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春连忙上来拦住他:“公子不可——”

    容穆一顿,  抬眸看向小宫女:“怎么?”

    明春羞怯道:“公子是陛下宠君,怎么能做这些粗俗的事,您招会一声,  自有侍卫去办的。”

    容穆掂量了一下自己的力气,  慢慢站起身来拍了拍手:“明春。”

    明春连忙“哎”了一声。

    容穆认真的看着她:“别人都不敢改口叫我公子,  你倒是将我的话听了进去,你就不怕郎公公惩罚你吗?”

    明春眼神飘了飘,  行礼请罪道:“奴婢只是觉得……觉得公子这般风姿绰约的人物,  说什么都是对的,明春感激公子,  不愿公子为什么事作难。”

    容穆心内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只是一小点的善意,就足以让这小姑娘对他如此掏心掏肺,这皇宫到处都是心眼,倒是误打误撞让他遇见了一个还没被污染的小白纸。

    容穆叫了两个侍卫,  侍卫们今早跪了一早上,这会目不斜视的照着容穆的吩咐将花缸搬到了寝殿门口,看都不敢看他一眼。

    容穆见他们又僵硬站回原来的位置,才在走廊下同明春随口闲聊道:“晒了一天太阳脑袋都不太清楚了……明春啊,  现在是哪一年?”

    明春惊了一瞬,随即眼神带上了怜惜了然,  容公子虽长相俊美不凡,  但好似心智不太齐全。

    她小声道:“如今是大商七年。”

    容穆皱眉,大商?

    历史上有这段吗?难道他真来到了一个架空的地方?

    容穆又问:“那当今陛下……”

    明春貌似是一个隐藏的帝王粉,  提起皇帝她的话语明显多了起来:“我们陛下正值盛年,  如今才不过二十有三,  陛下英明神武文武双全,  登基后雷霆手段治理朝政,大商眼瞧着有了盛世气象……”

    容穆:“……”比起明春的彩虹屁他真是自愧不如。

    不过那暴君还真有治理江山的手段?怎么看都怎么是一副江山殉我的疯批模样吧。

    明春接着道:“我们陛下虽看似不好相处,实则给底下人的份例比先帝丰厚许多,每月还有省亲日,陛下还洁身自好,奴婢在紫垣殿当差一年,从未见过陛下带其他人回来过,更何况与他人同寝,侍君尽可安心。”

    容穆对皇帝洁不洁身没兴趣,他现在感兴趣的是自己到底处在一个什么样的大环境下。

    “那,周围还有其他国家吗?”

    明春自豪点头:“有的,南边还有个南代国,西边有个西越国,南代人多身形高瘦喜好文雅之物,西越人野蛮专横,被陛下追着打了几次才老实了,而我们大商位处中原,物产丰饶疆域辽阔,是三国中最强盛的国家。”

    容穆在心底默默念了一遍南代西越,开始思索陪暴君演完戏后,该往哪个方向跑才能安居乐业。

    他正要再开口,就听明春接着道:“公子喜爱的那缸莲花,恐怕就是从南代国运出来的。”

    容穆侧目:“你怎么知道?”

    明春脸上带着怀念之色:“奴婢没进宫前,家里就是养莲的人家,家中曾有南代的养莲师傅教导,后奴婢的父母亲学成,种得一手好莲藕,奴婢那时经常同母亲一起做藕粉贩卖谋生,可是后来……”

    关系自身,容穆赶紧道:“后来怎么了?”

    明春神色暗淡了下来:“那都是奴婢小时候的事情了,十年前奴婢才七岁,家中莲池一夜之间死了大半,勉强活着的也在几日内枯萎,人人都说天生异象,奴婢的父母没了营生,无奈之下就将奴婢卖入了宫中,才得了一笔救命钱。侍君有所不知,您喜爱的那缸莲花,是我们大商皇宫近十年唯一成活的一株,要是更小些的孩子来,恐怕都不认识这是什么花了。”

    容穆内心一片惊涛骇浪,怎么会这样,照明春的说法,大商位处中原富地,曾有养莲的历史,没道理后来种不活莲花,这根本不科学啊!

