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舒窈又陷入了那个梦。

    灯火昏黄摇曳,月影透过窗棂斜入低矮的软榻,她身穿大红喜服坐在榻边,红纱遮到纤长的脖颈,玉冠摇动,隐约露出白皙小巧的下颌。

    忽而门推开,屋外哄嚷吵闹声入耳,很快被粗哑低沉的嗓音制止,“老子今日洞房,少他娘的凑热闹,都滚出去。”

    江舒窈最是不喜这粗鄙莽夫的,可她那时却毫无反感,面目含羞地垂下头,嘴角嵌着微微笑意。

    眼底一道高大身影停住,她袖中的手轻握了握,心口莫名的悸动。

    那男人轻咳了声,敛去放浪,一本正经朝她拱手:“臣服侍公主更衣。”

    江舒窈耳根一红,面上故作冷淡,别过脸开口,“这婚事是父皇赐下,本宫是主,你是臣,日后你若欺辱本宫,我定然会告到父皇那去。”

    半晌她没听到男人的应答,狐疑间一抬眼,红纱就叫他揭了下来。

    鼻梁高挺,眉如刀锋,是一副征战的武将的相貌。他亦同她一样身着大红喜服,给他硬朗间添上一股别样风流。来席都是武将,同他吃多了酒,现下醉意微醺,勾着唇似笑非笑地看她。

    江舒窈对上他深邃的眼,脸一红,嘴硬道:“你看什么?”

    男人只盯着她不说话,像是要将她刻在心里,许久才痞笑道:“看自己的婆娘还犯王法了?”他一伸臂,拦住她的腰直直将人勾进怀中,低头吻住那株柔软的红唇。

    呼吸灼灼,烫着她的唇,他的醉意也渡到了她口中。

    江舒窈眼睛瞪大,却又挣脱不开,呼吸急促,下意识去推他的胸膛,嗫嚅道:“放肆,谁是你的婆娘?粗鄙!”

    “你快放开我!”

    男人退开半寸,大掌却依旧停留在她腰间,一下一下地揉。他碰着她的唇,嘴边有笑,黑眸幽幽,尽是她的倒影。

    江舒窈停住话头咬了咬唇,他再次俯下身。

    帷幔垂落,一室旖旎。

    倏忽间,江舒窈恍然惊醒。

    她呆坐片刻,怀中的汤婆子早就凉透了,放在怀里冰凉刺骨,她却没有半点感觉。

    “公主?您醒了吗?”霜降在马车外换了几声都不见回应,以为是出了事,欲进车厢时,听见了里的动静。

    “怎么?”江舒窈捏了捏眉心,没甚精神地问了句,嗓音微哑,似有不耐。

    霜降垂着头隔一道窗说:“方才快马通报,朔北迎亲的队伍就在前面。”

    车厢内无人回应。

    江舒窈尚在回忆着方才的梦,额角有沁出的冷汗,面颊红如丹霞,眉宇间隐有媚态。

    她已不是头一回做这个梦了。

    可怪就怪在,她与他成亲时分明不是这般模样,那时他恪谨守礼,对她不曾逾越过半分。初夜他怜惜,做到一半就停下,怎会与梦中肆无忌惮的男人重叠,又是与他那般颠峦倒风,夜尽天明的模样。

    江舒窈陷入回忆,心口骤然收紧,猛升起一阵闷痛,传至四肢百骸,身形倏的向一侧跌落下去,细眉紧紧拧在一起,贝齿咬住下唇已见了血,她却仿佛未感受到般。

    “公主……”霜降听不见回应,心头一跳,当即吩咐行伍停下,匆匆上了车厢。

    金玉装镶的内室,凭几长卧上置新鲜糕点,熏香袅袅,沁人心脾。精致的软榻横铺在中,本应端庄而坐的女郎此时歪着身子满额凉汗,呼吸微弱近无,纤瘦的身形阵阵颤抖。

    霜降吓了一跳,提了绒毯盖到她肩头,语气着急,“公主可是又心口痛了?”

    江舒窈一呼一吸都极为费力,唇珠一抹嫣红更为她添上分瑰丽明艳,缓了缓,“无妨,忍忍就过去了。”

    霜降心里着急却知自己帮不上什么忙,只能眼巴巴看,带着哭腔道:“公主这病自离了长安就没再犯过,怎么突然又这般厉害了?山人不是说公主嫁到朔北就能好了吗?”

    她一连串崩豆子似的说,江舒窈本疼痛难忍,心绪烦躁,见她怨这个怨那个竟有些想笑,“哭什么,疼着罢了,又死不了。”

    初回心口痛是在他战死后的第一个月,那时她尚不信他战死,执意要去疆场找他,可那场战役死伤无数,多少将士马革裹尸,她整整找了小半月,消瘦憔悴哪还有公主的傲气模样,就在半月后,心疾忽然发作,她以为自己快死了,然并没有,但自此心疾都要时不时犯一回。

    痛意渐渐消退,她衣裳冷汗浸湿,好似水洗。

    “去给本宫拿件新衣来。”江舒窈侧躺着,眼眸微阖,气息奄奄,唇瓣的血珠滚落,小脸惨白如纸。

    霜降点头退出去到后面的车厢翻找衣裳,又打了盆烧热的清水。

    疼过一阵江舒窈起身的力气都无,她缓了缓,费力坐直,解了外罩的绒氅。

    霜降入内侍候她更衣。

    “公主,迎亲的队伍再有两刻钟就到了。”

