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夜晚的旅程极其单调，风景只有星星点点的灯光，千篇一律，看久了会孤独，好似沉睡的世界里只有这一车人在穿梭，到站点看到站台黑压压的人才有些实感。
总是如此，有人盼归期，有人在远行。
除了来上大学，方煦没有远行过，而这唯一的一次远行是他走过最远的地方，跨越了三个省。
那七个小时他没有站满，到半夜发了低烧，乘务员带他到一个地方休息，吃了一片止痛药，昏昏沉沉地靠着，拿充好电的手机给家里打电话，火车到临扬东时被乘务员提醒才下车。
后来姚筝女士和方嵘生先生来出站口接到他，念叨了很多话，送他去医院——方煦回家的第一天在输液大厅吊了两袋盐水。
方先生很忙，看到水吊进去就要去工作，被姚女士数落了几句，最后留下好几份样式的早餐，走了。
“公司要是评选工作狂，你爸肯定第一名。”姚女士给他戳豆浆，把包子的塑料袋拆到适合拿的程度，递过来，又开始剥鸡蛋，嘴里不停地叨叨着。
方煦顶着晕乎乎还有些傻的脑袋，默默听完他妈数落他爸，又听他妈转移炮火：“煦煦你也不让人省心！真是的，大半夜突然坐火车回来还把自己整一身伤一身病，你知不知道妈妈多心疼！”
嘴唇是天气燥开裂，手是不小心弄伤，至于发烧，应该是晚上气温低，他穿得太单薄，还有那杯生姜水不好使的缘故吧……他解释也保证了好多遍，姚女士才打消他被人欺负的念头，但数落不能少。
姚女士又说：“做事要瞻前顾后的，宝贝，坐晚上的车怎么能就穿这么薄一件外套，里面只套了短袖……”
“离火车站近，就直接买票出发了。”没觉得唠叨，反而心里的窟窿被慢慢填上，不空了，方煦小口吃着早餐，笑道，“没想那么多。”
“都成大人了要照顾好自己。”姚女士满脸不放心，又叹了口气，“你说你当年干嘛非要填那么远的学校？爸爸妈妈想去看你都不好去。”
方煦也想了一会儿，填高考志愿是情侣们的一步生死棋，当时身边分手的太多了，他一时意气，再加上自己对未来没有特别的期许，索性放肆一回，没听父母劝，随了周雯，周雯怎么写他怎么写。
姚女士对这事一直很揪心，方煦被数落的次数多了，自己也长了几分上进心，要学出点成绩，给远在他乡的父母看——这步棋没错，身边有周雯，他自己也在进步。
现在看来，确实轻狂了。
倒不是说后悔，只是有些茫然。
他靠在那里，忽然问：“妈，你像我现在这么大的时候，能确定自己未来要做什么，想要什么样的生活吗？”
他这么正经地开问，姚女士却似乎没思考，脱口道：“当然啊，我那时候就确定自己会有一个工作狂老公，有一个傻傻可爱的儿子，我自己呢，做富太太，天天美容spa，买衣服逛街的生活……这是在做白日梦。我呢，做小老百姓，上班下班，买菜做饭，照顾老公孩子，抽空也去体验体验富太太。”
方煦笑了：“妈妈先知也。”
“屁！”姚女士告诉他，“我那时候也就是个黄头发的社会阿妹，首先想着怎么赚钱，然后怎么快乐、怎么好看、怎么找个帅男朋友，然后突然遇到你爸，又慢慢有了你，我就变成现在这个成年人，变成我们煦煦的妈妈了。”
“生活嘛，生动地活着，着急就跑一跑，不着急就慢慢走，该有的都会有的，瞎操那份心干嘛。”
生动地活着。
当时方煦听了特有感触，但脑袋木木地还没来得及转，被姚女士拍了下手，嚷嚷着快吃早餐。
31
姚女士说，该有的都会有的。
