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早上六点半，陆戈被闹钟折腾起来，人还有点迷瞪。
在床上犯懒赖了十分钟，汲着拖鞋出门准备晒衣服。
抓着头发走到茶几边上一抬头，结果发现阳台的晾衣架上满当当挂了一片，已经被人晒好了。
顿了两秒，陆戈他张嘴打了个哈欠，才反应过来现在自己家里还有另一个人。
池朝听到声响，从卫生间里探出个脑袋。
小崽子今天换了件新衣裳，虽然款式依旧是白色短袖，但好在尺码对了，穿在身上没那么零散，人也显得精神一些。
陆戈朝他走去：“你起挺早。”
池朝脸上湿淋淋的，漆黑的睫毛末端还挂着水珠。
他来不及擦干水渍，忙侧身给陆戈腾出位置。
这种小心翼翼地样子看得陆戈有点心酸，在走过他身边时伸出食指在他睫毛上点了一下。
池朝没躲，只是闭上了眼。
那颗水珠就顺着陆戈的指尖润湿了指腹。
“胆挺大。”陆戈走进卫生间，乐呵呵地评价一句。
池朝睁开眼睛，瞅一眼陆戈的背影，眼皮像是痒痒，又抬手悄悄揉了揉。
七点出头，收拾完毕。
两人去小区门口吃完早饭，陆戈先开车把池朝送去了辅导机构。
辅导机构坐落于一栋写字楼内，规模办的挺大，整整一层二楼都是他们的教室。
据说师资力量非常不错，很多都是从重点学校退休的老教师，因此一个学年下来费用也比较可观。
只是家里的姑娘上了这个，那小子也不能差。
左右不过钱的事，陆戈不是个紧巴过日子的人，花出去还是能挣回来的。
再说池朝这小崽子似乎还挺有上进心，今天特地背了书包，里面装着昨天带回来自测的卷子，还有陆戈给他买的英语簿。
只是到了地方后，昨天同他们约好的老师还没来，陆戈看了眼时间，还差二十分钟到八点。
“我得去上班了。”他习惯性地把手按在池朝的后颈，像是安抚性地摸了两个骨节，“等会儿老师来了你就把卷子给她，她让你去哪里上课你就去那里上课。”
陆戈的手指很凉，卡在后颈让池朝有点儿不自在。
不过对于这种触摸他并不排斥，因此克制住了自己没有动弹。
“中午我来接你，”陆戈在他脑袋上一拍，临走还不忘评价一句，“脖子抻得跟老鹅似的。”
池朝在对方走后不自在地动了动脖颈，偏头看见门口值班的老师低头偷笑。
值班的李老师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见池朝在入口处干等，干脆就拿了个板凳过来让他坐着等。
池朝道了声谢，从书包里拿出那本英语簿，复习昨天学习的字母。
等了一会儿，快到八点上课时间，没把昨天的老师等到，反而等来了一通请假电话。
好巧不巧，对方家里突发急事，眼下抽不出身。
池朝一个人在这儿有些茫然，没人看他的自测试卷安排班级，那他今天应该去哪上课？
李老师有些抱歉：“你是高中组的，我一个初中组也不好干涉，要不你再等等？等我们校长过来再说吧。”
池朝只好点头，又继续坐回了板凳上。
只是这次他还没来得及把收起来的英语簿重新打开，就听见一声格外兴奋的“小哥！”
池朝诧异抬头，只见陆晨扯着书包肩带，风风火火朝他冲了过来：“小哥小哥！”
小姑娘跑得急，脑门前薄刘海一股脑刮到头顶，露出一张笑容灿烂的巴掌小脸：“你终于被我哥揪过来啦！”
齐箐就跟在陆晨的后面，看见池朝也是满脸的震惊：“你怎么…”
她话说了一半，到底还是没有说完。
池朝站起来，冲陆晨微微点头，又对着齐箐礼貌地喊了声“阿姨”。
“你们认识吗？”李老师问陆晨。
“认识啊！”陆晨连忙接话道，“这是我小哥，我们是一家的！”
这话多少参了点童言无忌，池朝虽然没当真，但是心里还是被揪了一下。
“你哪来那么多话？”齐箐赶紧拉过陆晨就把她往教室里推，“去上你的课！”
“要不你先跟你妹妹一起吧，”李老师建议道，“正好你们都是高中部，在这等着也是等着，去教室试听也行。”
“那小哥咱俩坐一起呗！”陆晨两眼放光，凑近他压低了声音，兴冲冲道，“我给你介绍漂亮美女！”
话听进耳朵，却没去回应。
池朝跟着陆晨往里走，心道陆戈那样安静沉稳的人，怎么妹妹就跟个麻雀似的叽叽喳喳个没完。
亲兄妹呢，一点都不像。
进门拐了个弯，他的余光瞥过机构入口，意外看见齐箐正和李老师说着什么。
一晃而过的视线，却清楚看见了齐箐紧皱着的眉头、以及满脸不悦。
池朝垂下目光，捏紧了手上的英语簿。
八点整，辅导班开始上课。
老师拿着点名册开始点明，陆晨还在和她前排的女生闷头说着小话。
