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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煦又发烧了。

    身上难受的地方太多,他连自己发烧都不知道。

    被周雯堵在寝室的很长一段时间,他天天吃泡面,而在周雯晕倒被送到医院的这一天,泡面刚好没了。他说什么都要去一趟超市,张远朝没辙,只能陪他。

    每过一处就会有视线黏上来。

    无声而粘稠,他隐约听见那里面的谩骂。

    张远朝故意遮蔽的姿态更让他确认起周雯站在哪里等他——那棵大树,从太阳升起到西沉,旁边站过一个等待无果、最终倒下的人,方煦是那个因。

    从超市回来,碰到了杨和宇。

    那人匆匆而行,见到他们立刻缓下步伐。

    张远朝有意避开,拉着方煦进电梯,杨和宇却顶进去一只脚,没来得及关的电梯门开了。

    “不问问?”杨和宇带着嘲讽道,“可是有人在外面等了你一天,等到半只脚塌进鬼门关。”

    “有病吧你!”张远朝拼命按关门键。

    杨和宇卡进来,又招手让等电梯的人进来,那些人不进,他还是把脚卡在门口。

    “在大家面前才好说嘛。”

    “雯姐是真惨,在外面不顾面子、低声下气,明明没什么错,还得跪着求到你跟前,受□□、受欺负……”

    张远朝要动手,被方煦扯住。

    杨和宇往外面挪了点,脚还卡在那儿,电梯门关不上,他对着方煦的眼睛笑:“这人啊,就是命不一样,没生到好家庭。”

    方煦沉下声:“你什么意思?”

    “雯姐惨,命不好,这要是被分手,自己且不说,家里的工作说不定都要丢了,她男朋友家有钱有势,她一家两口人还怎么过下去。”

    “她让你说的?”

    杨和宇白过来一眼:“我自己看到的,你俩学生信息表,你爸是上司,他爸是员工,这就是真相,没说错吧?学校网里吵那么凶不就这点破事吗?”

    他对着后面的吃瓜群众说完,转过头露出个笑,“方煦,好歹这么多年感情,别做这么狠——”

    话断了,因为方煦猛地砸了他一拳,砸完尤不解气,把人拽到电梯里,上拳脚。

    张远朝愣住:“方方!不是说不打人吗!!”

    谁知方煦打得狠,杨和宇嚷嚷着不平,也胡乱呼上去,电梯不停晃动。可不敢在宿管大叔不到一百米的地方打,张远朝赶忙拉架,电梯外面的人也一起拉,总算给拉住。

    张远朝趁着混乱往杨和宇脚上狠狠踩了脚,谁知就这一下子被跑过来的宿管大叔瞧见了。

    打架人数瞬间加一。

    他仨被拉到宿管室挨训,大叔善良,没有上报,只罚他们轮流守大门。

    方煦担了最晚那班。

    那时他以为身上的热是打架打的,浑身燥得快受不住。张远朝哭唧唧守大门,他连饭都没吃,径直躺到阳台躺椅上,希望夜晚凉风让他舒服些。

    接近四月中旬,天渐渐热了,方煦怎么都不得劲。

    杨羿坐过来,委婉道:“我问过,血糖低,挂了点葡萄糖就醒过来了,不是什么大事。”

    方煦“嗯”了声。

    “小方,”杨羿看出他的消沉,“你没事吧?”

    方煦闭着眼:“没事。”

    两人无言,许久以后,方煦才开口:“到你睡觉的点了。”

    杨羿靠在玻璃门上看深蓝的天空,淡淡道:“每天都睡,今天清醒了。”

    “为什么?”

    “睡够了嘛。”

    “……哦。”

    又一起坐了会儿,杨羿转头看他:“真没事?你脸很红。”

    “没事。”

    方煦大概明白了,兄弟在陪他,就是不太会安慰人。

    杨和宇的话一遍又一遍回响,但脑袋被小火炉烧糊涂了,他理不出思绪。既然杨羿特意陪着,他索性直接问:“我跟周雯分手,我爸会辞退她爸吗?”