    “那南代为何有莲?”容穆问道。

    明春低声道:“南代世代养莲,宫廷贵人尤喜莲花,甚至到了痴迷的地步,那浩劫并未波及南代,只在大商国土肆虐。当年先帝下令,再不许百姓提起这类妖花,一方爱莲一方恨莲,导致大商与南代多年来关系都非常危险,直到陛下登基,这禁令才有所松动,但仍旧是存在的,是以奴婢们往日都不敢说起这个。”

    容穆下意识看了一眼走廊下的碧绛雪,这花有一个极其文雅的姓名,一朵花能被赋名,可见将它辛苦培育出来的人对它的珍视与喜爱。

    而他,现在是这株碧绛雪真正的宿主。

    所以……自己原来是从南代国出来的?

    容穆心念百转,一时之间头脑嗡嗡直响。

    原以为皇帝是个神秘黑洞,他自己倒是也不遑多让。

    而且他还有一个更大的秘密,这里任何人,包括皇帝都不知道,站在面前的活生生的一个人,竟然就是从“妖莲”中出来的男妖精。

    这马甲真是披对了!

    容穆狠狠吐出一口气。他就觉得昨晚皇帝看他本体的眼神不正常,合着他的本体还是从敌国出来的,这暴君没一怒之下放火烧了都是仁慈。

    明春多的也不敢再说,只得又转回话题,提起了皇帝的事情。

    “公子心性仁善,陛下定能看出来,只要得到陛下宠爱,这大商皇宫就任由公子走动了。”

    容穆苦笑。

    他哪里是想在这皇宫走动,他现在恨不得离疯批皇帝十万八千里远,最理想的生活状态恐怕是找一个谁都不认识他的地方,抱着自己的秘密在古代安稳度日。

    再找找看能否有回到现代的法子。

    同明春说完话不久,正门外就传来一阵呼喝声,帝王仪驾已经走到了紫垣殿附近,内侍们匆忙跪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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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容穆就站在莲花缸旁,他穿着白色衣服,瞧着倒是要比还未绽放的碧绛雪柔弱三分。

    从见面到现在,除了一开始差点被抹脖子,后来再面对皇帝,他心中都没有太恐惧的感觉。

    也许,他们能好好的共处一段时间,到时候和皇帝商量,放他去对莲花友好的南代国游历……

    容穆心里打着小算盘,抬头看向殿门口,就见帝王仪驾旁跟着一个身穿黑甲的男人,那人看起来和紫垣殿中站岗的侍卫没什么不同,但容穆还是一眼就瞧出来他身上的装备比普通黑甲卫要精细,整个人的气质也更出类拔萃。

    像是世家子弟。

    果不其然,明春朝容穆小声暗示道:“公子,陛下身边那位,就是与陛下从小一起长大的李少将军,李隋川,是黑甲卫的首领。”

    容穆抬眼看去,就见这位李少将军英姿勃发气质沉稳,腰腿尤其长,一双带着审视意味的眼神刮过了他,随后朝皇帝点了点头。

    商辞昼垂眸:“看清楚了?”

    李隋川:“回陛下,看清楚了。”

    天子走下仪驾,声音低沉道:“看清楚了就不要再看了,去问问殿外的黑甲卫他今日都干了什么,仔细查查孤的小侍君是从哪里蹦出来的美人儿。”

    商辞昼是说了不追究容穆来源,但从没允诺私下里不探查他,他习惯于将每个人每件事都捏在手心里,容穆现在在他这里是头一等新奇事。

    李隋川垂下眼眸,余光又忍不住看了那白衣少年一眼。

    少年站在一盆罕见的莲缸旁,并未行礼,身形修长眉眼干净如雪,美的比旁边的莲株还要入神三分,他带着疑惑的神色望向自己,整个人都透着一种平和与温润。

    这样的风姿与气质,难怪陛下会如此特殊对待。

    李隋川弯腰告退,走了两步想到什么又猛地转头,就见帝王迈过紫垣殿,脚步好似比往日里略快了三分。

    李隋川想到什么已经忘了,只愣在原地。

    ……这样急匆匆如同归家的脚步,他已许久不在陛下身上看见了。

    明春连忙上来拦住他:“公子不可——”

    容穆一顿,抬眸看向小宫女:“怎么?”

    明春羞怯道:“公子是陛下宠君,怎么能做这些粗俗的事,您招会一声,自有侍卫去办的。”

    容穆掂量了一下自己的力气,慢慢站起身来拍了拍手:“明春。”

    明春连忙“哎”了一声。

    容穆认真的看着她:“别人都不敢改口叫我公子,你倒是将我的话听了进去,你就不怕郎公公惩罚你吗?”

