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食堂的路上, 季桐的心情莫名地好转了一点。
“我好像没有那么讨厌刺猬头了。”
季桐本来挺烦这个眼高于顶的男同学,不过今天这声妈的垃圾骂得很合他心意。
“嗯。”裴清沅提醒他,“但是不要跟他学。”
系统不应该学脏话。
季桐点点头:“哦。”
他想了一会儿, 琢磨道:“那我现在是不是可以问问章运,他用的是哪个牌子的发蜡?”
他眼馋章运的强力发胶很久了,之前关系恶劣,一直没有开口问, 而刚才他们进行了一次相当和平的对话, 似乎是个打开话题的契机。
“……”裴清沅默然,“这个也不要学。”
他无法想象季桐天天顶着一个刺猬头发型。
而且现在的身高差正好。
午饭后,小队成员们在院里专门给rs杯的参赛队伍腾出的场地里汇合。
队里目前一共有五个人:人工智能专业的大一生裴清沅、季桐、欧阳宇, 材料专业的大四生谢与迟, 以及谢与迟叫过来的一位朋友,自动控制专业的大三生林睿。
今天的谢学长依然是一张冰山脸, 不过隐隐燃烧着怒火:“我前面在食堂遇见那家伙了, 他居然还好意思跟我打招呼,差点跟他打起来, 气死我了妈的。”
“冷静冷静。”林睿是比较温厚的性格, 劝慰道,“这事哪怕闹到老师那里去, 也没什么解决办法。”
一个是三缺一麻将机器人, 一个是三缺一扑克机器人, 并不完全一致, 而且暂时没有涉及到算法、机械等部分具体的抄袭, 确切来说是跟风模仿了创意, 最多只能在道德上进行谴责。
季桐这边, 萧建平和班主任齐绍之前就知道他们的想法, 如果事情发生在学院内部,或许还好说,老师们知道时间上的先后顺序,可以找另一个队伍谈话。
但现在要做扑克机器人的这支队伍是其他学院的,涉及到不同学院和不同指导老师,又没有实质性上的证据,难以处理。
“而且他们已经大张旗鼓地跟自己院里的老师报备了,反而是我们没有特意公开过。”欧阳宇忧心忡忡道,“这样在别人看来,会不会变成是我们跟风啊?要换想法吗?”
这种倒霉事一旦沾上,很难彻底澄清,因为总会有人随便听了几句传言就当作真相,再到处传播,给一件原本清白的事染上各种负面色彩。
所以,直接更换参赛作品是最憋屈,但也最一劳永逸的办法,趁现在时间充足,还来得及去做新的东西。
想到这一点,大家的面色都不太好看。
虽然季桐不在意到底做什么,反正他都能训练出相应的ai,有身为系统的金手指在,需要花的心血其实是几人之中最少的。
可他知道宿主、谢与迟他们这段时间付出了多少努力。
季桐保持缄默,悄悄打量周围的队友们。
欧阳宇和林睿眉头紧锁,谢与迟的冰山脸快要暴躁得崩坏了,至于宿主……
宿主还是面无表情,但气场很沉着。
“不换。”他淡淡道,“继续做这个。”
在这种笃定的语气里,大家纷纷抬头看他。
“我们对麻将机器人的想法并不完整,一直在不断完善。”裴清沅平静道,“在这个想法诞生后,我就没有把它仅仅作为一个参赛作品来对待。”
麻将机器人是一个大型的仿人型机器人,与糖豆机器人恰好是两个大类,两者的特色与设计重点都不同,前者比后者的制造难度和复杂程度更高。
假设要创办一家以智能机器人为主的科技公司,这会是两个能涵盖大多数使用场景的机器人品类。
如果一个机器人的机械手能流畅地完成打麻将的动作,那么,它也可以完成更多类似的精细操作,打麻将、打扑克、下象棋……为人类端茶倒水、分拣货物,再进一步,甚至涉足医疗领域,为人类实施一场手术。
因为比赛在明年举行,大家的精力和时间有限,所以这次机械部分的重点放在结构最复杂的机械手上,毕竟打麻将主要用到的就是手,机器人的下半部分会用可移动的滚轮代替,不制作机械腿,因此不必再花心思研究要如何保持平衡。
以这个相对简单的麻将机器人为雏形,能一步步制造出更多高级的机器人。
麻将机器人不是终点,而是一个昭示出未来无限可能性的起点。
“对于他们来说,这只是一个用来参赛的作品,能让它顺利地跟人类对手打一局扑克就够了,他们不会去思考产品更深层次的设计逻辑与发展潜力,这起初就不是他们的创意。”
“这是两支队伍之间最大的区别,也是我们的优势所在。”
谢与迟听懂了他的意思:“你是说加功能?”
