狩猎是瑞王楚辰远提议的。
此前和虞瑶在凤鸾宫私下说过的那些话,沈碧珠没有对楚辰远提起。
却未曾想,楚辰远也觉出自个皇兄似有些不对劲,反倒主动问起来,后来便有了这个提议。
沈碧珠原本有过迟疑。
只转念想一想,哪怕带着虞瑶出宫去散散心也是好的。
何况,那日虽然从虞瑶口中得到过那么几句话,但当天回到瑞王府以后,夜里回想起,细细揣摩,总觉得其中含着许多未说尽之言。这两日听闻过虞家一些事,想着或许虞家这边是有影响的。
可问起楚辰远,楚辰远却说当年楚景玄得知要迎娶虞瑶为后时,私下未有任何的不喜。
到得如今也无故意帮忙遮掩的必要,如此……
沈碧珠不愿虞瑶在宫中煎熬磋磨。
她心下抱着一丝希望,想两个人是否有误会,许本不至于到今日的地步。
于是同意楚辰远所说的一道去南苑狩猎之事。
楚辰远负责去与那位皇帝陛下商议,而她负责来和虞瑶提一提。
虞瑶不知沈碧珠心下诸般弯弯绕绕。
然念及自己身份,多有不便,她微笑说:“怎得突然拉上我?你晓得我不似你能自在行事的。”
“想带你去别处散散心。”
沈碧珠一面说一面随虞瑶坐下来,眼巴巴看她,“瑶瑶,可以吗?”
虞瑶迟疑:“姑母近日身体不大好……”
“等母后身体好转些也不迟。”沈碧珠笑道,“却不是那么着急,活似非赶着要明天便去的。”
虞瑶思忖间执壶帮沈碧珠和自己各倒一杯茶。
几息时间,她抬眸看着沈碧珠问:“总不会单我们两个人去?”
沈碧珠眨一眨眼,虞瑶便明白了。
端起那盏凉茶慢慢喝得一口,她又开口:“我觉得你和王爷同去最好。”
沈碧珠见虞瑶不大愿意,也不想要勉强。只未把话说定,沈碧珠笑道:“到底得算一算日子,瑶瑶,你先考虑着便是,但我想陪你出宫去散散心是真的。”
虞瑶相信沈碧珠一片好心。
若可以,她同样十分乐意出宫散心,却担心不小心要坏他们兴致,届时闹得大家都不高兴。
不过转念想一想,皇帝未必能答应带她同往。
虞瑶便没有满口回绝沈碧珠,道自己会认真考虑考虑。
偏迟些瑞王来接沈碧珠时捎带来个消息,说楚景玄已点头同意狩猎一事。
此事又传到虞太后耳中,在翌日虞瑶去清宁宫侍疾时被提起来。
彼时,虞瑶刚喂虞太后用过汤药,正拿着帕子帮她擦去嘴边沾染的药汁,却被虞太后摁住手臂。虞瑶微微一怔,随即便听虞太后缓缓道:“哀家这两日感觉好了些,南苑狩猎,你当与陛下同去。”
“姑母身体抱恙,我理应在姑母身边侍疾。”
虞瑶收回手,攥紧帕子轻声回。
“不必了。”躺在床榻上的虞太后觑着虞瑶,手掌用力攀回她的手臂上,“你与陛下同去狩猎,寻机在陛下面前为你小叔说情,求陛下网开一面,从轻发落。”
虞瑶没有应虞太后的话。
她沉默着,目光落在虞太后抓住她手臂的那一只枯瘦的手。
短短一年多时间,病痛将虞太后的身体渐渐掏空,从前保养得宜的人,已无几分光彩照人模样。虞瑶不懂自己姑母的执着,不懂为何要这般努力去保全那样一群只会躺在女人身上吸血的酒囊饭袋。
“姑母现下最重要的事应是将养身体。”
虞瑶伸手握住虞太后攀在她手臂上的那一只手,“这些事,操心太多对姑母的身体恢复无益。”
虞太后却只觉从虞瑶口中听见大逆不道之言。
手指轻颤了下,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她奋力甩开虞瑶的手。
“瑶瑶,你是不是不想听哀家的话了?是不是因为碧珠来了京城,你觉得自己有帮手了?”虞太后眼窝深陷的一双眸子几分阴沉盯住虞瑶,“真当避人耳目,哀家便不知你们背地里在谋划什么?”
“呵呵。”
虞太后喉间逸出一声笑,被病痛折磨得憔悴的面容也变得扭曲。
“你那些心思,哀家能不清楚吗?你是不是觉得,只要敏敏不在虞家,哀家往后便拿你没办法,你往后大可以不听哀家的话?可是你忘了,哀家是太后!”