    杨羿思考过后,道“会吧。”

    这个答案跟方煦设想的不一样。

    他揉了揉眼睛,迟疑道:“成年人的世界应该很理智,比如我爸,不是会为了私人情绪刁难别人的人。”

    杨羿却说:“真的会,如果你爸妈知道你被骗了这么多年。”

    “不会。”方煦反驳的声音小了些。

    没有睡意、万分清醒的杨羿告诉他:“如果你爸妈知道这件事,一定会辞退那个人,可以不报复,但绝对不会再来往。”

    45

    闭寝之际,冲进来好多踩点的人,大叔拉上锁,方煦接了张远朝的班,要再守一个小时。

    他坐在大厅宿管位置上,胳膊交叠,脑袋搭在上面。

    偶有几个晚归的,他爬起来开门,再坐下时天旋地转的——好几个滑头没记名字就跑,他也懒得追。

    没有打扰的时候,方煦搞不清自己是不是在睡觉。

    昏昏沉沉,又有许多杂乱的思绪活跃着,其中一条很清晰——身体大概出问题了。

    上次听出心脏早博和杂音,他估摸着是因为闹分手的事心累,缓缓会好,可是没有。今天尤其闷,胸口像塞了棉花,喘气都费劲,有时还会来一阵很快的心跳,难受得手指都不自觉抖。不仅心脏,脑子也有问题,太阳穴的血管一鼓一鼓,犹如几簇钉子在敲打。浑身燥热,没力气……哪里是问题的源头?他没力气想。

    后来没有晚归的人,方煦在那里趴着,努力跟难受和解。

    再次迷糊抬头,他看到裴斯遇站在外面,和方煦对上眼,他弯曲的指节便放了下去。

    “你怎么在这儿?”

    裴斯遇填表的时候,方煦已经趴回去,看他捏着笔潦草写下名字和旁边的原因——实验室项目。

    久久没有回应,裴斯遇把笔放下,又问了一遍,“方煦?”

    刚才睡了蛮长一段时间,突然被叫醒,脑袋糊里糊涂。方煦趴在那儿望他,本能地不想说打架的事,只道:“我守门。”

    裴斯遇看了他一会儿:“犯错了?”

    方煦不说。

    那人又问:“守到什么时候?”

    糊涂的方煦想了好半天才道:“十二点半。”

    “现在一点多。”

    “……我睡着了。”

    方煦抓了抓头发,站起来,“回吧。”

    电梯来得很快,方煦先走进去,那段记忆冲进脑海,他靠在冰凉的镜墙上,身子微微前倾,手使劲地摁在太阳穴上,试图压住突然窜上来的痛意。

    裴斯遇没着急按楼层,问他:“不舒服吗?”

    方煦锁着眉,把手盖到额头上掩住自己,慢慢吸了一口气,闷声道:“我打架了。”

    裴斯遇看不见他的表情,听见他的声音很是挣扎:“我很少打架的……为什么,我好像……变得不像自己了。”

    裴斯遇往他这里挪了一步,温和询问:“受伤了吗?”

    方煦摇头。

    对方伸了手,方煦往角落站,还是死死遮着脸,匆忙道:“……我想睡觉了。”

    裴斯遇静默一会儿,转身按楼层。

    也是那时,方煦抱着点“不想这人转身的念头”,过去把额头抵在他书包上,前面的人没有动,方煦压了会儿情绪,道:“你别看我。”

    声音很沙,不像自己的。

    裴斯遇问他:“哪里难受?”

    这话跟其他话不一样,莫名地,让人想回答,尤其对一个哪里都难受的人来说、方煦含糊道:“身上很热,心慌,头晕,痛……睡了醒,都不舒服……”

    他正说着,裴斯遇还是转过来了。

    那人扶住方煦的肩,用了点力道把人扶正。被注视着,方煦的脸上明显不乐意,眉毛也拧在一块,裴斯遇依旧把手贴到他额头上。电梯门开了,外面没有灯,他们所处的地方往黑暗里洒了一片淡淡的光,不多时,门又合上了。

    方煦抵着那只手掌,舒服地闭上眼睛。

    直到凉凉的手被染上热意,裴斯遇才放开他,他迷迷糊糊要往前栽,被揽着肩膀扶住。

    方煦眼前明明暗暗,看到一片光又撒了出去。

    身上烧得厉害,记忆也模糊了。

    只记得自己被摁在座位上,嘴里塞了一颗药,灌水,咽不下去,胶囊在嘴里化了,苦得要命——他要吐,嘴巴被掐住,怎么都吐不出来。

    还有一杯药,他抿了一口,死活不肯再喝。

    最后嘴里倒是甜的。

    第二天方煦发现垃圾桶里有四张奶糖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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