方煦想说，该有的却不一定会有，该来的却肯定会来——大后天就要考试了，洪水猛兽来势汹汹，他的战斗储备还在煽动内部起义。
那门课上起来水，真到考试却不水了，手把手划了好几十页书，说都看看，可能会考。
小农把上课录音发过来，他对着电子版看了几个小时，不知道是自己烧刚退脑袋还不好使的缘故，还是别的，对知识望眼欲穿，但它不进脑子啊！
扛大刀：天书我第一次见哦，汉字都认得，字和字都是什么连结？我把脑子拆分下来说不定可以背熟。
日句：……加油。
扛大刀：方方你不看论坛吧
日句：不看。
扛大刀：那就好，别看，里边傻逼多。
方煦没想看。这些天申请好友直线上升，聊天里也有好些人说论坛怎么怎么，无非是湖边那件事，他生了点逆反心理，不愿意让这些影响到难得的归家时光，每次打开都眯着眼跳过去。
小农清明不回，方煦又提了句给阳台小绿萝浇水的事。小盆栽是他前年买的，养在四四方方的木制盒子里，平时桌上放一放，阳台放一放，浇浇水，给给日照，长得单薄了些，但生命力喜人。小农打包票照顾妥，他于是又放下一桩挂念的事。
姚女士照顾人十分在行，就是嘴里偶尔会提起周雯，方煦不想听，以学习为由挡了几回，但吃饭时总不能找这个借口。他妈提了一句，他食欲就不太好了。
方先生单刀直入：“今年你们是不是吵架了？”
方煦扒饭，不想提那场闹剧，敷衍道：“没有，她忙。”
“我是不管你们，”方先生说，“两个人在一起，吵架正常，但挑这回家祭祖的日子吵，方煦，太没有担当了啊。”
“知道了。”方煦闷声道，没胃口，想把剩的半碗米饭推出去，介于方先生的脸色又不敢，夹起米粒吃。
姚女士见状，递过来甜面馒头：“尝尝这个。”
方煦说：“饱了。”
“吃不下就不吃了，我给你盛的也多……”
方煦进书房时，听到方先生不满的声音：“你都宠成什么样了。”
然而姚女士声音更大：“我不宠还有谁宠，方嵘生，你儿子刚从几千里外回来，感冒发烧，心情也不好，你个当父亲的就知道在饭桌上数落，一天到晚忙忙忙，那公司比家庭重要是不是……”
“我就事论事，你扯这么远……”
“……”
书房们轻轻掩着，方煦又听见他爸说：“人家女孩单亲，从小爸爸带，清明祭拜，本来就不好受，这会儿还跟人家吵架算什么样子。”
安静了一会儿，姚女士声音渐小：“和着你儿子好受一样，他小时候都是谁带的，你不知道吗，工作工作那时候我就不该跟你去……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这个……”
“……好了。”
“每回就开始气几下，最后还不都是咱儿子屁颠屁颠去找人家，”有拍开手的声音，姚女士接着道，“方嵘生，你个没有心的……”
上山的路不长，方煦却觉得每一步都艰难。
八年，每年走三次，一次新年，一次清明，一次祭日，每年中最欢庆和最悲伤的日子，他会来看外婆。
总说心中有故乡，故乡其实是故人。
方煦的故乡在十二岁那年夏季逝去。
那天艳阳高照，方煦在考试，答卷的时候手莫名发抖，橡皮掉到地上，也有那么一个人从乡下矮矮的三楼天台坠地，从此故乡不在。
幼时的记忆慢慢模糊，那瞬间的感受他却毕生不能忘。
一块刻着廖廖生平的碑，数朵菊，敬奉着早已扬了黄土的骨灰。
方煦对祭拜的感情很复杂，宁愿她活在记忆里，但又想有一方之地是她的，所有人都会记得。
那天下了雨，于是方煦好过些。
32
