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亦绯天这话冒犯至极,但尘无咎到底不是一般人,听了反而还在笑。亦绯天看他笑都快麻了,换自己估计早面部肌肉僵硬了。

    亦绯天收了笑容,认真问他:“阁主当真不觉得在下言语无礼吗?”

    尘无咎反问他:“仙尊如若考虑到对方的感受,又怎会真的带有无礼的本意?倘若仙尊并没有这个意思,那对方又如何会觉得仙尊失礼呢?”

    亦绯天又想后退了,他深吸一口气。

    “在下说这句话之前,阁主如何得知在下无有冒犯之意?”

    “原本不知。”尘无咎似是觉得桌上蜡烛位置还是太近,又往远拨了一些,看起来巴不得亦绯天倒桌子上,才慢条斯理道,“现在知了。”

    “……”

    亦绯天并不想跟他废话。话题一转,终于问起正事:“阁主遇上了什么棘手事情需要自取流云书?就算真的情况危急也未免不可与在下知会一声。”

    阁主定定地看着他,眼里笑意淡了几分。

    “我以为你并不在意流云书。”

    “哦?”亦绯天嗤笑一声,眸子里覆上一层寒意,“我既然是守着它的人,那多少也该得知它的去向,必然没有不问自取的理。再者……”

    亦绯天抽出“有闻山海”,眸中寒意更甚。

    “流云书伴吾身多年,哪有被人拐去还不在意的理?”

    尘无咎还要说什么,亦绯天忍无可忍,一折扇打断他:“别废话,要废话就来打一架。”

    亦绯天这一休息,就休息到了晚上。

    锁云阁内外忽然朦胧起来,黑白转换的时候,整个阁的变化是很明显的,像也飘了起来,与流云大陆入昼起雾入夜泛雨的特性很像。

    白瑕看着他的睡颜,不敢使唤这里的大能,自己去换了几根蜡烛,烛光暖暖的,晕染着亦绯天的脸颊,染上一层暖红色的边——是衣服的颜色。

    青敛也没有回来。

    白瑕盯着白地,有些愣怔地想,是不是仙尊早就预料到了晚膳会晚一点,所以下午才让他多吃一点?

    而且……

    虽然自己在这守着,没见到其他人,但是亦绯天没见到就不合理,他又睡了这么久,该不会……

    只有睡着了才能见到吧?

    他犹豫了一下,没有睡。实际上也睡不着。

    他,正道子弟,在魔教大本营,周围一堆看不见的魔教大能。

    睡觉?

    不是谁都有亦绯天这样的心态的。

    不知守了多久,红衣仙尊的眼睫颤了颤,慢慢睁开了眼睛。

    白瑕怔了一下,在一瞬间,他看到了亦绯天眼神里有种难以言喻的情绪,似是疲惫,又似快意。

    “尊长?”

    亦绯天眨眨眼睛,坐起身来,愕然看着自己手上的黄金面具,正是阁主送的“皇后”。

    “哇——这是黄金?”白瑕看到他手里多出的东西,脸上的吃惊已经绷不住了。

    亦绯天点头:“嗯,阁主送的。”

    “诶?尊长,您见到阁主了?”

    “见到了,没完全见到,他没露脸。”

    “哦,那,是在梦里见到的吗?”

    “嗯。”

    “啊,那尊长是和阁主说了些什么吗?”白瑕小心翼翼地问。

    梦了这么久,他真的很好奇!

    但是他也知道流云宫的规矩,小弟子是不能问太多自己不应该知道的事情的,他就……试探,嗯,试探一下。

    他没有问内容,只是问问“有没有”而已,应该不算僭越吧?

    他这点小心思还瞒不过亦绯天,仙尊把面具倒扣在桌子上,手撑起下巴,似笑非笑。

    “我与阁主相谈甚欢,阁主便送了个小玩意儿给我,还有,”他有意无意地往周围张望,“青敛还没回来吗?”

    白瑕思忖着回答:“没有。”

    仙尊和阁主在梦中相会,青敛自去未归。整件事情最诡异的地方在于,青敛临走时那个“突然想起”似的话细思起来似乎别有深意。从结果来看,他应该是知道仙尊会和阁主在梦中相会的,所以那番话就是在刻意告诉仙尊,“可以让他们出来提要求”,而仙尊对吃的那么热衷,十有八九会提吃喝相关的要求,这样就可以在饭菜里下什么东西让他睡着。

    这样能说的通,不过……仙尊真的会被下药吗,就算仙尊知道青敛的意思,又一定会配合着他演戏吗?

    不是说没可能,而是这种可能很不符合亦绯天的性子。

    白瑕一个抬眸,和亦绯天对上了视线。

    亦绯天似乎在笑,又似乎没在笑,另一只手手指一下两下地在桌面上敲着,“想明白了?”

