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宗英看着她越走越近,嘴角越发挑起,虽然神态一派轻松,但眼神却隐隐透着冷厉。
“他伤势未愈,你去了,还是要送你回来,何必。”
听出了赫连宗英的警告和暗藏的怒意,苏亦梨故意挑衅道:“既然我在谁帐中便属于谁,他何必送我回来。”
赫连宗英缓缓抬头,与苏亦梨四目相对,淡淡地问道:“这么拙劣的挑拨,是秦其叔教你的么?”
苏亦梨身体一僵,心跳有些加快,连忙稳住心神,疑惑地反问:“我不过是个阶下囚,能挑拨什么?”
赫连宗英已经自她微不可查的反应里找到了自己的答案,淡淡又冷冷地说道:“既有自知之明,别做蠢事。”
这仍是句警告,虽然他极力隐藏和克制,但苏亦梨从赫连宗英幽深的目光里,察觉出了他的澎湃怒意。
若还在龙溪谷,苏亦梨并不能准确判断他怒意的来源,但现在,苏亦梨已然明白了。
“我冷,想去赫野那些喝些酒缓缓身子,算蠢事么?”神色一变,苏亦梨忽然微微一笑,如桃花初开的妩媚娇艳。
赫连宗英的目光又阴沉了几分。
转动轮椅,赫连宗英到了帐内的西北角,取出一个囊袋,一扬手,扔向了苏亦梨。
苏亦梨伸手去接,囊袋的重量不止有其本身的,还有赫连宗英施加于其上的,力道之大,竟让苏亦梨不由自主地退了两步,才稳住身形。
倒不是赫连宗英的力气极大,而是苏亦梨此时的体力所剩无几,又没有防备,这才立足不问稳。
“酒。”赫连宗英只掀动嘴唇说了一个字,便又回到桌案前,继续看他的地图,不再理会苏亦梨。
苏亦梨回来后的三天,只被喂了两顿饭,现在确实又冷又饿。
打开囊袋,喷香的酒气扑鼻而来,更觉得饥肠辘辘。
苏亦梨并不想喝酒,醉酒对她来说十分危险,此时提出喝酒一来是随口而出,二来是要壮胆。
抬起酒囊,喝水一样豪迈地灌了一大口,冰凉又强烈的酒气冲进咽喉,直奔肠胃,呛辣得苏亦梨一阵咳嗽。
片刻之间便觉得一股热气自胃里升腾而起,一路涌向四肢百骸,直冲脑门。
脸颊“唰”地一下变得滚热,像着了火。
赫连宗英冷眼看着苏亦梨逞能,苍白的小脸逐渐染上红晕,伸手将桌上的一碟风干肉推到桌边,说道:“有酒无肉不香。”
苏亦梨酒意并未全然上来,但已然豁了出去。转身走到赫连宗英对面,就着地面上一张简易的毛皮毡子坐下,伸手抓了肉干就酒嚼了起来。
胃里很热,火烧火燎的灼痛,吃得并不舒服,但苏亦梨仍旧强迫自己慢慢吃下去。吃了才有体力,也有胆气继续留在这只有她一个女子的军营里。
“你这人……嗝……看久了……嗝……倒也不错……呵呵。”三大口酒、两块肉干下肚,酒意彻底浮上头,苏亦梨打着酒嗝,笑着说道。
舌头似乎有些迟钝,说话不太顺畅。
赫连宗英的目光离开地图,落在苏亦梨嫣红的脸上,那一双迷离醉眼此时当真符合“剪水双眸”,水漾漾的勾人。
“这么快就醉了。”赫连宗英轻笑。
“没醉。”苏亦梨摇头,端正了身体坐直,证明自己的清醒。
头有些沉,不听使唤地歪向左边,连带着身子也一起向左歪去。苏亦梨努力抬了抬,仍旧没有完全抬起,干脆伸出左手支着,直勾勾地盯着赫连宗英,又打了一个酒嗝,笑呵呵地问道:“为什么你们不能乖乖……嗝……呆在家里,一定要来抢我们祁国的土地,欺负我们的百姓呢?”
赫连宗英看着眼前雪白的肩膀、手臂,破衣之下时隐时现的肌肤,眉头微皱一下,淡然问道:“这酒好喝么?”
苏亦梨似乎有些反应不及,呆了片刻才点头道:“好喝。你们部落酿酒倒是有一手。”
“是祁国的酒。”
苏亦梨的表情缓缓地呆滞,又突然抚掌而笑,满脸骄傲:“我就说我们的酒怎么会比你们的酒差。”
“易位而处,你是否也喜欢这美酒——”
和美人——内心里,赫连宗英突然情不自禁地涌上这个词。
“当然!”苏亦梨拍案附和。
“这就是答案。”
“什么答案?”苏亦梨一脸疑惑,莫名其妙。
“你醉了,去睡吧。”
“不去!”苏亦梨断然摇头,喷着酒气。
“为什么?”