“加什么功能?”林睿思考起来,“让它成为更全面的娱乐型机器人?不光可以打麻将,还能进行其他的桌面游戏?”
“这是一个方面。”裴清沅道,“多人棋牌游戏的魅力在于每一局都是不可预料的,不止是牌面,也包括一起游戏的人们的反应,在现实生活里和人面对面打一场麻将或扑克,总是比在网络棋牌室对战更有趣。”
“而ai本身是没有性格的,它只拥有纯粹的理性,但我们可以为它赋予不同的性格,甚至让使用者自己挑选当下需要的性格模式。”
裴清沅难得说这么多话,在场的几人全都听得很认真,眼睛越来越亮。
“一个只会通过计算来出牌或弃牌的机器人,无论它玩得有多好,也不能彻底代替人们在三缺一时想叫来的那个人类同伴,因为它只能带来一时的新鲜,很难持续挑动人们的情绪,无法在这场游戏里与其他人达成真正的互动。”
“想象一下,比赛场上,一边的机器人一言不发地打着扑克,另一边的机器人却在玩牌的同时,主动与人类进行对话,当它判断场上某个玩家再次打错牌的时候,或许会说……”
季桐突然福至心灵,接话道:“我是来玩牌的,不是来看你表演怎么浪费大家的时间的。”
裴清沅的视线扫过他,声音里带上笑意:“对,抬杠和嘲讽是最能挑动人们情绪的一种性格模式。”
季桐想起了一个人,越说越顺畅:“如果它赢了,可能会高傲地说:你真菜,不想跟你玩了,能不能换人啊?”
“如果它输了,可能会嘴硬地说:侥幸赢了一把而已,你有什么可开心的?”
谢与迟握紧拳头:“我血压上来了。”
林睿深吸一口气:“我绝对不会用这个抬杠模式,我只用赞美或者搞笑模式。”
欧阳宇面色恍惚:“这套话术有点耳熟,隐隐约约觉得这个机器人应该配个刺猬发型……”
裴清沅的话打开了在场众人的思路,房间里的气氛重新变得热烈起来。
“不换点子了,绝对不换。”谢与迟冷着脸笑了两声,“到时候邀请那个扑克机器人玩一场,我要看到机器人疯狂嘲讽机器人的史诗级画面,想想就爽。”
考虑到跟扑克机器人的恩怨,林睿退让一步:“也是,搞笑模式先缓缓,优先完善嘲讽模式。”
在畅想中,大家简直激动得想抛下课业直接开工,早点见到这款充满个性的抬杠机器人被制造出来。
群情激昂的讨论声里,季桐开心之余,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向宿主,小声道:“你前面还叫我不要学章运。”
“我也没有学。”裴清沅坦然道,“是让机器人学。”
无法反驳。
季桐想了想,试探道:“那能不能让机器人也……”学一下章运的发型?
没等他说完,裴清沅语气果断道:“不能,刺猬头很难看。”
季桐顿时闭紧嘴巴,犹疑地观察着宿主。
……宿主是不是真的会读心术?
“我有一个小小的要求。”散会时,谢与迟郑重道,“能不能让我来给这个机器人命名?”
在场的大一新生们此刻尚不知道将会面对什么,纷纷大方地点头。
“可以啊。”季桐道,“正好我们都不太会起名字。”
他可能会直接管这个机器人叫麻麻或者酱酱。
还是让时尚达人谢学长来吧。
唯有对谢与迟了解颇深的林睿,沉痛地闭上眼睛,在胸口划了一个十字:“悠着点老谢……”
“我已经想好了。”上午憋了一肚子气的谢与迟面色冷酷,“不会改了。”
在听他说出那四个大字后,季桐以外的队员们表情里只剩一个词。
后悔。
赶在大家出声反对前,谢与迟警惕地提醒:“你们同意让我命名的,对吧,裴队长?”
