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喂喂!他又没做什么谋财害命的事,这姑奶奶怎么就刀架脖子了!

    那把匕首连同冰凉的外壳贴上苏洛煊温热脖颈的那刻,后者蓦地便僵了身子。

    “有话好说,好说,别动手嘛…”

    面对苏洛煊一脸讨好的讪笑,陆婉婉眼中认真不减半分,抬着头主动与其四目相对。

    “你是那婆婆的什么人?为何在她家里?还是说你要挟了婆婆?”

    苏洛煊心中暗暗松了口气,幸亏这问题他早有准备,便道:“侄子,远房侄子,怎么,不可以吗。”

    苏洛煊说着神情狡黠的歪了歪头。

    好轻浮的家伙!

    再说,那户籍簿上写的清清楚楚,老妇便只有赵义一个亲人,按规定,入住此地者,即便是远房亲戚,也需到官府进行户籍登记。

    陆婉婉压根就不相信对方的说辞,正欲进一步盘问之时,身后便蓦地响起老妇的声音。

    “姑娘,煊儿不是歹人。”

    诶?

    陆婉婉愣了愣,再看看面前的苏洛煊,一副“你看我就说吧”的表情。

    一个月前。

    平江府到了雨季,午后便开始淅淅沥沥,不过半晌,随着天边一声遥远的闷雷,豆大的雨点便噼里啪啦砸向地面,直让坊间、长街上的百姓行人蓦地一股脑相互奔散开了去。

    苏洛煊坐在一户人家的院门前,看着头顶瓦片落下的水珠淅淅沥沥迅速连成了串,清风裹挟着潮湿的凉意掠过檐下的珠帘穿堂入户。

    簌簌雨声入耳,半晌,只见一个身影从雨雾迷蒙中款款走近。

    来人是一上了年纪的老妇。

    是这家的主人回来了。

    苏洛煊想。

    扎着马尾的少年抬眸看了看不远处白雨跳珠的水洼,不禁在心里叹了口气。他身无分文,但利手利脚并不需要他人施舍,如此,方才他便想去茶肆先谋求个伙计的差事以便温饱,可那掌柜看他衣衫褴褛,竟认为他是来混吃混喝的乞丐将自己打发了出去。

    真真是以貌取人。

    前脚从茶馆出来随后一颗豆大的雨点便砸到了他的耳骨上,他只好跑到这户人家的屋檐下暂避片刻,可没坐多久,便见主人归家。

    想来自己是要被赶走的。

    可这般大雨,他又能去哪?

    老妇步履蹒跚行至干燥的石阶上,随后只见对方伸出枯槁的手,沿着伞把摩挲着收了伞,似乎,这老妇是看不到的。

    见状,少年已然撑在地上的手掌又收了回去,顺势敛去了声息,安静坐在一旁。

    这老妇看不见自己,便正好可以在此处等到雨停。

    苏洛煊不禁庆幸。

    如此,一廊之下,苏洛煊便默默注视着老妇走到门前,看着对方从怀里摸出钥匙,接着,随着一声清脆的“咔哒”,门锁应声而开。

    呼,这下,他便可以独享这一方小天地了,趁这功夫睡一觉养足精神似乎也不错,待到天晴,他便再去铁匠铺问上一问,他就不信这素来以宽容博大著称的大宋还能处处以貌取人将他拒之门外不成!

    “进来避避雨吧。”

    正当苏洛煊这般想时,蓦地便听一个苍老温润的声音这般道。

    诶?

    苏洛煊循声看去,只见老妇依旧弓着脊背,只是身形朝向这边,似是望向自己。

    “婆婆,您…能看到我?”

    “当然,老身眼睛虽疾,耳却甚聪。”

    老妇道。

    看来耳聪目明的健全人,甚至都不如眼前这位老妇眼明心亮了。

    少年不禁想。

    “婆婆不怕我是坏人?”

    苏洛煊试探问道,自己虽暂处窘境,但绝非依靠他人施舍过活之流,却也更不愿给别人带去什么负担。

    闻言,只见老妇笑了笑,随即道:“大门落锁可见我独居,你要是有那个歹念,方才大可趁我开门之时就闯入门去掠些什么东西来,而不是在这里这般问我了。”

    闻言,苏洛煊眸光一颤,有些失神的看向对方,随后便见老妇打开大门立于一旁,一副等他进门的模样。

    许久未得到他人关怀的少年此时蓦地鼻尖一酸,眼眶里也霎时便充满了一股温热,仿佛冬日里归家后的第一口热茶,让人暖融融的畅快。

    如此,苏洛煊便索性作为这赵家菜店的伙计,每日帮老妇种菜送货,两人相依为命,倒也正好相互作伴。

    后来,苏洛煊方知那日老妇便是去了知府报官,而官府只称人失踪不久,明日许就自行归家,面对这番说辞,老妇也只能作罢。

    不知过了多久,在苏洛煊好一番解释后,陆婉婉才明白了老妇为何起初连连拒绝以及把苏洛煊作为远方侄亲藏在家中的原由。

    至此,陆婉婉方才将那一直握在手里的匕首放入刀套。

    “我这张脸啊一看就是好人。”

    “诶呀!我说,你怎么一见面就打人?”