    明春眼神飘了飘,行礼请罪道:“奴婢只是觉得……觉得公子这般风姿绰约的人物,说什么都是对的,明春感激公子,不愿公子为什么事作难。”

    容穆心内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只是一小点的善意,就足以让这小姑娘对他如此掏心掏肺,这皇宫到处都是心眼,倒是误打误撞让他遇见了一个还没被污染的小白纸。

    容穆叫了两个侍卫,侍卫们今早跪了一早上,这会目不斜视的照着容穆的吩咐将花缸搬到了寝殿门口,看都不敢看他一眼。

    容穆见他们又僵硬站回原来的位置,才在走廊下同明春随口闲聊道:“晒了一天太阳脑袋都不太清楚了……明春啊,现在是哪一年?”

    明春惊了一瞬,随即眼神带上了怜惜了然,容公子虽长相俊美不凡,但好似心智不太齐全。

    她小声道:“如今是大商七年。”

    容穆皱眉,大商?

    历史上有这段吗?难道他真来到了一个架空的地方?

    容穆又问:“那当今陛下……”

    明春貌似是一个隐藏的帝王粉,提起皇帝她的话语明显多了起来:“我们陛下正值盛年,如今才不过二十有三,陛下英明神武文武双全,登基后雷霆手段治理朝政,大商眼瞧着有了盛世气象……”

    容穆:“……”比起明春的彩虹屁他真是自愧不如。

    不过那暴君还真有治理江山的手段?怎么看都怎么是一副江山殉我的疯批模样吧。

    明春接着道:“我们陛下虽看似不好相处,实则给底下人的份例比先帝丰厚许多,每月还有省亲日,陛下还洁身自好,奴婢在紫垣殿当差一年,从未见过陛下带其他人回来过,更何况与他人同寝,侍君尽可安心。”

    容穆对皇帝洁不洁身没兴趣,他现在感兴趣的是自己到底处在一个什么样的大环境下。

    “那,周围还有其他国家吗?”

    明春自豪点头:“有的,南边还有个南代国,西边有个西越国,南代人多身形高瘦喜好文雅之物,西越人野蛮专横,被陛下追着打了几次才老实了,而我们大商位处中原,物产丰饶疆域辽阔,是三国中最强盛的国家。”

    容穆在心底默默念了一遍南代西越,开始思索陪暴君演完戏后,该往哪个方向跑才能安居乐业。

    他正要再开口,就听明春接着道:“公子喜爱的那缸莲花,恐怕就是从南代国运出来的。”

    容穆侧目:“你怎么知道?”

    明春脸上带着怀念之色:“奴婢没进宫前,家里就是养莲的人家,家中曾有南代的养莲师傅教导,后奴婢的父母亲学成,种得一手好莲藕,奴婢那时经常同母亲一起做藕粉贩卖谋生,可是后来……”

    关系自身,容穆赶紧道:“后来怎么了?”

    明春神色暗淡了下来:“那都是奴婢小时候的事情了,十年前奴婢才七岁,家中莲池一夜之间死了大半,勉强活着的也在几日内枯萎,人人都说天生异象,奴婢的父母没了营生,无奈之下就将奴婢卖入了宫中,才得了一笔救命钱。侍君有所不知,您喜爱的那缸莲花,是我们大商皇宫近十年唯一成活的一株,要是更小些的孩子来,恐怕都不认识这是什么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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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容穆内心一片惊涛骇浪,怎么会这样,照明春的说法,大商位处中原富地,曾有养莲的历史,没道理后来种不活莲花,这根本不科学啊!

    “那南代为何有莲?”容穆问道。

    明春低声道:“南代世代养莲,宫廷贵人尤喜莲花,甚至到了痴迷的地步,那浩劫并未波及南代,只在大商国土肆虐。当年先帝下令,再不许百姓提起这类妖花,一方爱莲一方恨莲,导致大商与南代多年来关系都非常危险,直到陛下登基,这禁令才有所松动,但仍旧是存在的,是以奴婢们往日都不敢说起这个。”

    容穆下意识看了一眼走廊下的碧绛雪,这花有一个极其文雅的姓名,一朵花能被赋名,可见将它辛苦培育出来的人对它的珍视与喜爱。

    而他,现在是这株碧绛雪真正的宿主。

    所以……自己原来是从南代国出来的?