    江舒窈净面后顿觉轻快,用帕子擦拭点唇下的血渍,“朔北若真有心早该在本宫入境就遣人来接,此时才来人可见毫无半分心意。”

    霜降默默系着颈间衣扣不敢应声。

    确实如此,公主所嫁之人是朔北大都护霍绍,刚入境时都护府就来了书信说大都护巡查去了,军情紧急,不容耽搁先委屈公主。这一委屈就过了两月余,快到了蒙池都护府才遣人来迎,哪是诚心要娶,有半分诚意的。

    江舒窈收拾妥当,重挽了云鬓,发间斜珠钗,耳下挂玉铛,大红嫁衣明艳灼灼,贵气华然。

    车马再次起行,因距不远,江舒窈命放缓速度,左右离日暮尚早,她是不急,那男人态度敷衍,目无皇室尊卑,可见是没把她放在眼里,自然也不急。这桩婚事不过为了她的心疾走个过场,她是从未想过真正嫁给那个劳什子朔北大都护。

    平沙旷野,草檄水凝,雪海辽原上一纵队伍徐徐向北行进。

    约过了两刻钟,马车停驻。

    远处掀起一阵黄沙,遮天蔽日,弥漫开来。

    数十高头骏马整齐罗列,膘肥马壮,马上汉子腰身挺拔,个个黑脸凶煞,面相不善。

    为首的头子远见一行阔气的队伍,华丽的马车,抬手示意后面的人马跟上,齐齐朝前奔了过去。

    “来人可是长安昭和公主?”那人粗哑着嗓子嚷道。

    话落,只见金玉装潢的车厢中伸出一只素手,懒懒掀开车帘,一双美眸似柳含情,顾盼生辉。

    朔北何时见过这般貌美女子,高嘉一时愣了下。

    江舒窈扫了眼朔北“迎亲”的一行队伍,有七八马匹兵卒,个个五大三粗,凶神恶煞,看相貌夜里能止小儿啼哭,孤零零的几个人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江舒窈挑眉,“怎么,朝中拨的款项不足,朔北已穷酸至此了?”

    闻言为首的百夫长高嘉脸瞬间黑下,心里嘀咕这长安来的公主怎么如此难伺候,前些日子突厥偷袭,刚入冬百姓饥困,大都护一人分身乏术连睡个整夜的觉都没有,长安又突然降旨赐婚,打得人措手不及。朔北粗犷,可养不了长安娇娇柔柔的公主。

    大都护前去平乱,将赐婚的事交给他处理,让他上阵砍人还行,可让他接公主,高嘉绞尽脑汁,磨破嘴皮子凑来军中大将用最高的待遇相迎,想不到还是得了人冷脸。

    高嘉道:“朔北军情瞬息万变,待遇不周,望公主海涵。”

    走了一日路方才又突发心疾,江舒窈没心思计较这些事,敷衍问他:“还有多久到蒙池?”

    高嘉回:“脚程快不过半个时辰。”

    江舒窈淡淡点了下头,撂了车帘。

    高嘉带人在前来路,朔北风沙大,烈时吹得人睁不开眼。

    “黑子,照他们这个不紧不慢地走法,估摸天黑都不能到。”陆霄回头看了眼落下远远的马车,啧啧开口。

    高嘉顺着他眼光看去,风吹动车帘,瞧不见车厢内的人,咋吧下嘴,“长安来的人娇贵,你我可千万不能怠慢,免得给大都护惹麻烦。”

    “既然嫁到朔北就是咱们朔北的女人,大都护怎么交代的你,要把这公主送去哪?”陆霄一脸兴致,“要我说咱们大都护也快而立了,身边连个婆娘都没有,漫漫长夜,何以安身啊。”

    “你小子给我注意着点!”高嘉当头就是一个爆栗,“要让大都护听着这话不得够你喝一壶。”

    “上回没练够手脚是不是?”

    听闻陆霄陡然一身冷汗,眼珠瞪圆,“黑狗,你要是敢偷着跟大都护说这话,老子揍得你亲娘都不认识。”

    车马行进得慢,江舒窈掀帘方发觉已经落下了。她暗暗白了眼前方快行的一队人马,料想那帮粗鄙武夫整日只知打打杀杀,眼中没个尊卑,也不知霍绍是怎么练得兵。

    她神色不耐,开口吩咐加快行程。

    日暮西斜,风沙稍缓,一行终于到了蒙池。

    江舒窈靠坐在软榻里,绒毯盖到肩头身子却还是发寒。

    朔北寒气太重,乍然来时她就生过一场重病,到如今尚没好利索。

    蒙池城中热闹,来往商旅不绝,朝中商路开通,中原西域混杂,倒是别有一番风气。

    马车缓缓停至都护府,仆从放置好杌扎,霜降躬身扶江舒窈下车。

    面前是一座巍峨府宅,朱红高门大敞,门旁两竖石狮,有武将看守。

    高嘉下马躬身抱拳,“大都护后日方归,请公主先行入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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