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 立刻有人赞同:“这个好,够帅。”
旁边本来还在开玩笑的同学也跟着附和:“两个人一起弹钢琴吗?那个叫什么来着,四爪……啊不是, 四手联弹?”
“啊啊啊想看!赶紧快进到元旦晚会!”
“快了快了,就月底了。”
经常跟大家唠嗑聊天的欧阳宇,已经对好多同学的爱好和特长都了如指掌,知道裴清沅有不少艺术特长, 只是从来不主动说。
唯有季桐的身世特殊,他不怎么敢跟季桐主动聊起过去的事,怕对方不记得了,徒增伤感。
不过现在是跟季桐关系最好的裴清沅主动提的,所以季桐应该是会钢琴的吧?
欧阳宇顺口问季桐:“你觉得可以吗?可以的话你们俩商量个曲子,我先报上去, 这个节目肯定能入选。”
“可……”季桐很想摇头,然而感觉到宿主似乎在看自己, 只能僵硬地维持着刚才没心没肺的笑容,“可以吧。”
“那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欧阳宇兴奋地拍了拍笔记本,转头看其他人,“还有人想报名吗?老师说让我们大一大二的多报点,学长学姐们普遍比较忙。”
“我是真的想看相声, 有没有勇士想去贡献一点语言类节目?全是唱歌跳舞多没意思。”
“这得口才好吧,还要有个人风格。”
欧阳宇下意识把目光投向了全班最符合这一标准的那位男同学。
目露警惕一步步往后退的刺猬头:“看我干嘛?”
因为他的性格被迫有所改变, 不再那么讨人厌, 所以有人会主动同他开玩笑了:“我觉得你跟欧阳最近只要碰到一起, 画面就莫名其妙变得很搞笑, 要不你俩贡献一个节目吧?绝对好玩。”
“可以可以, 这个我也想看!”
欧阳宇开始逐步接受自己搞笑男的命运, 甚至主动拱火道:“你觉得呢老章?”
章运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终选择逃跑:“……我觉得我想上厕所。”
这个世界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教室里到处是笑声和说话声,只有季桐和裴清沅的座位附近陷入神秘的寂静。
理论上来说,这时候季桐肯定会跟着起哄让章运报节目。
可他现在格外安静,正转头看向窗外。
裴清沅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判断出他这会儿托腮的姿势有点僵硬。
于是他语气平常地问道:“你想参加晚会吗?”
这句话明明和平时宿主征询自己意见时的语调一样。
但季桐莫名觉得很恐怖。
他一动不动,声若蚊呐:“想。”
他以前没参加过这种活动,当然想弥补一下遗憾,毫无顾忌地跟大家玩起来,顺便多拍点照片视频留作纪念。
……如果宿主没说要弹钢琴就好了。
为什么是钢琴?
宿主不会是因为那句脱口而出的学过一点点钢琴,所以在怀疑他吧?
季桐托腮的手缓缓上移,默默捂住了脸,同时拿内置的上帝视角摄像系统偷偷观察宿主。
“那就好,如果不想去可以拒绝。”裴清沅平静道,“你想弹什么曲子?”
似乎没有异样,因为宿主脸上没什么表情。
面无表情就是宿主最常见的表情。
是不是他想多了?
“随便。”做贼心虚的季桐强调道,“反正我什么都会。”
“嗯,那我来选。”
老师走进教室,裴清沅垂眸看向书本,不动声色道:“有空的时候练习一下配合。”
余光里,随着上课铃声响起,季桐终于把视线从窗外移了回来,老实地看向黑板:“哦。”
他给自己做了做心理建设,总算慢慢放松下来。
即便宿主觉得奇怪,他也没有什么会露馅的地方。
作为系统本来就可以速成钢琴。
季桐反思了一下自己的过度紧张,觉得自己肯定是被傅音音描述的火葬场吓到了,所以这段时间有点疑神疑鬼。
他一直以来都藏得很好,从没有提起过以前的经历,宿主没道理怀疑他是人类。
其实绝大多数人都做不到毫无破绽地伪装成另一种身份,傅音音和方昊说过,他们在面对熟悉的事物时,一不留神就会说出一些不该由人工智能说的话。
只是玄幻世界里万物有灵,方昊的宿主不在意,也压根没有ai的概念。火葬场世界里,一切以感情线为主,傅音音的宿主同她是好朋友,很依赖和信任她,不会去深究这些。
