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正值酷暑,“相遇”茶馆生意兴隆,因请了个著名说书先生,许多人慕名而来,就为了听一出。堂里楼上楼下乌泱泱坐了一片,新来的几个伙计没什么经验,连轴转着几乎快忙得同手同脚。此时,一个衣着华贵的人一脚跨进门槛,伙计险些撞上,连忙对客人哈腰道歉:“对不住对不住。”

    抬头一看,咦,这客人还蒙着脸呢?

    伙计纳闷了一瞬,然而还没纳闷完,便听得那头桌子上客人不耐烦叫唤道:“小二!我的松花酿呢!怎么还不来!”

    伙计忙道:“来了来了!”

    伙计对贵客说了句:“您请先上坐,稍等片刻。”

    今日贵人多,也不知哪个对哪个。这位来客虽然衣着贵气,但是蒙着面,估计也不想被人认出来,伙计脑袋不够用了,苦思冥想哪里还腾得出单独一个雅间,贵客却体贴道:“你且去忙罢,我随便看看。”

    伙计一听,连忙答应着,去了。

    那蒙面贵人穿着一红衣,不谓不显眼,可穿梭在人群中竟好似没人看见他一般。步伐稳重又带着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从容不迫,就这么挑了一个房间,混入其中。

    房间很安静,一来是对说书先生的尊重,二来能坐在这里听先生说书的身份非尊即贵,什么皇亲国戚世家贵人,什么平日呆在深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豪门女眷,一个个都端坐屏息听着,万一失礼了既丢了脸面也会得罪人。蒙面贵人好似早就知道,脚步轻得无声无息,入了座也没人注意到。只听得那说书先生一拍醒木,声音朗朗:

    "说起这流云大陆啊,那就不得不提到一个神器,想必各位都清楚,”那先生熟练而故作玄虚地捻了捻须,座中诸位早就熟悉了他的狗脾气,故意不问,可架不住有些沉不住气的一迭声高喊着继续。

    “莫急啊——这神器,就是传说中的流云书,上至仙人下至你我平民凡人,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据说得到这流云书之人就可更改过去现在未来,把整个天下掌控在手中!嘿,再厉害没有了!可是这流云书是真的存在吗”说书先生不紧不慢地摸了摸胡子,听众又急切又好笑。

    他这胡子就那么稀疏一把,再多捻几下怕是就没了。

    就有客人不假思索道:“那还用说?流云书当然是真实存在的,不就在缭云峰奈何殿停仙楼镇着吗?”

    说书先生眯了眯眼,嘿嘿笑了起来,慢条斯理道:“这位朋友所言甚是。”

    这老头油滑得要命,故意将人胃口吊起来,却又不接着□□说了,也不说那流云书是真是假,给个定论,反而问说:“那你知道现在看守流云书的人是谁吗?”

    听客们纷纷坐不住了,七嘴八舌说起来:“害,那位哪有人不知道呢?你可别卖关子了!”

    原因无他,那位槽点实在太多,宫廷民间津津乐道的传奇人物,说起这个狗都能吠上两句。

    说书先生一拍惊木,压下众听客嘈杂的声音:“没错!就是那位红衣仙尊。据说他面容姣好,色若桃花,艳丽又不失清冷。原本也是个世家大族的公子哥,从生下来开始就受人喜爱,不论男女俱能被他迷得死去活来,上至八旬老人下至三岁孩童,没有不喜欢他那张脸的,以至于这传说中呐,缭云峰前司命长老物色接班人的时候就是被他的美貌吸引的。”

    听客们开始唏嘘,“切,你倒是说点有新意的啊!”

    “就是就是,不是说今日来的是赫赫有名的陈先生吗?都听半天了,也没什么意思。”

    “莫急,”说书先生不慌不忙端起桌上茶碗,咕嘟灌了两口,润了润嗓子,“我下面要讲的故事呐,诸位可没有听过。天下仅此一家!”