    苏洛煊在旁叉着腰噘着嘴似乎颇为不满,陆婉婉只看了一眼便将眼神转到老妇身上,说着些“如果这小子欺负您您便去报官”之类的关切话。

    “当啷——”

    陆婉婉腰间那枚银牌的挂绳不知何时松了开,随着动作蓦地从腰带上落下,砸在青石路上发出清脆的一声。

    陆婉婉见状便弯腰去拾,谁知少年动作更快她一步,蹲在陆婉婉面前便讨好般地将那物在衣袂上擦了擦,随后笑着道:“我给大人系上。”

    大人?

    近日陆婉婉出门都为简衣素服,身上能辨认她为朝廷官员身份的也只此这一块为了方便行走、作为官阶品级象征的银牌了。

    可这般小物件,一般百姓只当其为装饰玉佩之类是不认识的,更无从看出佩戴者的品级地位。

    这人却脱口而出便是一句“大人”。

    朝廷官员四品及以上佩金牌,七品以下佩银牌,再次佩铜牌,以此区分品级,牌上的花纹也能看出来人文武官职,总之作为一种官员的通行凭证。

    而地方的这些官员,平日无需上朝做正式朝服装扮,亦无需佩戴此物,更别说地方官员本就人数不多,能佩戴银牌者就更少了。

    旁的百姓许是听都没听说过这玩意。

    陆婉婉思索的功夫,苏洛煊手上动作麻利,很快挑将那松开的绳结在腰带上系了上去。

    “谢谢。”

    陆婉婉低头看了看这系好的腰牌,又看着眼前这仍旧噙着笑脸的少年便觉愈发摸不透对方的底细,方才清楚些的背景仿佛登时便杳入云雾。

    这绳结的打法,分明是外疆灵茏国擅驭马骑射的契丹之族拴马时常用的一种绳结。

    这还是此前她随陆广征战,才知晓的方法,而家乡这边,确是没见过人这般做的。

    陆婉婉看着这系好的腰牌不禁想道。

    可方才她详细询问了对方的姓名、来处后,确是听到苏洛煊说了他是汉人,不过是家中举目无亲,才流浪至此。

    而方才她也确确实实看到了苏洛煊食指肚上与虎口处的茧。

    如果说只是虎口处的茧便是撑船所致,可若再加上食指指腹处的薄茧,那便是陆婉婉再熟悉不过了。

    常年骑射所生。

    想到这里,便叫陆婉婉对苏洛煊的身份有了更大的猜测。

    北地流寇众多,此外还有不少民间土将军领导的散兵,如果真如苏洛煊所说,从北地村落流亡而来,且身无长剑亦无武功,那么一路上早就被人干掉了。

    除非他身世显赫,有大队随从保护,要么其人本身便是一个避去锋芒的高手。

    如此,这苏洛煊为何从灵茏国流浪至此?

    他到底是谁?

    为何隐藏身份…

    另外,苏洛煊一口熟练的汉话着实让人听不出与本地人的任何分别,而在灵茏,其人多讲本族语言,并不流行汉话,能这般学习汉话且认识她武将腰牌定然是富贵人家抑或出身贵族。

    可这苏洛煊又为汉人姓氏。

    陆婉婉一番推测下来,便愈加觉得苏洛煊所说言不符实,似乎在掩饰什么。

    此时,老妇便开口欲留陆婉婉共用晚饭,陆婉婉连忙委婉拒绝,毕竟,现在看来这苏洛煊还不是个坏人,老妇也真真信任极了对方,如此,陆婉婉不好再留,便言还有其他事,遂准备转身离去。

    “大人,我送送您。”

    说罢,苏洛煊又顶着那张嬉皮笑脸的俊脸凑了过来。

    陆婉婉仍思考着对方的身份,对此便并不理会,只微微蹙着眉眼风一扫,后者便闭了嘴扯出一个笑来。

    “我知道你还有话和我说。”

    待两人走出大门,陆婉婉便蓦地听到苏洛煊在身后道。

    这话不禁让陆婉婉一愣,仿佛这沉静的声音不属于身后这看起来颇为浪荡的少年。

    “你说对不对,小美人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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