而在季桐所在的这个需要高度警惕的世界里,恰好他对普通人的生活缺乏体验,时常流露出的新奇反倒天然地很像人工智能。
所以没必要慌张,跟以前一样就行了。
季桐在心里给自己打气。
最近他写日记的时候非常谨慎,专挑宿主睡觉的时候在意识空间里偷偷地写,写完就装进箱子,然后埋在那株开满泡桐花的植物旁边的地下。
他还在上面种了点花草作为掩饰,周围是花园,到处都是花花草草,外观相当自然。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宿主不知道他在写日记,也绝对想不到常常路过的树下会埋着一本日记。
总之,一切正常。
不要慌。
元旦晚会是全校性质的活动,校方全力支持,如果节目需要用到乐器的,可以随时去音乐学院借用。
在每天忙碌的日程里,裴清沅安排好了时间,抽空带季桐过去练习。
为了证明自己是一个什么都会的天才系统,季桐一摸到久违的钢琴,就给宿主表演了一段。
他从bg里随便找了一支近期常听的曲子,旋律舒缓,调性神圣,在流淌的音乐声里,仿佛有一朵荷花在河面上缓缓盛开,能让人忘记一切烦恼,只想原地出家。
裴清沅:……
幸好季桐没有对选曲提出建议。
他的系统对于音乐的品味总是这么特别。
四手联弹很看两人的配合,要在练习中培养出默契,裴清沅本以为需要教季桐很多,没想到季桐只是看了一眼曲谱,就将它完整地演绎了出来,从姿势到技巧,都是最标准的,挑不出一丝瑕疵。
注意到他有些惊讶的表情,季桐主动道:“我很厉害吧?”
裴清沅轻轻地应了一声。
过分标准与完美的同时,也意味着缺乏了人应有的个性。
不同的演奏者弹奏同一支曲子时,会在细节处理中呈现出不同的个人风格和情绪,有时瑕疵也会带来别样的美丽。
对一个只会用技巧和规则来演绎音乐的ai来说,缺乏个性很正常。
但裴清沅总觉得有哪里怪怪的。
这明明是首气质浪漫的乐曲,季桐的模样看起来却很正经,与他平时听音乐时灵动的神情截然不同。
季桐当然很正经。
他注视着曲谱上这个让人心里一抖的名字,拿出了十二万分的专注力来应对这场挑战,连与宿主偶尔肢体接触时也顾不上害羞了。
这首曲子叫《秘密》。
……没有秘密!
他满脑子都是搜集来的资料,模仿着最标准的姿态和技巧,完全不敢分心,手上的动作优雅至极,内心味同嚼蜡。
都怪欧阳宇。
让宿主一个人去表演多好,这样他还能在台下专心地欣赏。
琴房外,音乐学院的学生们偶然路过时,纷纷驻足朝里张望。
传来的琴音不甚分明,但那两个背影都很好看。
练习到第二遍的时候,裴清沅忍不住道:“演奏应该是一种倾诉,或是享受,你可以试着放松一些。”
季桐严肃地点点头:“我很放松,也很享受。”
“……”裴清沅看他一眼,“真的吗?”
季桐身体不动,手上加大力度:“真的。”
听着他斩钉截铁的语气和陡然加重的琴音,裴清沅眼中终于流露出一丝笑意。
不管季桐到底在隐瞒什么,至少这一刻很可爱。
他并不在乎这场晚会的表演效果,只要季桐玩得开心就可以。
裴清沅想了想,问他:“晚会那天你想穿什么?”
季桐努力保持专注,在心中默念曲谱:“不知道,都行。”
“一般是穿西装。”裴清沅道,“我们一起穿。”
西装,季桐最喜欢的元素之一。
“一黑一白,还是两件黑色?”
他的话音落下,原本和谐流畅的琴声霎时乱了阵脚,在弹错后突兀地中止。
这才叫放松。
季桐忧郁地瞪着脸上笑意不减的宿主:“你是不是故意的?”
裴清沅动作自然地接上那个断开的音符,将乐曲继续下去。
“嗯。”
宿主居然承认得这么理直气壮。
季桐生了一会儿闷气,在这阵优美雀跃的琴音里,实在没忍住,小声道:“一黑一白?”
……他的确已经开始想象和宿主一起穿西装的画面了。
捣乱可耻但有效。
在这抹郁闷和期待并存的别扭声音里,钢琴曲的节奏越来越轻盈。
“好。”
晚会当夜,整个学校里萦绕着热闹欢快的气氛,大礼堂里坐满了人,坐不下的学生可以在手机或电脑上看转播。
人群里,一道白色的身影格外耀眼,尤其是旁边还有一个穿着长袍大褂的男生,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欧阳宇一脸麻木:“我不想跟你走在一起,显得我像是来搞笑的。”
季桐面露茫然:“你本来就是去搞笑的。”
欧阳宇噎住:“……能不能给我留点面子!!”
