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白衣袂拂过门槛,李元便在一旁站定。
萧宇来不及将嘴里的东西咽下,见到来人连忙将包裹拢在手里蹲下身单膝请罪。
陆婉婉虽不用如此,但毕竟对方是皇亲贵胄,便也依礼福了福身。
“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李元俊朗的脸上看不出表情,他转眼看了一眼陆婉婉,随即看向萧宇。
“回殿下,小的是新来的。”
那李子在嘴里给萧宇的脸颊上支出一个圆滚滚的小包,萧宇口齿不清地道。
“他叫萧宇,可是立了功的。”
一旁的陆婉婉为朋友忿忿不平。
“陆姑娘…”
萧宇的急切道。
陆婉婉的好意他心领了,不过这般顶撞,一会对方许是真的会将其一起治罪。
原来他就是母妃说的萧宇。
李元想。
方才他又陪着宸妃说了好一会话,详细了解了事情经过,毕竟,离开的这段时间就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他有义务保护好这广宁宫。
“原来是居功自傲,那便更应严肃督办。”
李元的前半句尚且带着调侃,后半句便加重了语气。
“这么热的天我给他送点消暑的吃食怎么了?你有没有人性呀?!”
陆婉婉气鼓鼓的看着李元,要不是对方的身份,她现在就上去撕烂了这张嘴!
不过,这话的确足够莽撞,陆婉婉脱口而出便觉话说重了。
可是,这人真的好讨厌!
方才饭桌上与宸妃说话时的那股文雅温柔哪里去了?
伪君子!
李元眯了眯眼,这小丫头宛如小辣椒似的,每次说话都毫不避讳他这燕王的帽子,倒不像那些毕恭毕敬甚至想攀龙附凤之流。
他虽然有些气愤对方如此和他说话,但这后半句的“人性”一词也着实刺痛了他。
此次与李尧同去视察,一路上所见皆为平民布衣,但看起来也都和乐安宁,倒是他们下榻住处时,便蓦地被一群不知从哪里跑出来的乞丐围了个严实。
这住处本是当地知府特地包下来的城里最好的客栈,那些乞丐多为老幼,无依无靠四处为家,平时便守在这客栈旁的小巷里,能在此处落脚的客人非富即贵,如此,这些人便总能讨些碎银维持生计。
只是,当看到这些乞丐一窝蜂地跑来时,那地方官便倏地变了脸,一挥手便要示意随行侍卫将其拿下。
“慢着。”
李元抬手示意那些侍卫退下。
“哥哥,给点吃的吧。”
李元低头看去,只见一个脸颊脏兮兮的小女孩正仰着头抓着他的衣摆眨巴着大眼睛。
他抬头看去,四周的其他人也皆是衣衫褴褛面黄肌瘦。他们的目光是李元从未见过的,渴望、期待,又充满畏惧。
宫里从未有过这般眼神。
有的只是贪婪和无尽的欲望。
“张知府,安排一下,给他们准备些吃食和干净衣服。”
李元随后吩咐道。
“公子真是慷慨良善…”
被叫做张知府的连忙应下,随后便是满脸堆笑,口若悬河说着一堆李元早就听腻了的称赞谗言。
李元无视一旁疯狂输出漂亮话的张知府,道:“上官,所有花费从盘缠里扣,你与张知府协调一下,另…”
“把方才路上买的烧鸡给她。”
看着仍旧抓着他衣摆的小女孩,李元的眼底不禁多了些柔和。
“是,公子。”
上官一鸣,是李元的亲信,几岁时便跟在李元身边当做伴读,这次视察民生便作为随从同行。
话音方落,这些三两搀扶、弯背弓腰的乞丐便噗通噗通接连跪下,他们连连磕头,有的甚至泣不成声。
看着这般场景,李元有些不知所措。
毕竟,在宫里他从未被人这般真诚又热烈的感谢过。
这些恩惠在宫里人看来甚至不如不屑一顾的草芥,纵使他们坐拥高官厚禄,却仍旧觊觎着一切。
特别是小女孩的眼眸里噙着的纯真,是深深刺痛他内心的针。
他不过是做了举手之劳的事,却被他们仿佛奉为救世的神。
一旁观望许久的李尧走上前去:“做得好。”
很久之后,这段经历便足以作为一个年轻帝王对国计民生最初的思考。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人家还跪着呢!”
陆婉婉气鼓鼓的声音瞬间拉回了李元的思绪。
看着依旧保持着跪地请罪的萧宇,只见对方已然满头额汗,那依礼抬起抱拳的手臂却丝毫未落下半分。
罢了,如若他在炎热时节对侍卫如此严苛,那又与欺压百姓的酷吏何异?
“下不为例。”
扔下一句冷冷的话,李元便大步离去。
“什么嘛,烂人。”
陆婉婉扶起身旁的萧宇,看着对方走远的背影嘟囔道。
“方才姐姐为我说话,小宇开心。”
萧宇忙将这被口腔捂的温热的李子咽了下去,说话间,语气里噙着黏糊糊的欣喜,看向陆婉婉的狗狗眼里亮晶晶的。
如果小孩有尾巴的话,此时一定摇到了天上。
陆广只有陆婉婉一个独女,如此,陆婉婉便很希望有个弟弟,将来一起征战沙场。
小宇?对家里的舍弟大概便是这般称呼吧。
“以后我能叫你小宇吗?”