    “……不是很明白。”白瑕讷讷。

    “不明白就算了,”亦绯天伸手摸了摸他的头,“等青敛回来问问他愿不愿意入我门下,你俩也好有个伴。”

    白瑕发现,他好像挺喜欢亦绯天摸他头。

    他有些迷茫,为什么呢?是因为白家之后,再没有长辈对他这么好了吗?

    “青敛也要一起?”白瑕抬头看亦绯天,心情有些复杂,“您该不会直接跟阁主开口要人了吧?”

    提到这个亦绯天也很无言,他是有这个想法,但是他也就想想,没有真的要把青敛收为徒过。但事已至此再解释已经没有必要了,半晌含糊地说了句:“差不多吧。”

    白瑕听了心想,果然。

    他们尊长还真是敢要啊。不瞎的都能看出来阁主对青敛很看重吧?说不定还是下一任阁主栽培人呢。

    也就亦绯天,说要就要了。

    对此,他本来是有意见。

    可是,谁叫那人是亦绯天呢。

    他挠挠头,“可是,为什么尊长要阁主就给了呢?”

    亦绯天当然不能直接告诉他因为对方盗用了流云书,这些是作为补偿的。他思考了一会,有些不确定:“大概,是被我打服了?”

    “……”白瑕愣在了原地。

    “您……打过了锁云阁阁主?”

    玉挽仙尊能打赢锁云阁阁主?

    那个传说除了皮囊一无是处的玉挽仙尊,打败了可以驱使无数魔教大能的神秘魔尊锁云阁阁主?

    是他疯了还是他疯了?这不能的吧!

    亦绯天看孩子快吓傻了,只好说:“也不是打赢,就是……稍微比划了一下。”

    “那……那那那那结果呢?”

    亦绯天总不能说其实这么多年天下人都是骗你的,他打架还是很在行?

    他怀疑地看了已经傻在原地的白瑕一眼,觉得自己真这么说这小孩就要原地升天了。

    “一半一半吧。”

    白瑕松了口气。

    那可能就是锁云阁阁主留手了,他就说,亦绯天怎么可能能打得过锁云阁阁主。

    亦绯天有些遗憾地想,跟尘无咎打架确实很爽,要不是怕饿着孩子,他真想再打一架。

    真的好多年没跟人打这么痛快了——主要以前那些人太菜了,一撮人就没了还要被训,他总不能下手太狠,又控制不好力度,只好就此隐退。整个流云宫知道他能打的人也不多,就那么几个。

    他是真没想到,锁云阁阁主居然能跟他打平手。

    这真是……

    太令人惊喜了。

    亦绯天忽然觉得今天收到的所有“谢礼”跟尘无咎这个人比起来都毫无吸引力了。

    是以最后他出来的时候还说了一句:“以后有机会,我再来找你打架。”

    尘无咎有些好笑,语气里带着点笑意又带着点无奈:“那在下……恭敬不如从命了。锁云阁的大门将永远为仙尊打开。”

    亦绯天就笑,半开玩笑问:“那若我要找你,总不能每次来都睡一觉吧?”

    ……

    真是很有意思。他没想到他居然有朝一日能跟一个魔教教主相谈甚欢。

    他们这能够算朋友吗?

    亦绯天漫不经心地想。

    美食佳肴摆满了桌子,亦绯天笑意盈盈地看着白瑕用。

    白瑕被看得不好意思:“尊,尊长,您不用吗?”

    “吃太多,睡太久,没饿。”

    亦绯天言简意赅,话音刚落,房门却被人轻轻扣了三下。

    白瑕正要起身开门,亦绯天止住他:“你继续吃。”

    他隔空吩咐了句:“开门。”房门便自动打开了。

    白瑕:“……”

    他继续扒饭。

    —流云宫·万壑楼—

    掌门和一个蒙着面纱的撑伞女子正站在高山之巅,俯瞰苍生。

    风吹花瓣起。

    女子伸手接住一瓣,又轻捻指尖,将它送往天下更远的地方。

    “桃花,开了。”

    “是啊。上一次看到桃花,还是与司命一起,如今已经四十余年了。”

    “我记得,有史以来万壑楼的桃花只开过三次。第一次是五千年前‘邪神’离君大成,天下落繁花。第二次是离殒落之时,天下同悲,离火烧了一夜。第三次是……”

    “四十多年前,玉挽仙尊诞辰。”

    “这次,花又是因何而开?”白衣女子呢喃一句,望向满空桃花。

    掌门也一同望着,眼里多了些如夜色般化不开的忧愁,“你说,如果玉挽真是离的转世……”

    “离火会不会再烧一次?”

    女子长吟道:“最好,能让他破障飞升。”

    掌门长叹一声:“难。他无心修道,且如今仙门断绝已久,天下末法,就连司命也未窥得。”

    “未必。若无一线生机,司命又何以拼死护下这个孩子。”女子语气淡淡。

    天命这种事情也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掌门双手背后,看着流云大陆下远远亮起的万家灯火。

    “但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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