“这里有狼……好多……围着我不停地转……睡着了会被吃掉。”苏亦梨的眼神四处乱飘,茫然里仍旧透着无助和警惕。
赫连宗英看着她憔悴又妩媚的神态,下颌动了动,最终,还是轻声道:“别怕,有我在。”
苏亦梨左手一软,人缓缓歪倒在毛皮毡子上,枕着左臂,醉意睡意齐齐涌来,喃喃自语道:“你不行……你连我……都打不过……要赫野……才……行……”
赫连宗英放在大腿上的手突然抓紧了腿上的肉,狠狠地掐着。
“这么相信赫野?”强忍着咬牙切齿,赫连宗英慢慢地问道。
“……嗯……”苏亦梨模糊地回答。
“为什么?”
“他替我……挡了一刀……”
“什么时候?”
脱口而出后,赫连宗英便后悔了——苏亦梨与赫连宗英独处机会只在屏溪关而已。
苏亦梨没有应声,就这样睡着了。
凝视着这张疲惫仍不掩明艳的脸和终于不再怒目相视的眉眼,赫连宗英神色忽然温柔起来。
倔强坚强的女子他不是没见过,但倔强到苏亦梨这种地步,明知不可为,仍两次刺杀于他的,只苏亦梨一人。
看得出,她的刚烈来自她的性格和不谙世事的单纯。而现在,从屏溪关出来后,她竟然也懂得了以色惑人的手段。虽然还是青涩,却仍毫不犹豫地展露她与生俱来的资本。
明知她在挑拨自己和赫野的关系,赫连宗英本该一笑置之,但心里,总有些不舒服。
这个女子,有种魔力,让人对她撇不开眼。
缓缓伸出手,冰凉的手指落在她的温热的眉间。
似是感觉到眉间的不适,苏亦梨皱了皱眉头,轻轻地挪了挪头,避开赫连宗英的手指,口中还喃喃着:“嗯……赫野……别闹。”
赫连宗英神色一僵,盯着自己落空的指尖和苏亦梨稍显放松的睡颜,眼神倏地冷冽,良久没有说话。
似乎仍能感觉到一股凉气在眉间附近,苏亦梨有些不适,继续调整自己的位置,远离了赫连宗英停滞在半空的手指。
赫连宗英蓦然收回手指,一并收起短暂的温柔,恢复一贯的冷静,将轮椅转到门口,扬声道:“赫野,进来。”
赫野一直在帐外守护,听到声音,带着一身微微的水汽,大步进了军帐。
“她是你的了。”赫连宗英淡然道。
赫野扫了一眼人事不省的苏亦梨,又面对赫连宗英垂下眉眼,缓缓单膝跪下,低声道:“赫野不敢受。”
“她不是你的人么?”
赫野后背一紧,却面不改色地答道:“只是骗她,令她乖乖呆在屏溪关的谎话。”
“她说,你为她挡了一刀。”赫连宗英看着赫野,心里不由自主地回想他身上哪处刀伤是为苏亦梨而受。
赫野低着头,沉声回应:“二王子下令要带回的人,赫野必要护她周全,完整交给二王子。”
“完整……”赫连宗英轻轻地吐出这两个字,仿佛在咀嚼什么滋味,目光在赫野和苏亦梨之间缓缓移动。
赫野连忙说道:“方才有几个兄弟不懂事,已经教训过了。”
赫连宗英想说的自然不是这个,至于赫野所说的,赫连宗英已然明白。
“原本她的生死并不重要,不过还是活着价值更大。既然她对你倾心,你好好利用这机会收了她,于我们总归有好处。”
“二王子不是要利用她的身份……”
赫野心里有数,方才赫连宗英将帐中侍卫全部遣走,便是自己也没有留下,实是在宣示苏亦梨为他所有,现在却又将苏亦梨推给自己,显然是在试探自己,因此故意欲言又止。
对于苏亦梨,赫野这段时间确实将她视作自己的女人,也曾想过苏亦梨若服软,真成为他的侧氏也未尝不可。之所以将她留在屏溪关,也是给她一条生路。
赫连宗英的计划不只是武力抢夺屏溪关,更是觊觎整个祁国。
苏亦梨的身份利用得好,将会搅起祁国王廷的巨大波澜。
然而,在赫连宗英下令将苏亦梨带回时,赫野便知道,自己这心思终归要落空了。
这个女子,胆子太大,性格太野,无法属于他。
“关键时刻,逢场作戏罢了。”赫连宗英似是已有算计,接口道。
“此女关系二王子与骊戎大计,赫野为二王子、为骊戎而战,心无旁骛。”既知赫连宗英的心思,赫野立即委婉拒绝。
赫连宗英居高临下地看着赫野低垂的头颅,沉吟片刻才开口道:“赫野,我一直当你是我的左膀右臂,我的兄弟。你也到了娶妻的年纪,只是跟在我身边,才耽搁了终身大事。”
说着,身体向前一探,伸手去扶赫野,让他抬头与自己对视,如兄长般殷切地温声问道:“若她只是一个女奴,与我们的大计无关,你可愿娶她?”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