    容穆心念百转,一时之间头脑嗡嗡直响。

    原以为皇帝是个神秘黑洞,他自己倒是也不遑多让。

    而且他还有一个更大的秘密,这里任何人,包括皇帝都不知道,站在面前的活生生的一个人,竟然就是从“妖莲”中出来的男妖精。

    这马甲真是披对了!

    容穆狠狠吐出一口气。他就觉得昨晚皇帝看他本体的眼神不正常,合着他的本体还是从敌国出来的,这暴君没一怒之下放火烧了都是仁慈。

    明春多的也不敢再说,只得又转回话题,提起了皇帝的事情。

    “公子心性仁善,陛下定能看出来,只要得到陛下宠爱,这大商皇宫就任由公子走动了。”

    容穆苦笑。

    他哪里是想在这皇宫走动,他现在恨不得离疯批皇帝十万八千里远,最理想的生活状态恐怕是找一个谁都不认识他的地方,抱着自己的秘密在古代安稳度日。

    再找找看能否有回到现代的法子。

    同明春说完话不久,正门外就传来一阵呼喝声,帝王仪驾已经走到了紫垣殿附近,内侍们匆忙跪迎。

    容穆就站在莲花缸旁,他穿着白色衣服,瞧着倒是要比还未绽放的碧绛雪柔弱三分。

    从见面到现在,除了一开始差点被抹脖子,后来再面对皇帝,他心中都没有太恐惧的感觉。

    也许,他们能好好的共处一段时间,到时候和皇帝商量,放他去对莲花友好的南代国游历……

    容穆心里打着小算盘,抬头看向殿门口,就见帝王仪驾旁跟着一个身穿黑甲的男人,那人看起来和紫垣殿中站岗的侍卫没什么不同,但容穆还是一眼就瞧出来他身上的装备比普通黑甲卫要精细,整个人的气质也更出类拔萃。

    像是世家子弟。

    果不其然,明春朝容穆小声暗示道:“公子,陛下身边那位,就是与陛下从小一起长大的李少将军,李隋川,是黑甲卫的首领。”

    容穆抬眼看去,就见这位李少将军英姿勃发气质沉稳,腰腿尤其长,一双带着审视意味的眼神刮过了他,随后朝皇帝点了点头。

    商辞昼垂眸:“看清楚了?”

    李隋川:“回陛下,看清楚了。”

    天子走下仪驾,声音低沉道:“看清楚了就不要再看了,去问问殿外的黑甲卫他今日都干了什么,仔细查查孤的小侍君是从哪里蹦出来的美人儿。”

    商辞昼是说了不追究容穆来源,但从没允诺私下里不探查他,他习惯于将每个人每件事都捏在手心里,容穆现在在他这里是头一等新奇事。

    李隋川垂下眼眸,余光又忍不住看了那白衣少年一眼。

    少年站在一盆罕见的莲缸旁,并未行礼,身形修长眉眼干净如雪,美的比旁边的莲株还要入神三分,他带着疑惑的神色望向自己,整个人都透着一种平和与温润。

    这样的风姿与气质,难怪陛下会如此特殊对待。

    李隋川弯腰告退,走了两步想到什么又猛地转头,就见帝王迈过紫垣殿,脚步好似比往日里略快了三分。

    李隋川想到什么已经忘了,只愣在原地。

    ……这样急匆匆如同归家的脚步,他已许久不在陛下身上看见了。

    容穆疑惑:“为何?”

    因为总是会让他产生一种他们很熟的错觉。

    但商辞昼早已忘了怎么将心中的真话说出来,只漠然道:“孤是皇帝。”

    容穆沉默了几息,“陛下果真是一块冷硬的石头,和这紫垣殿的地砖一样,捂都捂不热乎。”

    商辞昼看了他一眼,朝殿外道:“郎喜。”

    下一瞬,郎喜小心的端着一碗黑浓的汤药进来。

    容穆瞬间睁大了眼睛:“你想干什么!”

