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时分,长乐宫的宁和殿的殿门被人推开,带着雨露湿气的寒意就这样肆意席卷了宁和殿。
寒风卷起内屋的纱帘,守夜的小黄门打了一个哆嗦,他揉揉朦胧的睡眼,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于翔踢到了一边,“没看到皇上来了吗?”
“小人该死!参见皇上!”小黄门“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你们都出去。”永盛帝一声令下,屋内就只剩下了两个人——兴安朝的两位皇帝,一位是曾经的,一位是现在的。
永盛帝将屋内的几个烛台一一点燃,整个宫殿很快亮如白昼。
永昭帝嘴巴一张一合,却只能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他看着自己的儿子一步一步走近,心中突然有了不祥的预感,这个预感随着永盛帝的说话声变成现实。
“父皇可还记得永昭五年发生了什么?”永盛帝站在榻前,“两千禁军凭空消失、国库突然亏空、突然离开的山庐居士,还有姑姑,也是在山庐居士抵达蓬莱岛那段时间难产离世”
“父皇,你究竟做了什么?”
“你究竟有什么事在瞒着我们?”
回答他的只有窗外的风声和雨声。
永昭帝的眼神三分慌张四分悲怅,还有两分求而不得的恨意在沉重的眼皮垂落之前不小心泄露了出来。
他艰难地转动眼珠子,不再去看自己儿子身上那刺眼的龙袍,嘴巴吐出一口浊气,而后缓慢地闭上了自己的眼睛,似乎不作答就可以装作多年前的秘密还是尘封于往日。
“我糊涂了,”永盛帝摇摇头,“竟然忘记父皇都不会说话了。”
“但即使父皇还能回到从前,也一样三缄其口吧?”
从那天晚上起,永盛帝开始秘密切疯狂地搜寻关于永昭五年发生的事情,终于,他在厚厚的起居录中抽出其中一张,“建章宫宫殿坍塌,当时负责审查此案的人是谁?”
于翔觉得很奇怪,起居录几乎记录了永昭帝的一举一动,怎么永盛帝好像还要和自己确认似的?
于翔努力想了想,确定自己没有记错后回道:“禀告陛下,是当时的御史大夫白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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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盛帝的举动自然被传到了白远耳中,白远望着碧空如洗的天空,长叹一口气:“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天晴了,可是他的未来却不会再晴朗。
白瑾瑶和木棉等人趁着好日头,将绣架搬到了屋外,在和煦的日光下做起了刺绣。
绣架上突然投下一个人影,白瑾瑶惊奇地回头一看,“爹,你怎么来了?来了也不说话?”
白远笑笑,“难得天气这么好,你怎么不出门去走走?前几日你姑妈来了信,叫你得了空去找书南和书竹玩,你去了正好帮我带一封信给你姑父姑母。”
白瑾瑶拍手称好,“爹不去吗?”
以往白远即使不一同去,也会送白瑾瑶到灞水,可今日看白远的装束,分明是上朝穿的官服。
“爹还要进京面圣,你和承允去吧。”白远在一旁看着白瑾瑶和木棉收拾行李,白瑾瑶问道:“爹不是要去见皇上吗?赶紧去吧!你放心,我一定将信送到。”
白远应了两声,拍了拍站在一旁白承允的肩膀,走了出去。
一路上,白瑾瑶就像一只放飞的百灵鸟,嘴巴就没有停下来过,“承允,我和你说,杨大人说他的宅子不打算卖,他和我说如果我喜欢的话可以去那里小住几天!”
想起杨孝悌分别时说的话,白瑾瑶咯咯笑出声,原来杨孝悌是知道她悄悄进杨府的事情。
但白承允却很少说话,除非白瑾瑶问话,其余时间一直再看在风景发呆。
“承允!承允你在想什么?”白瑾瑶伸手隔断白承允出神的视线。
“没什么。”白承允回道。
“敢敷衍我!”白瑾瑶一巴掌打在白承允头上,恰巧遇上马车一个颠簸,白承允就一头栽在了车壁上。
白瑾瑶还没来及心疼,白承允就不得不捂住脑袋求饶,“别打了别打了!不装了!”
“我觉得,爹是有意支开我们的。”白承允回道。
“为什么?京城发生什么事情了吗?”白瑾瑶也正经起来。
“我不知道,只是感觉有些不对。”白承允又道。
白瑾瑶不解,“那你这种感觉是怎么来的?”
“我觉得”白承允在考虑自己的措辞,忽然他发觉马车的速度骤然加快,两匹马儿也边跑边不安地嘶鸣。
“扶稳了!”白承允突然脸色一变,将白瑾瑶按回座位,“拦住他们!”
话音未落,一行黑衣人突然从道路两旁的树林里冲了出来,随之而来的还有间刀刃出鞘的声音。
白瑾瑶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脸色煞白,她透过车帘的间隙看到白府的侍卫和黑衣人厮杀了起来,“这明明是官道!这些是什么人!”
她紧紧拽住白承允的衣袖说道,“弟弟,我们将随身的财物交给他们,说不定他们就放过我了!”