回学校的出租车上，方煦登录论坛，看到时刻顶在最前面的几条爆帖，眉毛皱的程度大概能拧出水。
就很无语。
[童颜巨帅]是谁他大概懂了，熊抱？代表爱情说对不起？跪他？今晚得教他言出必行。
还有乱讲他和裴斯遇的？方煦看到一张照片，是他和裴斯遇在宿舍楼下，小道的树边，地灯照着，他微微仰头，那人垂眼看他，手放在黑帽子的帽檐上。
对于评论，方煦只有：“……”
你怎么不拍他打我那一下。
更精彩。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就他和裴斯遇那样的，不可能，他莫名其妙点手指摁下一行：方煦喜欢甜妹。
发送键也摁了，沉默几秒，他想删，结果一左滑退出了，然后方煦就看到[超甜少女衫]的盘点，气都喘不过来，猛地降车窗。
司机往后视镜瞟了几眼，问他是不是哮喘，方煦差点脱口“开你的车，别管我”，他是哮喘了！是笑绿+哭喘简称哮喘！
他踩点到。
考前十分钟，讲台上找到座位号，把书包搁前面，拿着笔袋过去。方煦学号是202425，杨羿比他多一位，裴斯遇27，小农则和他们隔了好多女孩子，位居32。
睡神还在睡，方煦在他后面坐下，屁股还没热旁边就围了大壮那一伙，表情个个贼，方煦立即捂耳朵，捂得死死地，但还是听到大壮开问：“方哥，你这到底出啥事了？真跟帖子里那么魔幻吗？你女朋友……”
方煦偏过头，诚恳打断：“能不能滚！”
“问问嘛。”大壮很憨厚，“你也知道我人脉广，有啥忙有啥活的……”
“麻烦你这辈子别跟我讲话。”方煦说，“给你二十。”
“……得嘞。”
但是大壮只把他那堆看热闹的弟兄们挥走了，自个儿还倚在课桌边，贼兮兮朝他一眨眼，方煦把手放下，他凑过来低声道：“那晚不是我送你嘛，我就疑惑朋友圈那张照片，你跟裴哥不会真的……”
“陈章。”
“哎！”
“把陈章毒哑，付你一千。”
“……”
方煦说：“假的，滚，别惹我。”
卷子不难，重点过一遍基本能写，就是有道开放题，方煦脑子里全是书里的条条框框，竟是半点自己的意见都写不出来，他挠头看幻灯里的时间，看到羿神头一点一点亲吻试卷……
方煦猛地蹬了下他的椅子。
声儿有点大，把监考老师引过来了，羿神开始执笔疾书，方煦再低头也是文思泉涌。
他写完仔细检查过一遍，当时教室里还有许多人，方煦有意躲开那些八卦的吃瓜群众，提早交了卷。到第一排时，看见他裴哥已经停了笔，望着试卷——从黑色字迹看，普通问答题裴斯遇没写几行，就那道开放题写了一大段。
裴斯遇看过来一眼，简单致意，也把卷子交了。
出教室后，方煦问他：“问答题你只答了大条不拓展吗？”
裴斯遇简单道：“写了关键词。”
方煦说得有些急：“可是换了个形式，老师眼一花，没认出来，也许就不给分了，你得多写点，一个意思写透才好得分。”
裴斯遇笑着叹了句：“记不住啊。”
“那你用自己的话多写点嘛，有分不拿多浪费。”方煦突然想到周雯，初高中乃至大学，她的试卷总是整整齐齐、满满当当的，老师甚至拿她当做范本，也正是因为这样的努力，她高考语文和文科几乎满分。
此刻面对裴斯遇这么一个懒而不屑的灵气选手，他就是觉得可惜。
“文采不好，多写多错，改卷的以为都是瞎编就得不偿失了，”裴斯遇挎着包往前走，“少写，一目了然。”
方煦：“高见。”
都走到教学楼外面的小道，方煦才想起来自己带了行李箱回来，忙往回奔：“你先走吧，我行李——”
谁知这么一耽搁，方煦被围了。