    郎公公苦着脸道:“侍君白日醉酒,这是陛下特意为侍君准备的醒酒汤,要趁热喝才有效果。”

    容穆转头不可置信的看向商辞昼:“陛下的醒酒汤能不能不要做的和毒药一样?!”这是报复吧!

    商辞昼冷酷无情:“孤特意嘱咐过,务必要让容侍君长个记性,以显示君恩厚重。”

    容穆深吸了一口气:“臣今天才帮陛下摆脱了一大把桃花,今后很长一段时间陛下都不会被催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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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郎喜在一边连声劝解:“侍君莫要和陛下置气,这里面可都是好东西,喝了没坏处的。”

    商辞昼就坐在塌边,好像要盯着他喝下去一样。

    容穆反复推拒无果,勉强喝了一口,脸上瞬间变了颜色,他一把推开郎喜,趴在塌边吐出药水,干呕了几下。

    郎喜也没料到容穆反应这么严重,一时间站在原地吓得动都不敢动。

    “端下去,换甜汤。”商辞昼突然道。

    郎喜这才如蒙大赦,转身快步离去。

    容穆黑发垂散,脸埋在塌边看不清楚神情,半晌才抬起了一张发白的脸。

    他一个男人,本来不该反应这么大,容穆眼光朝窗外的碧绛雪看去,无语的闭了闭眼睛。

    这暴君给他灌药,不亚于直接将浓缩的中药一股脑倒进莲缸,莲花喜清水,植物根系又脆弱,再好的补药都经受不住这样的浓度,只会起腐蚀本体的效果。

    容穆默默躺回塌上,呛到发红的眼睛转了一圈,落在了皇帝的身上。

    商辞昼正沉默的看着他,脸上是一如既往的不近人情,只是眼神深深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臣原以为陛下就算处事极端,但看细节多少也算是个好人。”

    商辞昼转着扳指的手一顿。

    容穆在外面转了一圈为这暴君喝了酒,回来又被迫喝药,声音都比往日虚了几度,心中也窝了一把无名小火。

    他道:“现在看来果真如臣听说的那样,陛下心狠手辣,从来听不进去他人的话,也懒得和我们这些臣下交心,宁愿高高在上,陛下如此孤家寡人,就不担心有朝一日这世上再无一人爱您吗?”

    商辞昼猛地捏紧了手指,眼神深处是波动的危险。

    容穆与他四目相视,他心中从始至终都藏着一股子不输于皇帝的劲儿,两个人沉默对峙间竟然仿佛出现了同一种锐利的影子。

    郎喜在殿外看的冷汗直流,原先还敢劝说容穆,以为他心智稍有欠缺,现下看着这样的容穆,却不知为何感觉他与自家陛下的气势不相上下。

    这两人,分明一人是威仪十足的天子,一人是被迫承宠的侍君啊……郎喜拍了拍脑袋,暗道自己最近真是忙迷糊了。

    过了一会,商辞昼才缓缓答非所问道:“你既喝不了苦药,为何不早点告知郎喜。”

    他语气轻挑:“哦……倒是孤忘了,侍君每日晨起喝露水,日中准时晒太阳,晚上还要打蚊子搬花,一天比孤这个皇帝还要忙碌,恐怕也不知道自己对苦药反应如此之大吧?”

    容穆心神一紧,眼神不着痕迹往窗外的碧绛雪上看了一眼。

    “知道的说侍君悠闲做派,不知道的还以为侍君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隐疾呢……你说,是与不是?”

    容穆知道以皇帝的狗脾气,一定会想方设法给他呛回来,但没想到对方竟然已经想到了这一层。

    他是莲花,本该生在爱莲的南代国,却阴差阳错被送进了养不活莲花的大商皇宫,这本来就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

    若是再被皇帝知道大商排斥的莲花竟然还化形出了个莲花精,恐怕等待他的就是一把烈火——

    容穆深吸了一口气,转了个身决定单方面终结这次对峙。

    过了一会,背后那道仿佛快把自己盯穿的眼神才收了回去,紧接着传来殿门被大力推开的声音。

    容穆睁开眼睛,心中莫名生起了一阵委屈。

    生什么气,不就是皇帝,当皇帝的还有三个国家呢,他可是这个世界目前仅有的男妖精!

    容穆觉得自己得和本体贴一贴,他的大花缸抱起来敦厚老实,才不像这皇帝一样奸诈狡猾。

    想到这容穆扬声道:“郎公公——”

    郎喜从门外小心露出头:“侍君有何吩咐?”