陆婉婉道。
“姐姐的话当然可以!”
萧宇答应的干脆。
嗯,这次进宫赚到了。
陆婉婉想。
不过,陆婉婉不知道的是,小狗才不会随意应下别人叫的名字。
特别是这种又霸道又护食的奶狗。
夜晚,许是因为白日里的暑热,偏殿里也不甚凉快,偶尔吹过的热风更徒增了一丝热意。
小小的一盏蜡烛仿佛也能将这房间里的温度燃的更热,睡不着的陆婉婉索性吹了灯躺在床上。
不远处圆桌上瓷瓶里的百合花也因这暑热而蔫头耷脑。
上次事后,幸亏宸妃娘娘亲自督导,也幸亏这些花木有宫人好好照料,这些日子便未出什么差错。
等一下!
如果说上次的事情是为了破坏百花宴,那么这幕后主使又怎会善罢甘休?
站在敌人的角度去思考便能百战不殆,陆广这般说过。
此前,那日的事后,各处花木皆有专门的宫人管理,对方许是不好下手,而明日便是百花宴,各处的花木皆装点完毕放在这广宁宫里,如此便是最好的行动时机。
园林司新培育了一种花,名叫佛手莲,因其形似佛手而得名。这种花单个开放时间不过几日,而天气炎热,花瓣里的水分也会蒸发掉,如此,开花的第一日观赏最佳,园林司配合着百花宴的时间,佛手莲今日方开了花,此时正放在偏殿的花房里。
太后礼佛,皇帝侍母至孝,这佛手莲便是皇帝着意让园林司培育而成。
打蛇打七寸,破坏了这花,任百花宴其他花木再争奇斗艳也是白做。
不行,她要去看看。
陆婉婉这般想着,却是行动比脑快,穿好了衣服。
她推上门,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一轮圆月高挂枝头,疏影横斜,茂盛花木剪碎了一地月华。
周围静极,一时间唯闻风声虫鸣。
路边不知名的花香钻入胸腔,倒也怡人心神。
循着小路,陆婉婉向偏殿走去,只是到了半路才发现没拿灯盏,不过,都到这里了,陆婉婉也懒得回去。
毕竟,她只是去看一看。
很快,陆婉婉到了偏殿,上了台阶,看到这偏殿的门锁完好无损,便放心下来。
不过,来都来了,后半夜别再下雨将窗户吹开了,如此,陆婉婉索性绕着偏殿检查门窗是否关好。
这一推还真叫她推开了一扇窗。
可宸妃娘娘下午的时候明明是亲自检查了门窗才离开的。
想到这里,陆婉婉不禁不寒而栗。
她小心翼翼的推开窗扇,只见房间里漆黑一片,瞬间感觉背后阴风嗖嗖的。
陆婉婉,你以后可是立志要做女将军的人!
这么鼓励着自己,陆婉婉心一横,撑着窗户跳了进去。
合上的窗扇隔绝了外面的月华,黑暗里,陆婉婉几乎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方定了定神,下一瞬便只觉一个大手蓦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接着便被猛地按在墙上。
“唔!”
陆婉婉下意识拼命挣扎,可对方似乎对她的动作颇不耐烦,下一刻,一个冰凉的东西便倏地抵上她的脖颈。
那那是刀!
陆婉婉瞬间僵了身子。
现在该怎么做?陆婉婉冷静。
战场上不到最后一刻都不能放弃转机的希望,她才不要死在这里,虽然没有武器,但…
于是,陆婉婉就着对方捂着自己嘴巴的手努力张开嘴结结实实地咬了下去。
“嘶…啊!”
果然,对方吃痛地松开了她,手里的武器也当啷一声掉落在地,陆婉婉随后急忙跑到窗前准备逃走。
不过,这声音怎么这么熟悉?
对方吃痛的连连后退几步,借着从窗棂穿过的月华,陆婉婉方认出了这人。
“李…李元?”
李元吃痛的抬起头看了看陆婉婉,随即又低下头握着手腕呲牙咧嘴:“怎么是你?嘶…你属狗的吗?”
他深更半夜不好好睡觉跑到这个黑漆麻乌的地方干嘛?她好心好意来做守卫,怪她咯?
但看着被李元被误伤的模样,陆婉婉小鹌鹑般蔫了下去,她走近几步,软了语气:“对不起嘛。”
李元甩着手颇为嫌弃道:“你这小丫头力气还挺大,咬人咬的这么狠…我的手上都是你的口水,脏死了…”
不过,他是怎么进来的?
陆婉婉这般问出的时候,只见李元一脸无语,“当然是走窗户,你不也这么进来的。”
“我来的时候,窗户就是开着的,你想问这个对吧。”
广宁宫果然有内奸!
一缕月华从窗棂穿过映在李元的脸上,少年的眼眸仿佛琥珀般明莹。
此时,李元脸上噙着认真的神情,语气里也不复方才的调侃,只有让人心安的沉稳冷静。
此话一出,陆婉婉便瞬间明白了对方来意与自己相同。
一个才回宫的人竟然能想到这里,这李元…嗯,也不是草包嘛。
黑暗里,陆婉婉与李元噤声蹲在角落,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大门处便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随着“咔哒”一声,门锁应声而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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