讯器分离，疑似和外宇宙妖怪讨论空管局内务，计时开始——】
【再次警告，1 号雇员和通讯器分离超过05小时，方圆1公里内截留声音片段，包含有“女娲”等敏感词，请2号雇员提高警惕，防止1号雇员做出背叛空管局行为——】
【三次警告，1号雇员和通讯器分离超过1小时，请2号雇员正确行使举报权，做到刚正不阿，无愧空管局的信任】
柏菈菈：“”
她一下笑起来：“那你就举报好了。”
诸葛小玉脸色一顿，“你——”他劈手夺过通讯器，怒火中烧：“你知不知道好歹？”
“平时是我不计较，真当我不晓得你违规多少次吗？”
“你想过举报的下场吗？知道癸字纪委组的厉害吗蠢货？！”
柏菈菈：“”
“小玉，你看起来很想扇我一耳光。”
诸葛小玉：“我不仅想大耳刮子扇你我还想揍死你呢！”
“我知道你厉害，你岁数长，本事多——但这是妖力闭锁的76号宇宙，如果被举报了，来的将是纪委组的神兽！”
“——他们个个本领滔天，而且！下界执法必是全盛状态，你个妖力外化都困难的笨蛋，能干得了什么？！”
片刻沉默。
柏菈菈没有立刻回答，光看温文尔雅的武侯笔现在被气得拉风箱似的喘气。
“没事啊。”
良久，女人出声，轻拍搭档的肩膀，又被他狠狠推开。
“来就来，反正我油盐不进、水火不侵，刀术练了几千年，不就是为了抵挡真身闭锁、妖力全失这一刻吗？”
诸葛小玉惊恐又震怒地望着她。
身为人杰之物，诸葛小玉体察情绪的水平远比天神时代的低智大妖要强。
他不明白，区区数小时未见，柏菈菈怎么心智转变如此之大——
仿佛蒙尘的镜子忽然被擦拭干净，又像暴风雨来临前平静的水面。
一种古怪的破灭感，出现在了她的情态中。
“发生什么事了？”他收敛怒火，认真问。
——我不在的时间里，你受到伤害了吗？
“没事。”柏菈菈耸肩，荒腔走板地来了一句：“就是觉得，下属宇宙的妖怪挺聪明的。”
“小玉，你我搭档一年多了。”
“你还没看出我原形是什么啊。”
诸葛小玉：“？？？”
“这跟你原形有何关系？”他不禁反问，“退一万步讲，我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你就是你——”
“是虫是龙，你都是柏菈菈啊。”
这话仿佛雷霆之击，柏菈菈身形一震，古怪望着他，蛇瞳剧烈收缩着。
此处树影昏暗，诸葛小玉辨不清她的眼神，只觉海啸般的压力萦绕周身，几乎逼他现出原形。
下一秒，通讯器在手腕发烫。
诸葛小玉余光一瞥，只一眼，便教人眉峰收紧，只觉今天出门没看黄历，怎么怪事连番发生。
1号雇员属性面板上，野心值一栏从0变成了10，旋即又变回了0。
诸葛小玉：“”
这算什么？
我他妈——只是说了句真实感想啊。
“第一次有人对我说这种话。”一片安静中，柏菈菈轻轻开口。
“无论怎样，诸葛小玉，我记下了。”
诸葛小玉说不出话来。
他理智认为刚才那句话应该收回，因为它将二人关系推向了一个古怪又危险的境地。
然而，潜意识感情中，他又不想收回——
说不清为何，就是不想。
两人陷入沉默，只听到远处龟丞相责骂爱丽儿的声音。
“什么？您怎么敢！王储并非能源部干部，怎么能随意答应和大黑暗森林的秘银采购？！”
“咦？不能吗？可真的很划算啊，诸葛小玉说大黑暗森林秘银储量惊人，我还验了样品，真的比咱海底挖的品质强太多——还开出了6折的条件，要卖给别人我能心疼死！”
“不是他家矿好不好的问题！公主，你脑子清醒点，贵金属大宗交易，这是能改变国家发展轨迹的重磅计划，至少要数轮会议讨论，怎能儿戏——立刻撤回，现在！”
“”
“怎么，现在知道害怕了？哪怕要您跪着向大黑暗森林认错，这桩买卖也不行！”
“额，不是，刚诸葛小玉已经飞鸽传信给《西早》，说这是海之国睦邻友好的见证，能涨国际声望——哎，哎？！龟爷爷，你怎么晕倒了？！”
柏菈菈：“”
身后，传来诸葛小玉的轻笑：
“人鱼从不是以智力著称的种族——骗个初出茅庐爱丽儿还不轻松？”
“她就算政治视野再高瞻远瞩，那也是空中楼阁，没实践经验永远是草包。”
“就你傻，回回还能和她骂成平手。”
柏菈菈：“”总感觉搭档在内涵我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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