夜晚的旅程极其单调，风景只有星星点点的灯光，千篇一律，看久了会孤独，好似沉睡的世界里只有这一车人在穿梭，到站点看到站台黑压压的人才有些实感。
总是如此，有人盼归期，有人在远行。
除了来上大学，方煦没有远行过，而这唯一的一次远行是他走过最远的地方，跨越了三个省。
那七个小时他没有站满，到半夜发了低烧，乘务员带他到一个地方休息，吃了一片止痛药，昏昏沉沉地靠着，拿充好电的手机给家里打电话，火车到临扬东时被乘务员提醒才下车。
后来姚筝女士和方嵘生先生来出站口接到他，念叨了很多话，送他去医院——方煦回家的第一天在输液大厅吊了两袋盐水。
方先生很忙，看到水吊进去就要去工作，被姚女士数落了几句，最后留下好几份样式的早餐，走了。
“公司要是评选工作狂，你爸肯定第一名。”姚女士给他戳豆浆，把包子的塑料袋拆到适合拿的程度，递过来，又开始剥鸡蛋，嘴里不停地叨叨着。
方煦顶着晕乎乎还有些傻的脑袋，默默听完他妈数落他爸，又听他妈转移炮火：“煦煦你也不让人省心！真是的，大半夜突然坐火车回来还把自己整一身伤一身病，你知不知道妈妈多心疼！”
嘴唇是天气燥开裂，手是不小心弄伤，至于发烧，应该是晚上气温低，他穿得太单薄，还有那杯生姜水不好使的缘故吧……他解释也保证了好多遍，姚女士才打消他被人欺负的念头，但数落不能少。
姚女士又说：“做事要瞻前顾后的，宝贝，坐晚上的车怎么能就穿这么薄一件外套，里面只套了短袖……”
“离火车站近，就直接买票出发了。”没觉得唠叨，反而心里的窟窿被慢慢填上，不空了，方煦小口吃着早餐，笑道，“没想那么多。”
“都成大人了要照顾好自己。”姚女士满脸不放心，又叹了口气，“你说你当年干嘛非要填那么远的学校？爸爸妈妈想去看你都不好去。”
方煦也想了一会儿，填高考志愿是情侣们的一步生死棋，当时身边分手的太多了，他一时意气，再加上自己对未来没有特别的期许，索性放肆一回，没听父母劝，随了周雯，周雯怎么写他怎么写。
姚女士对这事一直很揪心，方煦被数落的次数多了，自己也长了几分上进心，要学出点成绩，给远在他乡的父母看——这步棋没错，身边有周雯，他自己也在进步。
现在看来，确实轻狂了。
倒不是说后悔，只是有些茫然。
他靠在那里，忽然问：“妈，你像我现在这么大的时候，能确定自己未来要做什么，想要什么样的生活吗？”
他这么正经地开问，姚女士却似乎没思考，脱口道：“当然啊，我那时候就确定自己会有一个工作狂老公，有一个傻傻可爱的儿子，我自己呢，做富太太，天天美容spa，买衣服逛街的生活……这是在做白日梦。我呢，做小老百姓，上班下班，买菜做饭，照顾老公孩子，抽空也去体验体验富太太。”
方煦笑了：“妈妈先知也。”
“屁！”姚女士告诉他，“我那时候也就是个黄头发的社会阿妹，首先想着怎么赚钱，然后怎么快乐、怎么好看、怎么找个帅男朋友，然后突然遇到你爸，又慢慢有了你，我就变成现在这个成年人，变成我们煦煦的妈妈了。”
“生活嘛，生动地活着，着急就跑一跑，不着急就慢慢走，该有的都会有的，瞎操那份心干嘛。”
生动地活着。
当时方煦听了特有感触，但脑袋木木地还没来得及转，被姚女士拍了下手，嚷嚷着快吃早餐。
31
姚女士说，该有的都会有的。
方煦想说，该有的却不一定会有，该来的却肯定会来——大后天就要考试了，洪水猛兽来势汹汹，他的战斗储备还在煽动内部起义。