似乎在否决白瑾瑶的提议似的,马车外传来一声声惨叫,白府的侍卫已经倒了一大半,这些歹徒刀刀致命,心狠手辣,白瑾瑶一行人就像待宰的羔羊,
白承允没空解释那么多,只能匆匆将自己的猜想告诉了白瑾瑶,“你听着,待会我们趁乱下马车,下了马车之后就往林子里跑,跑得越快越好!知道了吗?”
“这不是一般的劫匪,这是冲着爹来的,他们定是想抓了我们来威胁爹。”白承允握住白瑾瑶的肩膀,说道。
白瑾瑶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一半是怕的,一半是惊的,白承允却不许她情绪奔溃,加大了手中的力量:“你听到没有?白瑾瑶!下了马车之后往林子跑,拼命跑听到没有?”
“听到了,我听到了!”肩膀上的痛觉刺激着白瑾瑶的大脑,她不禁也提高了声调。
“就是现在!”白承允觑准几个黑衣人分散的间隙,拉着白瑾瑶冲下马车。
一位黑衣人注意到白家姐弟,大叫道:“他们在那里!”
白家仅余的几名侍卫追了上来,暂时拦截住了黑衣人的攻击,白承允拉着白瑾瑶只管往前冲,但是林子里的藤蔓满地,加上前几日下雨路上有不少的小水洼,两人走得并不快。
白瑾瑶突然被一簇带刺的藤蔓绊倒,“哗啦”一声,白瑾瑶的大腿就被带出了长长的一道血痕。但是白瑾瑶竟然强忍着没叫疼,继续赶路。
眼看追兵就要来到身后,白承允当机立断:“我们分开走,你先在这里藏起来,等他们走远了再出来!”
这分明就是以身做饵,白瑾瑶哪里肯依。
白承允不得不安抚惊慌的白瑾瑶,“你难道忘了,你身上还有给姑父姑妈的信?一定要将信送到他们手上,知道了吗?”
白承允将她塞到一个由灌木和藤蔓缠绕而成的树洞中,擦擦她的眼泪,勉强笑了笑,一个纵身便消失在白瑾瑶的视线中。
与此同时,京城诏狱处,廷尉徐建业很是为难,对阴影中的人说道:“丞相大人,你看你这是何苦呢。”
“徐大人,我已经不是丞相了。”白远说道。
徐建业头疼,原本他接到命令说要收监白远时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后来去了集贤殿,看到白远连身上的官帽和官服都除了下来,才知道皇帝是真的动了怒气。
“我说大人,您就不知道顺着皇上的意思吗?为官二十年余年,难道还不知审时度势的道理?”徐建业和白远同一个时期进宫为官,平日里私交还算不错,这才忍不住点拨了几句。
“建业,你不是不知道我的为人,不必再说了。”
今日在朝堂上有几名大臣劝说皇帝早日册封皇后,皇帝便询问了丞相的意见。
但是白远回道:“后宫清明,朝纲才能没有后顾之忧。”
但永盛帝却突然大怒,指着被举荐的几名闺秀质问白远有何居心。
但看品貌,几位闺秀自然都是出彩的,但是她们好巧不巧都与白家有点沾亲带故。
徐建业深叹一口气,他也略有耳闻永盛帝和昔日的灵夫人有苟且,但他没想到永盛帝竟然会勃然大怒,不顾其余大臣的劝说,执意将白远下狱。
白远知道这一切不过都是借口罢了,果然在徐建业离开不久后,永盛帝只身一人来到了诏狱。
“永昭五年,建章宫在举行祭祀的时候东南角突然发生坍塌,当时负责此事的工匠全部被定罪但是却很少有人知道,这些工匠在两个月前,刚刚做好一艘足以承载三千人的大船,那艘大船本来是要用来用作海军防卫所为,但是并没有任何一处军营有记载收归这艘大船。”
“丞相,这艘大船开往何处了?”
“皇上,建章宫坍塌一事确实是臣负责的,但是陛下所说的大船微臣不知道有这回事,更不知道这艘大船去了何处!”
“你还在狡辩!山庐居士走了之后,少府突然亏空了一百万黄金!是不是你和他结党营私,将这些钱私吞了?”
“回禀陛下,臣不知道这是什么回事,也不知道少府的亏空是怎么一回事,至于结党营私,臣以性命担保,绝无此事。”
硬的不行,永盛帝突然变软了语气,“不必用性命担保,想想瑾瑶和承允,他们要是没了您,以后可怎么办?”
这正是白远的心病,他沉默了。
“刚刚下完雨,去长陵的路可不好走啊。”
他是怎么知道瑾瑶和承允去了长陵的?难道!
“丞相还不知道吧,池承嗣被弹劾贪污狎妓,朕已经下旨彻查了。”永盛帝威胁道,“丞相觉得,这件事的真相是怎样的?”
沉默,还是沉默。
出了诏狱,永盛帝问道:“查到当年那些工匠的下落了吗?”
“禀告陛下,那年涉及的工匠无一不以亵渎天威的罪名处决了——但似乎有一位官员逃过一劫,是一名奚姓官员,因为当时丁忧在家,没有直接参与建章宫的修复,所以没有收到处罚。”
“这个人现在在哪里?”永盛帝问道。
“他后来因为犯了事被罢了官,但是他的儿子奚文飞——就在宫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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