    容穆闷声闷气道:“你把碧绛雪给我搬进来,我要赏花。”

    郎公公哎了一声:“奴婢这就去搬。”

    等郎喜将碧绛雪挪进来,容穆也在塌上盘坐了起来,他一手撑着脸颊,脸侧肉肉的堆起来了一点,明春恰好也回来了,正在殿外给他熬新的醒酒汤。

    郎喜愁眉苦脸的站在一侧,暗示道:“侍君,陛下方才又去前殿了。”

    容穆也冷漠的“哦”了一声,“他去干嘛了?”

    郎喜看了容穆一眼,叹了口气道:“怕是又要熬一整天处理国事,陛下向来不喜欢内侍跟随,奴婢也只能悄悄操心。”

    容穆吸着可爱圆润的碧绛雪,耳朵悄悄听着郎喜的话。

    “侍君有所不知,陛下自从登基,每日早朝都不曾缺席,与朝臣议事也极为严谨,若是出现大的民意灾情,陛下偶尔还会彻夜赶赴当地,微服私访直到灾事平息,就这么寒来暑往,从十六岁至今不曾有片刻歇息,方才有了大商如今冒出头的盛世气象。”

    容穆慢慢将目光转向郎喜,看着这位老太监接着道:“其实早在先帝时期,积贫积弱的大商与南代打过一次仗,南代王族极擅箭术,上行下效,包括一些南代将士,都可于百米之外取人性命,那时若不是身为太子的陛下身先士卒,南代都要打过汉口河了。”

    这些都是容穆想知道又没处查的历史,他不自觉挺直了腰背,心中那股子无名火也慢慢降了下去。

    郎喜:“陛下当时力挽狂澜反败为胜,遏制住了南代国的进攻,先帝大喜,但先帝不喜欢陛下,分功之时,别的没怎么出力的皇子都是金银珠宝香车美妾,唯有陛下,只得了南代国议和时送的一盆花。”

    容穆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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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有功的皇子竟然只得了一盆花?这要是现在的疯批皇帝,估计送花的人都能被五马分尸了。

    容穆缓缓开口道:“郎公公的意思我已经知道了,无非就是你们陛下幼年时没有父亲疼爱,过的非常惨,是不是?”

    郎喜低头叹息:“若只是如此就好了。”

    “陛下从小没有生母,又偏是中宫尊贵的嫡皇子,于是养成了一副孤高不下的性子,早些年李少将军还是陛下的伴读,那时候的陛下虽也不好相处,但好歹有那么一丝活泛气儿在,如今……”

    郎喜不敢说如今,容穆却能猜出来。

    如今哪还有什么活泛气儿,一个疯批阴鸷的皇帝,带的整个皇宫都是如履薄冰。

    太阳晒不热皇宫的琉璃翡翠瓦,也没人能暖得了君王那颗冰冷的心。

    “奴婢不如李少将军这类伴着陛下长大的人,不知道陛下早年还经历过什么事情,但奴婢知道,那一定是极悲痛伤心之事,比没有父皇母妃疼宠还要刻骨铭心……从古至今非大悲大痛不能成就大彻大悟,只是陛下的大彻大悟,反倒更令人担忧了……”郎喜说着唉声叹气神态不忍,“侍君莫要讲陛下无人爱了,陛下曾经或许是有人爱过的。”

    “只是如今,爱陛下的人不知为何早已经不在了。”

    李隋川朝旁边看了一眼,一匹枣红色大马上坐着夏侯家的大公子夏侯燕,夏侯燕是当朝三公之一、太傅夏侯明的嫡长子。黑甲卫与长翎卫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今天不知道吹了什么风,把这位公子哥吹出来了。

    夏侯燕笑着朝李隋川拱手道:“少将军别来无恙。”

    李隋川随手回了回,讥讽道:“夏侯公子不好好在家弹琴品茶,和我这粗人抢活干是怎么回事。”

    夏侯燕面上笑道:“将军此言差矣,就算陛下再怎么宠幸黑甲卫,我们长翎卫不也在这杵着?长翎卫还有俸禄,陛下出行这等大事,我必定是要来随身保护的,不然回头怕是要被问责。”

    李隋川哼笑了一声,低声道:“你恐怕不是为了看陛下吧。”

    夏侯燕眼底闪过一道暗光,随即又笑道:“宫中贵人出行,光有大老粗可怎么行,李将军说是也不是?”