    “好!”众人喝彩吹捧,只希望他赶紧往下讲。

    却说这故事里的红衣仙尊确有其人,名讳亦绯天,好看得举世闻名,甚至被誉为“天下第一美人”。

    但,天下也并没有几个人见过。

    也有没听过这话儿的来凑热闹的年轻公子嘀咕道:“一个大男人再好看能有多好看?都是些噱头罢了,也不知道这些东西有什么好听的。”

    四下没人理他,他自觉没趣,招招手唤过单独侍奉在这房间的伙计,点了壶茶。而这边说书先生的故事继续讲了下去,且……越来越离谱了。

    “传说,他好男风。他入仙门时起初并没有入司命一脉。只是为人放荡不羁,先看上了美貌师兄,又看上了俊俏师弟,最后连百岁的师父也不放过,到处勾引他人,日日风花雪月谈情说爱……最终,被罚去了几百年没一个人的缭云峰看守这流云书,终年与山上风与鹤相伴,从此,人间少了个美人,也少了个祸害,谁也说不上是好是坏。”

    众听客齐齐倒抽了口凉气。

    “天啊,他怎么敢啊?那可是他师兄师弟啊!”

    “嗤,那还有他亲师父呢!我看这仙尊为人着实不怎么样!”

    几个男人已经脸色难看破口大骂起来:“伤风败俗!这事也敢拿出来说?”

    女眷们也在窃窃私语,三三两两小声讨论着,有几位面颊还泛着奇怪的红晕。

    一个布衣少年轻轻给那个年轻公子上了壶好茶,低声道了句“公子慢用。”抬头的那瞬,他眼角一瞥,却看见角落一个红衣人孤零零地坐在那里,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手指纤长玉白,还有些……有些青筋暴起。

    布衣少年微微一愣。

    他不知哪年里听人说过的,“这仙尊平日里没个正形,但又是真的好看,相传他不论到哪都是一幅绝美画卷。他来临凡间时,时常会降有满天花雨,伴有清风,红衣墨发丝带飘飘,有人说笑他若是收敛一点更像管理人间的爱神。”

    言犹在耳。少年退到一边,拿眼角瞥那红衣人,越看越心惊。

    那红衣人明明就如传言描述的仙尊一模一样!

    那人嘴角噙着笑,似乎是觉得说的故事有趣,可少年却觉得他隐着一股戾气。

    玉一样的手把面具拿下,露出了一副绝美的面容。少年看得面颊微微有些红了,下一秒,那双眸子一下看过来,直直对上了他仿若偷窥的视线,盛着笑意。

    少年手一抖,装作若无其事地给自己倒了杯茶。

    一片桃花瓣缓缓飘入少年面前的杯子里。

    ……桃花?这种天气怎么会有桃花?

    少年愣了一愣,再抬头时那红衣人已倏然不见,连带着说书的也不见了,他有些失望地低下头,自己手里还握着茶盏,只是红衣恍若一场幻觉。

    但……杯里清茶浮着一瓣桃花。

    此时的亦绯天只想把某个混蛋吊打一顿。他看到刚刚那个孩子好像有些面熟,但是怎么也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见过,一时兴起就把面具摘了逗逗他。说来要不是被这说书的开溜,他说不定还能四处逛逛去。只可惜,这说书的一走,他也只得追着。

    这说书的东扯西扯,一派胡言!可真是要气坏他了!

    亦绯天深吸一口气,现在他居高临下地看着那说书人,脸上表现得尽力平淡。

    “我如约到了,东西呢?”

    “说书人”笑了:“仙尊,别急啊,刚刚只是一个小小的见面礼,您还满意吗?”

    你是说我跟师兄师弟师父瞎搞的事情?那确实说得精彩。

    要不是本人,还真就信他了!

    亦绯天面无表情,语气没有起伏地说:“满意啊。”

    “说书人”扯着个虚假笑容:“仙尊似乎没有什么诚意啊。”

    诚意?

    亦绯天弯下腰跟他凑近了一些,视线平齐,眸子里刹那光华流转,仿若星河璀璨,他笑盈盈道:“我听您跟人三番几次夸我好看,这样算不算有诚意?”