裴清沅沉默了片刻,没有否认,只是转头对季桐道:“也别学他。”
季桐正在启动搜索引擎,小声道:“好。”
宿主每次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都很好玩。
不过他没搞懂谢与迟起的名字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不能学?这个名字有什么问题吗?”
“不要问。”
“为什么不要问?”
“……晚上想吃什么?”
情侣的气氛突然降临,在场的单身狗们明智地选择撤退。
欧阳宇苦中作乐:“我打算晚上吃狗粮。”
“那个,好像没有人关心你晚上吃什么。”
“林学长你是不是被小麻传染了,你昨天说话还不是这样的!”
“……啊,不好意思,人工智能真是太可怕了。”
接下来的这段时间里,大家以前所未有的积极性开始了学习和研究。
在意识到麻将机器人会是宿主未来事业的一部分后,季桐一直在想该怎么去优化它。
对此,同班同学章运的感受最为深刻。
课间的时候,原本常常绕着他走的季桐居然会主动凑过来跟他说话。
“章运。”
“干嘛?”
季桐一脸期待:“上节课欧阳忘记带专业书了,你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章运脸上那副别人欠了他几百万的标准表情微妙地僵住,露出几分疑惑。
被点到名字的欧阳宇条件反射地抗议:“喂,干嘛说我!”
季桐立刻暗示性地扯扯他的衣袖,他迷茫了一会儿,才想起要气死隔壁院队伍的宏图大志。
为了收集素材,欧阳宇转变心态,咬咬牙道:“忘带书是挺蠢的,要不你损我一句?”
“……”章运不禁往后退了一步,“你什么意思?”
他活了快二十年,从来没听过这种要求。
甚至透出一丝阴阳怪气的嘲讽。
开学至今,班里的男生们迅速打成一片,连理应最边缘的旁听生季桐、最高冷的裴清沅都和大家相处得不错,只有他隐隐被排斥在集体之外,即使是同住一个寝室里的几个室友,也和他来往不多。
章运表面上不在乎,心底肯定还是在意的。
初高中时他的学习成绩始终是第一,有些同学哪怕心里再讨厌他,表面也是客客气气的。
可现在整个学校都是学霸,成绩带来的所谓光环就被弱化了,他又并不是那种天才到能让人忽视一切其他缺点的学生。
章运懂这些道理,但在潜意识里不愿承认,很少有人敢直面自己的缺陷和错误,如果有人直接说他讲话讨人厌,他一定会挺直腰板加倍怼回去。
可这会儿季桐和欧阳宇用非常真诚的眼神再加让人摸不准头脑的话语,把章运搞懵了。
“就是字面意思。”季桐解释道,“你的鞭策可以让欧阳下次不再犯同样的错误。”
欧阳宇已经豁出去了,拿着笔记本在一旁连连点头。
章运见到两人这样的反应,脸色暗了暗:“你们觉得我说话难听的话,可以直说,没必要这样。”
原先他经常嘲讽季桐空有天赋却不干正事,在得知他们队伍的创意被隔壁院的人跟风,而且天天去麻将社是为了设计机器人之后,他对季桐其实有一点愧疚。
毕竟设身处地想一想,每天顶着班上同学的嘲笑悄悄做事,从不反驳或炫耀,结果还遇到这种麻烦,不能讨说法,只能憋着吃闷亏,要是换了章运得活活气死。
“我以后尽量委婉点吧。”
章运承认错误的方式也很委婉,他不肯道歉,始终倔强地梗着脖子。
然而听到这话后,眼前这两位同学顿时大惊失色。
欧阳宇抓着笔记本,大无畏地凑上去:“千万别委婉,对我们你可以再狠一点。”
季桐尝试启发他的思路:“就比如,欧阳你不带书那来什么教室,来野餐还是来上课?”
欧阳宇品味了一下,不太满意:“你这力度不行,没有章运的带劲。”
章运头一次体会到什么叫被嘲讽得体无完肤,他想发作又说不出口,只能黑着脸痛下决心:“以后我不说这些话了。”
“别啊!”欧阳宇完全进入了状态,努力劝阻,“你得继续说!我们没了你不行!!”
季桐认真地给他打气:“你可以的!”
在这段十分扭曲的对话里,不知所措的章运步步后退,渐渐被逼到了墙角。
……他发自内心地感到一丝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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