今天欧阳宇要跟章运一起上台表演相声,题目是《损我一句》。
这个听起来很离谱的节目居然被选上了。
天知道欧阳宇最初只是想涮章运玩的。
他本以为这就是今天最残酷的事了,没想到更残酷的是他这会儿要跟回头率百分之百的西装版季桐一起走向礼堂。
欧阳宇总担心会自己挨打:“你干嘛不等裴哥一起过来啊?”
季桐垂着脑袋:“我低调。”
他和宿主在寝室换好衣服后,简直有一种情侣装的效果。
季桐实在不好意思穿成这样在众目睽睽下走向礼堂,只好抓着工具人欧阳宇先溜了。
结果一路上还是被行了无数次注目礼。
他从来没穿过西装,总担心是不是自己穿着很奇怪,心里越来越紧张。
早知道就不听宿主的话穿白色这件了。
黑色好歹低调些。
到达相对安静些的礼堂后台休息室,季桐找了个角落窝着,大脑放空,连陌生的同学悄悄给他拍照也没意识到,一直等到宿主进来。
这次看宿主穿西装和之前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而且他自己还穿着同款不同色的西装。
搞得他更紧张了。
季桐默默移开视线,不敢直视宿主:“是不是快上场了?”
裴清沅在他身边坐下:“还有十分钟。”
这场双人钢琴演奏被安排得很靠前,这会儿元旦晚会已经正式开始了。
外面的声音透过音响传进后台,在响彻礼堂的掌声中,季桐感觉自己快紧张得窒息了。
他第一次参加这种活动,也是第一次要走上这么大的舞台。
穿着恐龙玩偶服在运动会操场上追高中生不算。
在季桐把休息室里的抱枕捏成一个球之前,裴清沅及时捉住了他的手:“深呼吸,放轻松。”
季桐照着他的话深呼吸,没轻松几秒钟,立刻喋喋不休起来。
“礼堂里有好多人,比新生大会那天人还多,是不是还有很多人在看转播?”
“我穿这身衣服会不会很奇怪?要不我们俩换换?一路上总是有人看我,我肯定不适合穿白色……”
主持人将要报幕,挂着工作人员牌子的学生连忙敲敲休息室的门,提醒他们准备上场。
裴清沅便领着季桐起身,往那个嘈杂的方向走去。
“不奇怪,很好看。”他的声音温和有力,“台下的观众不重要。”
“你会忽略他们的。”
在热烈如潮水的掌声中,聚光灯落在钢琴上,照耀着那两道并肩落座的身影。
裴清沅不是第一次在大型活动上出现,全校师生差不多都认识他了,但很多人是第一次看见季桐。
周遭的灯光熄灭,礼堂暗下,一切光芒都笼罩在钢琴前。
黑色冷冽沉郁,而白色游离在喧嚣之外,是令人难以忘怀的纯粹无暇。
夹杂在掌声中的议论和惊叹声渐渐滋长,又很快在一阵缓缓响起的钢琴声里静下去。
黑白琴键开始跳跃。
整个乐曲的序章,是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的独奏。
《秘密》的开始,是微风吹拂飘零的叶子,是鸟儿在低空徘徊,是浪花轻触沙滩上的贝壳,温柔,缄默,小心翼翼,一点点渗进无边无际的空气。
刚走到舞台上时,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季桐几乎感到一阵眩晕。
但在宿主的这段独奏里,他的心好像也被卷进了海水里,逐渐遗忘岸上的看客。
和此前在琴房里只有刻板旋律的练习不同,他忽然被一种浓郁的感情攫住了心脏。
演奏是一种倾诉。那天宿主这样说。
序章结束,到了双人联弹的段落,另一段乐声悄然加入。
手指在灯光下交错,手臂上黑与白的衣料相触又分离,酝酿着静默的热度。
交织缠绵的琴声里,季桐蓦地记不起来那些教科书般的指南了,却恍惚地想起很久以前的日色。
安静的钢琴社里,他坐在窗边生涩地按下琴键,时不时望向远处操场上热闹的人群。
偌大的空间里只剩清澈而美丽的琴声。
爱秘密地生长。
于是叶子淌进温暖的风里,鸟儿落脚在久别的地面,浪花寻回失落的贝壳,孤寂的岛屿在海里相遇。
裴清沅专心地注视着琴键,也注视着身边人不停跃动的白皙手指。
直到他看见季桐的手腕渐渐压低,换手位的速度偶尔滞后,与此前标准完美的姿势全然不同,流泻出种种微小的、真实的错误。
不断翻涌的浪花微微停顿,随即在更大的涛声里,回到海洋的怀抱。
那是没有接受过专业教学的初学者常常犯的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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