    李隋川瞥了他一眼,身后宫门传来打开的声音,回头看去,一排内侍低头敛眉停在前面,让出了后面跟着的一辆华贵马车。

    黑甲卫与长翎卫下马跪地迎驾,半天却不见车上的人有动静。

    李隋川与夏侯燕对视了一眼,正要开口请示,最前首的马车内就传来了低低的对话声,习武人耳聪目明,不想听也听了个齐全。

    “陛下不出去骑马,和我挤马车做什么!”

    天子的声音低沉道:“孤要是不与侍君坐一起,怎么知道侍君爱花如命,出门一趟都要带着这个碍事的大水缸。”

    容穆:“陛下要嫌挤就下去骑马!”

    商辞昼:“孤没让你把花扔下去已经算仁慈了。”

    容穆:“碧绛雪玲珑可爱,臣带它出来兜兜风,难不成陛下真以为我要和你一起逛诏狱?臣没有脑疾。”

    李隋川:“……”

    夏侯燕:“…………”

    夏侯燕:“他……那位,一直都是这个样子?”

    李隋川难得没有反驳,只点了点头,低声道:“别惹他,这个人目前还没有摸清楚,陛下对他态度暧昧。”

    没摸清楚?

    还有黑甲卫都摸不清楚的人?

    夏侯燕眼中兴趣更浓,就是这位容侍君将他的嫡妹迷的七荤八素,七天上了三次香,每一次都在祈求这位侍君能好好从皇宫活着出来。

    否则陛下不待见红甲长翎卫,他也不会出头来天子面前晃眼。

    这大商京都,好久都没遇见过这么有趣的事情了。

    夏侯燕越过李隋川,高声提示道:“陛下,已经过了辰时,此时出发,可在日中前到达城郊诏狱。”

    马车安静了一瞬,紧接着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挑开帘子,露出天子半张俊美漠然的脸来。

    “夏侯燕?你不是告病半年吗?”

    夏侯燕回道:“蒙陛下关切,臣病已好的差不多了,今日特来随行。”

    商辞昼垂眸,随意道:“可。”

    皇驾车帘放下,车中这下没有声音了。

    内侍们留在原地,近卫接管了天子车驾,一行人朝着京郊诏狱而去。

    容穆一身淡青色的束袖装,一双瘦长的腿在马车内拘束的蜷缩着,商辞昼就坐在他对面,两人之间夹着一个怎么都忽略不了的大莲花缸。

    碧绛雪随着马车左晃晃右晃晃,又想亲近容穆又想吸吸龙气,整朵花像是终于凑全了父母的孤儿莲。

    面对容穆,商辞昼没了对外人那般冷漠的神色,表情稍多了一丝。

    “你对碧绛雪,倒是比孤上心的多啊。”

    容穆默默将大花缸朝自己这边拉了拉,“碧绛雪多好看,花苞又大又可爱还香香,除了这缸有点土气,哪哪都顺眼。”

    商辞昼缓缓道:“这珍品是护国寺住持送给孤的,现下怎么好像你成了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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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容穆吸了口气试探道:“陛下从不管这花如何,臣每日与花相处,自然多了几分感情,碧绛雪也亲我,要不然陛下就将碧绛雪送给臣算了——”

    商辞昼:“不行。”

    容穆睁大眼睛:“为什么,一盆花而已,至于这么小气嘛!”

    商辞昼被忤逆惯了,甚至都已经开始自动忽略容穆的放肆,“这花暂时还不清楚悯空是怎么从南代弄出来的,孤登基以来,虽然不与南代交战,但关系也算不上好,若是南代国君有朝一日用这个来拿捏孤,孤没花还回去,岂不是处于没理的一方?”

    容穆头一次听说南代国君,不禁就有些好奇道:“陛下可知那南代王是怎样一个人?你见过吗?”

    商辞昼微微眯起眼睛:“你还真是对南代心心念念……那你可知,此次诏狱中抓的人,其中三个都是南代的细作?”

    容穆哑然:“南代为何要给大商派细作?”

    商辞昼用脚踢了一下碧绛雪:“你说呢?”

