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人藏头露尾,是无脸见人么?”
没有等来回答,反倒被对方抢白质问。
苏亦梨心头一紧,不是因为生气,而是这声音虽然已两年没有听到,她却记忆犹新,正是高宴的!
想到自己这两年的遭遇,都因此人而起,心中不免百感交集。但她并没有忘记眼前的事态,稳住心神,不咸不淡地扬声说道:“乡野村民,见不得河中这吓人的庞然大物,还请退回河中,两下方便。”
仿佛叱骂的是一团棉花,不仅毫无影响,反而令自己失了气势,站在河边的高宴望着人声传来的荒草丛处,皱紧了眉头。
哨声已经响起,他安排潜进锯齿山的二人凶多吉少。此时他很想马上冲过去,砍瓜切菜一样迅速了结一切。即便得不到他想要的东西,占领这座山,也是大功一件。
但是,这女子的出现又让他看到一线机会,也许,他的计划还会成功。
忍下这口气,高宴冷哼一声,道:“我的几个兄弟几个月前来拜访贵村,却被贵村无端杀害两人,来此讨还公道后,自会返回。”
“我们村子偏僻,从未有外人进入,只凭你一句话,便一盆污水泼到我们头上么?”苏亦梨矢口否认。
高宴强势地冷冷说道:“我的一句话已经足够。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要么交出杀人凶手,要么拿你们全村的人命来抵!”
如同最后通牒,再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苏亦梨低声对刀勤解释道:“我虽然未见过高宴,但听过他的声音,说话的人便是高宴,卧虎关那个年轻的卫将军。”
虽然早已通过苏亦梨的猜测知道敌人是谁,但此时确认高宴就在对面,刀勤仍不免有些惊讶——没想到高宴竟会亲自前来。
刀勤看着神色凝重的苏亦梨,正想劝她离开,却见她始终站得笔直,甚至微微抬起了下颌,露出凛然不可直视的坚决之态,又打消了念头。
他倒要看看,这个女子还有些什么手段。
没有听到对方的回应,高宴敛了敛双眸——这女子好大的定力!
刀家村,果然不是一般之地。
去年初,高宴得到了一把极其锋利的柴刀,询问后才知道铸造柴刀的匠人来自北摩。
他是武将,知道铸造这柴刀的技艺如果用来打造成沙场所用的兵器该有何等的威力,因此,他派了自己的四个兄弟去北摩,寻找匠人。
然而,那时刀勤与刀名谦父子正在北摩其他城镇,四人最终只问出了刀勤父子来自刀家村,但刀家村的具体所在,北摩人却并不清楚。
彼时,骊戎攻打屏溪关,这四人都是卧虎关大捷中受到祁国嘉奖的虎贲勇士,最关心的还是屏溪关的胜负,因此匆匆赶回祁国。
十一月时,高宴得到消息,木逢生有意向一个贩卖铁具的小贩定做一千把长刀。那个小贩,正是来自刀家村的刀勤。而刀家村,在锯齿山里。
由此可以断定,刀家村村如其名,是个专门铸造刀具的村子。而且,铸造的材料也必然出自锯齿山,所以才没有大量出现在其他国家。
高宴心动了!
不仅心动于那些锋利的兵器,更心动于刀家村所拥有的铸造如此利器的材料和手艺。
但是,对于这些敢于私铸兵器的人,高宴却十分的厌恶!
容许私自铸造官制兵器存在,与纵容豺狼虎豹聚集成群无异!
锯齿山其实无国属,这刀家村人自然也不属于任何一国。如今,北摩已然发现了他们的可用之处,若是就此与他们展开交易,北摩军队的作战能力将会有极大的精进。
高宴决不允许北摩小国的军队由此强大,同时,对于这种拥有铸造手艺的外人,高宴自然不能任其坐大!
为此,他再次派出原来的四个兄弟,寻找刀家村所在,并探查地形。
这四人这一次靠着龙溪的东岸行船,过了锯齿山中峰后,发现北峰中有飘忽的黑烟浮向山顶,这才知道刀家村在北峰中。
北峰的入口并不难找,他们却没有马上上岸,而是悄悄地绕着北峰行了一圈,寻找可能存在的其他入口。
就这样,他们在北峰南麓发现了一个狭窄的山缝,两人尝试着爬了上去,剩下两人休息一夜后继续寻找可疑的出入口,最后转到唯一可正常通行的河岸,遇到了苏亦梨。
苏亦梨认出他们,未免暴露自己的身份,给他们指了一个错误的方向。这两人由此认定刀家村人行事鬼祟狡诈,自然也就不敢贸然上岸,最后在去与另外两人汇合之时,被赫野截杀。
而另外两人上山后搭了简易的树棚落脚,第二天便遇到三丫头,动用刑罚逼问铸刀处和上下山的各个路线,三丫头宁死不答,最终被杀害。
当夜刀伯发动村民上山寻人,这两人担心打草惊蛇,这才退下山去。
在中峰等了几日不见另外两人返回,他们已知凶多吉少,只得赶回军营报信。
出发四人,回去却只得两人,自卧虎关二十虎贲勇士获得名号到现在,已然折了三人,且都不是战死沙场。对高宴来说,这种死法是一种屈辱,也就更加深了他对刀家村的憎恶——他要将这些躲藏在锯齿山里的无法无天的野人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时隔四个月,高宴计划周全,终于带着他的心腹士兵来到刀家村,既是为他的两个兄弟报仇,也是给所有兄弟一个建功的机会!