“哀家当年一道懿旨,你便成了六宫皇后。”
“你说,哀家今日再下一道懿旨,敏敏会如何?她今年十三岁,也差不多到了年纪。”
分明人在病中,喝药都费劲,但当虞太后对虞瑶一口气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她一改前一刻的虚弱,目光矍铄,眉眼可见一种快意,隐隐似一切尽在掌握的痛快。
虞瑶不可置信看着虞太后,姣好面容止不住一阵一阵发白。
她心底涌出阵阵悲哀,悲哀是,明知道姑母痴狂,她却依旧被拿捏住软肋。
尽管她的姑母已然是这般。
可要拿捏她、拿捏她的妹妹却易如反掌。
虞太后见虞瑶双唇失去血色,缓一口气,淡淡道:“敏敏的事且不提,瑶瑶,你也不想碧珠被牵累吧?她而今是瑞王妃,身份早已与往日不同,背后又有沈家,你以为她当真会过得轻松吗?”
“何况哀家还在呢,你的那些小心思,趁早收起来。这些日子的事情,哀家不与你多计较,但你小叔的事,你必须上心,往后也不可再动邪念。”
“瑶瑶,你是虞家人,便合该为虞家着想。”
“你和虞家乃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没有虞家给你撑腰,你以为你和敏敏的日子可能好过吗?”
虞太后重又抓住虞瑶的手:“这便是为何姑母一直盼着你能怀上龙嗣。”
“只有子嗣,才能成为你的依靠。”
虞瑶在虞太后眼中看到一种偏执的疯狂。
她却唯有低下头颅,再如同过去每一次那样乖乖应下自己姑母的话。
但心底想让妹妹彻底脱离虞家的念头愈发坚定和清晰。
否则,迟早有一日……妹妹会重蹈她的覆辙!
南苑狩猎之事便定下来了。
虞瑶心知姑母有所觉察,不敢妄动,要如何为小叔求情,于她一样艰难。
她晓得淑妃这些日子时不时在皇帝面前哭诉自家哥哥的伤病,赵家也未曾原谅过虞家,自然不可能轻易善罢甘休。这两日,她小叔因霸占良田之事已下狱,大约是姑母着急上火,逼迫于她的原因。
记起自己在楚景玄面前说过的许多话,虞瑶惴惴不安。
不知当开口求情,又要面对怎样的狂风暴雨。
只是眼见姑母的痴狂,虞瑶甚至想,让皇帝厌弃她或许并不坏。这两年,许多事情看在眼中,撇开儿女情长,她知道他励精图治、日理万机,是因胸有丘壑、心有抱负。无论如何,她望他终有一日能成为一代明君,望终有一日,文治武功、政通人和、国泰民安、海晏河清。
这般想过,虞瑶便不怕了。
两年间的步步退让与逆来顺受不过换来任人摆布,往后只可能变得更糟。
现下须得继续同姑母虚与委蛇。
无非多忍耐些时日,终归会有破局之时。
虞瑶自清宁宫回到凤鸾宫,面上看不出一丝一毫异样。
她歇息过一盏茶功夫,便见流萤从外面快步进来,上前压低声音道:“娘娘,霍采女在冷宫也不安生。”
“霍采女她怎么了?”
本懒怠趴在紫檀绣金线边凤凰纹大引枕上发呆的虞瑶坐起身问。
流萤停顿了下,慢慢道:“霍采女今日欲撞墙自尽。”
“现下虽则性命无碍,但……”
虞瑶蹙眉凝神思索过半晌,示意流萤扶她起身:“我去看一看霍采女。”
流萤小声:“陛下恐怕不喜娘娘如此。”
“倒也不见得。”虞瑶让流萤扶她从罗汉床上下来,“哪怕被打入冷宫,不仍是陛下的妃嫔么?关心妃嫔是我这个皇后的本分。既是本分,陛下没道理迁怒。”
虞瑶去冷宫看霍雪桐。
撞墙闹过一场自尽的人伤了脑袋,被粗略包扎一番,白布胡乱缠着,模样看起来有些滑稽。
“太医来过吗?”
虞瑶问跟随霍雪桐到冷宫服侍的大宫女丹夏。
丹夏低眉顺眼,一福身答:“回皇后娘娘的话,奴婢方才去得一趟太医院请,只太医迟迟未至,唯有奴婢擅自胡乱帮霍采女止血。”没有说出口的,自是去太医院这一趟遭受何种冷落与白眼。
虞瑶也明白。
宫里惯常有捧高踩低之事,更不提霍雪桐这些日子一直被皇帝冷待。
“流萤,你速去一趟太医院。”
虞瑶偏头轻声道,“若是周太医在,便请周太医来。”
话音刚落,躺在床榻上、本背对他们的霍雪桐猛然坐起身。
因之前包扎脑袋的伤口,她乌发披散,此刻素净的一张脸,眼底一片乌青。
霍雪桐瞪着虞瑶。
似乎是生气,她胸脯起伏几下,眼眶刹那间泛红,满脸的愤然。
“虞瑶,你是不是很得意?!”
霍雪桐惨然质问着虞瑶,“陛下最在乎的人是你,你是不是很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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