那门课上起来水，真到考试却不水了，手把手划了好几十页书，说都看看，可能会考。
小农把上课录音发过来，他对着电子版看了几个小时，不知道是自己烧刚退脑袋还不好使的缘故，还是别的，对知识望眼欲穿，但它不进脑子啊！
扛大刀：天书我第一次见哦，汉字都认得，字和字都是什么连结？我把脑子拆分下来说不定可以背熟。
日句：……加油。
扛大刀：方方你不看论坛吧
日句：不看。
扛大刀：那就好，别看，里边傻逼多。
方煦没想看。这些天申请好友直线上升，聊天里也有好些人说论坛怎么怎么，无非是湖边那件事，他生了点逆反心理，不愿意让这些影响到难得的归家时光，每次打开都眯着眼跳过去。
小农清明不回，方煦又提了句给阳台小绿萝浇水的事。小盆栽是他前年买的，养在四四方方的木制盒子里，平时桌上放一放，阳台放一放，浇浇水，给给日照，长得单薄了些，但生命力喜人。小农打包票照顾妥，他于是又放下一桩挂念的事。
姚女士照顾人十分在行，就是嘴里偶尔会提起周雯，方煦不想听，以学习为由挡了几回，但吃饭时总不能找这个借口。他妈提了一句，他食欲就不太好了。
方先生单刀直入：“今年你们是不是吵架了？”
方煦扒饭，不想提那场闹剧，敷衍道：“没有，她忙。”
“我是不管你们，”方先生说，“两个人在一起，吵架正常，但挑这回家祭祖的日子吵，方煦，太没有担当了啊。”
“知道了。”方煦闷声道，没胃口，想把剩的半碗米饭推出去，介于方先生的脸色又不敢，夹起米粒吃。
姚女士见状，递过来甜面馒头：“尝尝这个。”
方煦说：“饱了。”
“吃不下就不吃了，我给你盛的也多……”
方煦进书房时，听到方先生不满的声音：“你都宠成什么样了。”
然而姚女士声音更大：“我不宠还有谁宠，方嵘生，你儿子刚从几千里外回来，感冒发烧，心情也不好，你个当父亲的就知道在饭桌上数落，一天到晚忙忙忙，那公司比家庭重要是不是……”
“我就事论事，你扯这么远……”
“……”
书房们轻轻掩着，方煦又听见他爸说：“人家女孩单亲，从小爸爸带，清明祭拜，本来就不好受，这会儿还跟人家吵架算什么样子。”
安静了一会儿，姚女士声音渐小：“和着你儿子好受一样，他小时候都是谁带的，你不知道吗，工作工作那时候我就不该跟你去……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这个……”
“……好了。”
“每回就开始气几下，最后还不都是咱儿子屁颠屁颠去找人家，”有拍开手的声音，姚女士接着道，“方嵘生，你个没有心的……”
上山的路不长，方煦却觉得每一步都艰难。
八年，每年走三次，一次新年，一次清明，一次祭日，每年中最欢庆和最悲伤的日子，他会来看外婆。
总说心中有故乡，故乡其实是故人。
方煦的故乡在十二岁那年夏季逝去。
那天艳阳高照，方煦在考试，答卷的时候手莫名发抖，橡皮掉到地上，也有那么一个人从乡下矮矮的三楼天台坠地，从此故乡不在。
幼时的记忆慢慢模糊，那瞬间的感受他却毕生不能忘。
一块刻着廖廖生平的碑，数朵菊，敬奉着早已扬了黄土的骨灰。
方煦对祭拜的感情很复杂，宁愿她活在记忆里，但又想有一方之地是她的，所有人都会记得。
那天下了雨，于是方煦好过些。
32
回学校的出租车上，方煦登录论坛，看到时刻顶在最前面的几条爆帖，眉毛皱的程度大概能拧出水。
就很无语。