“小哥小哥，”她说完前排又趴到池朝的身边，“是不是我哥强迫你来的？”
池朝觉得自己也不算强迫，于是摇了摇头。
“是你自己愿意来的啊？”陆晨简直惊呆了，“你干嘛要找课上？”
池朝偏头对上那一双水灵灵的小鹿圆眼，心想城里果然养傻子。
一通点名下来，没有念到池朝的名字。
屋里三四十个人，他的位置靠后，老师也没注意到。
清点完人数，老师开始分发昨天的考试试卷。
陆晨成绩不错，百分制的卷子拿到了九十五分。
她格外热情，主动把卷子放在自己和池朝中间：“咱俩一起看！”
这还是池朝第一次上英语课，在接触新事物时心里甚至还有点儿期待的紧张。
他先是看到了红笔标出来的分数，然后视线下移，脑子里还过了一遍昨天陆戈教的那几个字母。
可是当池朝看到那一排排密密麻麻的印刷体后，整个人就呆住了。
他什么也看不懂。
池朝上过学，不过年代有些过于久远。
在他印象里，那些和同龄人一起学习的回忆，远不及他爹拿着扫帚满教室追着他打要印象深刻。
他不喜欢上学，因为总会收到或同情或讥讽的目光。
被人嘲笑似乎已经成为家常便饭，奶奶省吃俭用，把钱送给这看起来一点用都没有的地方。
池朝最初是不能理解的。
可在那个贫瘠的小村，也有人苦口婆心对他说“你想出去，念书就是唯一的办法”。
池朝不是没尝试过，可这办法太久了，他等不了、也没条件。
每当他按着那条看不见摸不着的路努力往前走的时候，总有人拽着他的胳膊，或迎面给他一巴掌。
所以在几年后，当第二个人又对他说同样的话时，池朝立刻就动摇了。
他信心满满的迈出第一步，才发现就算没有阻碍，这条老路还是那么难走。
“第八题，下一个同学起来回答。”
老师讲解题目用的是挨个提问的方法，先让同学回答，然后再根据回答正确与否延申知识点。
陆晨坐在第八排靠墙的位置，第八题应该轮到她来回答。
小姑娘站起身，先是把题目读了一遍，然后尤为自信道：“第八题选c，因为这是祈使句，所以要用动词原型。”
这题比较简单，两句话就把问题回答清晰。
“嗯，你坐下，”老师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身在黑板上写了一个句式，“让我们来复习一下祈使句的结构…”
“下一题就到你啦！”陆晨弓着身子，凑近池朝小声说道，“也是祈使句，跟我说的是一样的！”
池朝看着那一道完全看不懂的题目，没有吭声。
“第九题，下一个。”
池朝心头微跳，按着桌边缓缓站起来。
他没有说话，老师放下手上的试卷朝他看过来：“你是新来的学生吗？”
“老师他是我小哥，今天来试听的！”陆晨把手一举，高声道。
“试听的啊，”老师一点头，“那你看看这题会做吗？”
池朝垂眸看了眼卷子，摇了摇头。
“你先坐下，”老师冲他压了压手腕，“下一个同学来回答吧。”
坐在池朝前排的男生“嗤”了一声，十分不屑地站起身来：“这不和上题一样吗？选c，动词原形，有什么好说的。”
他漫不经心的语气惹得周围学生低低笑出了声。
“这题也是个祈使句，”老师亲自把题目读了一遍，“大家上课要认真听讲哦。”
这话意有所指，大家都知道说的是谁。
坐在陆晨前排的女生回头打量了一眼池朝，陆晨鼓着腮帮子，有点儿生气：“我不都告诉你和我的题目一样了嘛！你干嘛说不会！”
亏得她还那么大声的告诉全班同学这是他小哥，小哥原来是个笨蛋。
小姑娘觉得面子上挂不住，人也有了点小情绪，对池朝没之前热情，也不跟他说话了。
池朝也没继续看那张让人糟心的卷子，从书包里拿出英语簿，自己再去复习昨天学过的字母。
可惜路车从一时半会儿坐不住，眼睛很快就扫到了池朝看着的本子，忍不住惊讶道：“你才开始学字母？”
池朝顿了顿，用手把那两行字母给盖住了。
“这都是我小学学的！”陆晨眼睛都瞪圆呼了，“你连字母都不会你还来补习吗？这边学费很贵很贵的！”
池朝身子一僵，终于开口和陆晨说了第一句话：“多少钱？”
陆晨一时半会儿也说不出来一个具体的数字。
这个“贵”的概念还是她上次听自己妈妈和哥哥吵架得来的只言片语，陆晨心里一琢磨，于是想着一定要让池朝知道自己哥哥对他有多好。
“好几十万呢，”小姑娘对钱没什么概念，张嘴就扯出了个离谱的数字，“我哥哥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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