    碧绛雪委委屈屈的垂了垂花脑袋,容穆感觉自己的脑袋也疼了一下,欺负他可以欺负他的大笨缸不行!

    容穆咽不下这口气,干脆借着伸腿蹬了皇帝一脚。

    这下舒服了。

    商辞昼这人难以捉摸,有时候哄他他却掐人脖子,有时候踹他他却反倒面上带笑,活脱脱一个变态。

    马车摇摇晃晃,外面传来马蹄踢踏的声响,商辞昼开口道:“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此花非凡品,很大可能是从南代皇宫出来的,南代人爱花爱莲,这株一定是有一个非富即贵的前主人,是南代王族都有可能,王族的人,自然有本事派细作来大商寻花。”

    容穆听的小声嘟囔:“你们这番土匪作态……人家找花还有错了?”

    商辞昼冷脸:“你该骂悯空那神棍像土匪,他倒是借花献佛了,剩下的烂摊子全都要孤来管,南代新王处事古怪为人神秘,保不齐哪天就会因此对大商发难,孤倒是不怕他,但孤讨厌麻烦。”

    ……怪不得刚进皇宫那天晚上,这暴君一副要算计着杀人的姿态,原来是因为自己被摆了一道。

    容穆叹了一口气:“所以碧绛雪真的送不了臣吗?”

    “你在孤的身边就是在碧绛雪的身边,你若是一直执意要花,孤反倒要怀疑你也和那细作一样,要卷花跑人了……或者,你有什么非花不可的缘由?”

    容穆默默禁声。

    皇帝多智近妖,他稍微试探一下都要被怀疑,容穆根本摸不清楚皇帝如今对他是否放下了戒备心,也完全不敢将马甲暴露出来。

    “陛下,出城了。”马车外传来李隋川提醒的声音。

    商辞昼嗯了一声,车驾缓缓停下,容穆看着他走下车,没一会,一个长长的黑色马鼻子就从车帘处拱了进来。

    那马鼻黝黑发亮,往上看眉心还有一条竖色白纹,极为神气。

    容穆正在想这是卖什么关子,一截马鞭就从车窗外挑了进来,商辞昼一身黑色锦衣坐于马上,长发高垂于宽阔脊背,眉梢微扬看着他道:“下来,孤带你骑乌追。”

    容穆看着这样的皇帝心里晃动了一下。

    这暴君狗是狗了点,但是实打实的俊啊。

    乌追也好似明白主人在叫他的名字,兴奋的喷了喷鼻子,呼吸之间忽然就闻见了草木之物的香气。

    马儿的眼睛蹭的一亮。

    容穆正要动身,乌追就用马头顶了他一下,然后越过他径直往碧绛雪的莲叶上凑去。

    商辞昼皱眉,还没来得及拉住乌追的脑袋,就见容穆脸色瞬白,毫不顾及乌追脸侧挂着的锋利铁器,一胳膊将马脸撞到一边,整个人以一种半跪的扭曲姿态将碧绛雪牢牢护在了怀里。

    商辞昼神色微变:“容穆!”

    因为这个时候的暴君,会让他有一种身心都无处逃脱的感觉。

    容穆攥了攥手中的摆件,将他轻轻放置在了商辞昼的身边。

    “我……呃……我其实,应该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个人。”

    商辞昼“哦”了一声:“为何?”

    容穆摆烂道:“我只喜欢吃和睡,最大的理想就是躺平享受生活,和那人的大义相去甚远。”

    商辞昼看着他,少年脸色愁闷,两道细眉簇在一起,让人不禁想要伸手替他抚平,好不叫他再作难。

    今夜之前,他过的浑浑噩噩,今夜之后,商辞昼几乎可以确信,他每隔三月找一次悯空,对方根本没有给他念安魂经,而是念的迷魂经。

    他记忆中找过一次当年人的事情恐怕也是悯空给他捏造的。

    人都没了,他去何处找呢?

    他看着容穆,将他的容颜一点一点雕刻在心里,纵容不想承认,但这个人的确是让他破例众多。

    商辞昼甚至还有一种这算什么,还没破到底的感觉。

    他对容穆,究竟有底线在吗?

    瞧这亭枝阙的摆设,可见他当年有多喜爱那没了的人,如此奢华,也无底线。

    偏偏还是莲花,是容穆最爱的莲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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