[童颜巨帅]是谁他大概懂了，熊抱？代表爱情说对不起？跪他？今晚得教他言出必行。
还有乱讲他和裴斯遇的？方煦看到一张照片，是他和裴斯遇在宿舍楼下，小道的树边，地灯照着，他微微仰头，那人垂眼看他，手放在黑帽子的帽檐上。
对于评论，方煦只有：“……”
你怎么不拍他打我那一下。
更精彩。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就他和裴斯遇那样的，不可能，他莫名其妙点手指摁下一行：方煦喜欢甜妹。
发送键也摁了，沉默几秒，他想删，结果一左滑退出了，然后方煦就看到[超甜少女衫]的盘点，气都喘不过来，猛地降车窗。
司机往后视镜瞟了几眼，问他是不是哮喘，方煦差点脱口“开你的车，别管我”，他是哮喘了！是笑绿+哭喘简称哮喘！
他踩点到。
考前十分钟，讲台上找到座位号，把书包搁前面，拿着笔袋过去。方煦学号是202425，杨羿比他多一位，裴斯遇27，小农则和他们隔了好多女孩子，位居32。
睡神还在睡，方煦在他后面坐下，屁股还没热旁边就围了大壮那一伙，表情个个贼，方煦立即捂耳朵，捂得死死地，但还是听到大壮开问：“方哥，你这到底出啥事了？真跟帖子里那么魔幻吗？你女朋友……”
方煦偏过头，诚恳打断：“能不能滚！”
“问问嘛。”大壮很憨厚，“你也知道我人脉广，有啥忙有啥活的……”
“麻烦你这辈子别跟我讲话。”方煦说，“给你二十。”
“……得嘞。”
但是大壮只把他那堆看热闹的弟兄们挥走了，自个儿还倚在课桌边，贼兮兮朝他一眨眼，方煦把手放下，他凑过来低声道：“那晚不是我送你嘛，我就疑惑朋友圈那张照片，你跟裴哥不会真的……”
“陈章。”
“哎！”
“把陈章毒哑，付你一千。”
“……”
方煦说：“假的，滚，别惹我。”
卷子不难，重点过一遍基本能写，就是有道开放题，方煦脑子里全是书里的条条框框，竟是半点自己的意见都写不出来，他挠头看幻灯里的时间，看到羿神头一点一点亲吻试卷……
方煦猛地蹬了下他的椅子。
声儿有点大，把监考老师引过来了，羿神开始执笔疾书，方煦再低头也是文思泉涌。
他写完仔细检查过一遍，当时教室里还有许多人，方煦有意躲开那些八卦的吃瓜群众，提早交了卷。到第一排时，看见他裴哥已经停了笔，望着试卷——从黑色字迹看，普通问答题裴斯遇没写几行，就那道开放题写了一大段。
裴斯遇看过来一眼，简单致意，也把卷子交了。
出教室后，方煦问他：“问答题你只答了大条不拓展吗？”
裴斯遇简单道：“写了关键词。”
方煦说得有些急：“可是换了个形式，老师眼一花，没认出来，也许就不给分了，你得多写点，一个意思写透才好得分。”
裴斯遇笑着叹了句：“记不住啊。”
“那你用自己的话多写点嘛，有分不拿多浪费。”方煦突然想到周雯，初高中乃至大学，她的试卷总是整整齐齐、满满当当的，老师甚至拿她当做范本，也正是因为这样的努力，她高考语文和文科几乎满分。
此刻面对裴斯遇这么一个懒而不屑的灵气选手，他就是觉得可惜。
“文采不好，多写多错，改卷的以为都是瞎编就得不偿失了，”裴斯遇挎着包往前走，“少写，一目了然。”
方煦：“高见。”
都走到教学楼外面的小道，方煦才想起来自己带了行李箱回来，忙往回奔：“你先走吧，我行李——”
谁知这么一耽搁，方煦被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