    这一下美色杀伤力太大,是个正常人或者正常物种都把持不住。“说书人”披上的人皮顿时裂了,里面的东西爬出来,捂着胸口喘着粗气。

    “蛊虫?啧,被耍了。”

    亦绯天只一扫便看出东西不在他身上,瞬间收了笑容,一脚踩在那人脸上:“说,流云书在哪?我给你留个全尸。”

    那人不说话。亦绯天靴子往下拧了拧:“说话,没空跟你耗,我还赶着去‘风花雪月’呢。”

    那人吐了一口黑色的血,裂开的人皮沟壑纵横,要多恶心有多恶心。偏生还在笑:“嘿嘿,你杀了我也没用。那个东西呀,现在就在锁云阁阁主手里呢。”

    “锁云阁?”亦绯天一顿。

    那就大事不好了。

    锁云阁是近十年刚兴起的魔教,侍奉“深渊”,发展迅猛,教徒众多,锁云阁阁主即近十年出来的魔尊,十年前名不见经传,十年后突然蹦出来,坐拥黄金城,笼络八方人脉,在凡间也有一众信徒,仙门很难下手。

    按理说锁云阁跟亦绯天缭云峰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但亦绯天一向觉得锁云阁即使不是个魔教也邪门得很,跟它搭上关系的总不是什么好事。

    亦绯天移开他金贵的靴子,有些嫌脏,刚移开一只脏兮兮的手就握住了他的靴子。

    亦绯天:“……”

    这双靴子不能要了。

    “绯师叔。”

    “师叔早。”

    两个弟子跟亦绯天打个照面,连忙跑了,不敢直视这位活在传说中的“尊长”——虽然他们也没怎么见过这位“玉挽仙尊”,但师兄师姐早吩咐了,红衣服美人就是玉挽仙尊,见到了赶紧跑!他们早听过关于亦绯天的“凶狠”绯色传言了,冷不丁碰见,一个两个恨不得能跑多快跑多快。

    亦绯天摸了摸下巴,心道自己也没这么吓人啊,不就是略微严肃了点,主峰的弟子也太胆小了。想着想着他叹了口气,也不为难那些见着他都绕道走的弟子们了,直接飞身而上。

    他二十年没来主峰,都快忘了主峰什么样子了。

    主峰名与门派名一致,叫流云宫——凡人添个仙字,坐落于空中大陆“流云大陆”的中心偏南方,远远望去祥光万丈、仙气缭绕——只有很微小的一部分是真的,其他都是人捏的,什么白云祥瑞、飞禽走兽,都是假的。

    说来这里面还有件趣事,四十多年前,亦绯天初次跟着他打死也不认的便宜师父来到这里的时候流云宫在他眼里只是山上一破草房,身为小屁孩的他看了转身就跑。

    ——啧,比他家厕所还烂,还仙宫呢!

    年幼的他当然不满意,随即鸡飞狗跳地闹了一通。

    后来,在他的闹腾和他师父的强烈要求下,掌门和长老们到底没拗过,派几名弟子去人间搜集画本,按人间的美好向往掐了个仙宫模样,这才是今天“流云仙宫”的样子。

    旁人眼里呢,也不知道流云宫这些年是造了什么孽,添了这么个活宝。本就是个祖宗,司命老人死后更是无法无天。掌门又因为各种原因不管事,几个长老好不容易找了个理由把他一个人“关”锁云峰了才稍微消停点。

    这四十多年来实在是过得太一言难尽,以至于现在掌门和长老们一看到此人那张明艳的俊脸就心塞不打一处来。

    刚刚还在谈笑风生的掌门一下子不笑了,闭嘴看着这祖宗一步一步走近,感觉心口又开始疼了起来:“玉挽仙尊,你怎么过来了?”

    旁边的弟子一看他来,连忙抽了个椅子出来,摆上茶盏,亦绯天毫不客气地坐下,云淡风轻地接过茶盏,朝那弟子微微颔首:“有点事,需要跟掌门请示一下。”

    亦绯天很少“看起来”这么正经,掌门忽然有些不安,与其他几个长老互相看了看,“你说。”

    亦绯天大腿翘二腿,装模作样地刮了刮茶盖,轻飘飘地说:“流云书不见了。”

    堂里忽然很安静,安静地有些可怕。

    所有人在一瞬间表情凝固了,只有亦绯天还在万分从容地喝着茶,安安静静,没有声音,很有自知之明地乖乖给他们留时间消化这个信息。

    掌门已经一把年纪了。亦绯天一边喝茶装透明一边漫不经心地想,或许自己哪天把掌门气死了就能自己上位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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