对面的女子没有说话,高宴也不催,反而无声地用手势命令身边的士兵,将从船上搬下来的压船石块抛向布置着陷阱的小路上,触发机关。
“嘭”“嘭”两声,两个几十斤的石块落到地面上,“哗”的一声,一架联排竹扦自土下弹出,撞到石块上,“咔嚓”一下,撞劈了几根竹扦。
树林到河岸并非直线,苏亦梨和刀勤看不见却听得清楚,已经猜出他们正在破坏机关。
忽地扼腕,苏亦梨恍然大悟,是她离高宴太远,所以让高宴判断出了隐藏陷阱的路面长度,想要再利用陷阱来狙击他们,已然困难。
要拦住他们!
思及此,苏亦梨压低声音对刀勤道:“刀四哥,我出去,你别现身。”
刚迈开一步,又转身对刀勤极其郑重地嘱咐道:“刀四哥,我出去后,无论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事态如何变化,你都要按我们原来的计划做,千万不能更改!稳住这些人后有机会,我定会给你们解释。”
话音一落,人已迈步走出树林,越过前方荒草丛的遮挡,与高宴等人遥遥相望。
扫了一眼河岸前路面上横七竖八的各种□□竹箭和竹扦等触发的机关兵器,还有十几具尸体,苏亦梨暗暗咋舌,这陷阱好密集,几乎无可幸免!
再看那群谨慎的战士,他们已经触发了一箭地长的陷阱,只因自己发声,使得他们无法判断有多少人藏在暗处,所以才又沿着原路退回一半。
在这些士兵的最前面,站着一个青年——高傲的姿态和凌人的气势与其他人完全不同,不问可知,必是高宴。
苏亦梨记得他只比赫野大一岁,然而看上去比赫野成熟许多,身材也略健硕一些,不像二十一岁的青年,反倒与尨驹有些相似。
看到高宴,苏亦梨又想起在龙溪谷的境遇,身上不自禁冒出一层战栗!
赫连宗英那双阴郁的眼浮现在眼前,看似悲悯,实则暗藏阴险。
赫野则像猫一样,在赫连宗英面前温顺无声,一旦离开,便迅速露出野性难驯的一面。
而眼前的高宴,则是一头随时准备猎食的鹰,正用锐利无比的目光打量自己。
赫连宗英和赫野都存着利用之心,所以对自己没有使用极端的手段,而高宴,他是来抢掠、来杀人灭口的。
这个人,比赫连宗英和赫野更加可怕,也更加危险!
苏亦梨感觉心已跳到嗓子眼,有些窒息,难以发声。
但是,她现在必须说话。
悄悄地用手指拈着大腿的一点肉皮使劲一拧,尖锐的痛感抵消了惧怕,苏亦梨只觉嗓子一松,气息已顺。
强作镇定,苏亦梨平静地开口道:“阁下信口开河,冤枉我们,到底所为何来,不如明示。”
如此直白,是在告诉高宴,她已看穿了他险恶的用心。
高宴双眸一敛,目光在苏亦梨姣好的脸庞上打了一个转,眉头一扬,说道:“拖延时间无用,出山仅有的两条路,我已全部封死,你们插翅难飞。不想抵命也可,交出铸造刀具的材料配比及铸造方法,我饶你们不死。”
苏亦梨呵呵冷笑,说道:“阁下若想要刀具,向我们定做便是。如此兴师动众,怕是得了铸造方法,我们全村便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被喝破计划,高宴眼神倏地阴鸷起来,更不再遮掩,直言道:“我本也没想过要与你们谈判,只看识相与否决定你们的死活。既然你心生质疑,自不必啰嗦。”
顿了一顿,高宴微微退后一步,右臂举起,手腕一摆,用不高不低正好可以传到苏亦梨耳边的声音下令道:“这路不用走了,听我命令,准备放火。”
身边的士兵立即呼喝一声:“是!”
几十人,却气势如虹。
放火烧山!
早在苏亦梨猜出高宴的意图时,便猜到高宴能毁灭刀家村的唯一方法是放火,是以心里早有准备,倒是不再慌乱,只是昂然道:“且慢!”
见本要动作的士兵被苏亦梨喝停,高宴只觉得被苏亦梨压了气势,左眼角深深一敛,威喝道:“这里除了咱们兄弟,再无活人,只管听我命令行事,退回河中,放火!”
众人再一次齐声呼喝:“是!”
伸手便从怀中取出火折子,吹燃火星,点燃携带着的火把。
苏亦梨看着前面的士兵视自己为透明,心中虽急,却仍按照预想的计划,从容说道:“想抢夺这座山向王廷邀功的话,阁下只能无功而返。只要阁下在这里点火,山上立即也跟着点火,这山中的铸造材料,都将跟着大火倾泻进山石缝隙,再难收集!”
高宴厌恶威胁,尤其是一个小女子当众对他的威胁。
不理会苏亦梨的言词,高宴伸手接过身边一个士兵递来的火把,转身绕过已经触发的陷阱,大踏步走向路边的草丛。
众人见状,连忙也四散开去准备点火。
就这散开的片刻,从船上下来的一个士兵看到站在远处的苏亦梨,突然惊诧地问道:“咦!苏姑娘,你怎么在这里?”
高宴伸出的手臂忽地顿住,转头看向那士兵,皱眉问道:“你叫她什么?”
“禀将军,这姑娘便是引骊戎军进屏溪关的苏亦梨,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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