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象错误。
裴清沅陷入沉默, 想了好一会儿,才问道:“什么对象?”
不过这时候,机械音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季桐熟悉的声音, 十分茫然地复读道:“什么什么对象?”
“发生了什么?我好像被临时接管了。”季桐困惑道,“我有一些内置的预设程序, 刚才好像自动触发了。”
裴清沅回过神来, 迟疑道:“嗯,触发了智能预警程序,提醒我不能早恋。”
趴在他腿上的猫咪蘑菇适时地露出惊讶的表情, 漂亮的蓝色眼眸像宝石一样熠熠生辉。
“应该是程序检测到了错误的感情线箭头吧。”季桐安慰道,“没事, 软软, 如果你现在有了喜欢的人, 我一定会想办法支持你的, 听说青春期青涩懵懂的感情也很珍贵,任务可以往后放一放。”
“我没有。”裴清沅下意识反驳道,“没有喜欢的人。”
季桐顿时放松下来, 不过还维持着一副知心长辈的语气:“虽然程序在原则上不允许这些偏离主线的感情线的出现, 但我觉得还是你的感受比较重要。”
裴清沅听完他的话, 点了点头, 似乎真的信了。
紧接着, 猫咪快乐地伸了个懒腰。
他可真是一个天才系统。
面对青春期的叛逆少年,这种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的教育方式,据说是很多人类家庭的第一选择。
不过作为宿主唯一的家长, 季桐不能让自己表现得像个精神分裂统, 刚才灵机一动想出了这个又当爹又当妈的机智方法, 简直应该载入系统行业的史册。
既严厉地警告了宿主不能跟错误对象谈恋爱,又用充满包容和理解的口吻打消了宿主可能会出现的叛逆念头。
而且还得知了宿主目前并没有喜欢的人的好消息。
为了宿主的健康成长,他真是煞费苦心。
无名英雄蘑菇觉得自己需要一点奖励。
脑海里仍然萦绕着早恋两个大字的裴清沅,蓦地感觉到窝在腿上的猫咪蹭了蹭自己的手心。
掌心传来温暖柔软的触感,他有些恍惚,反射性地伸手揉了揉蘑菇的脑袋,猫咪霎时愉悦地眯起了眼睛。
湛蓝的眼眸像触手可及的天空。
夜幕降临,晚饭后,大家按照自己的兴趣各自去体验了诚德校内的各种社团活动,也有人去参加了晚自习。
好不容易等到晚上放学,宿舍区终于亮起一片片明亮的灯光,还有学生们热闹的讲话声。
裴清沅提着一袋夜宵回到公寓后,本想直接洗漱进房间,好让季桐能变成人类形态。
不过一回去,他就被一脸神秘兮兮的林子海拉到了沈奕铭的房间,蘑菇也跟着跑过来看热闹。
窗外映出烂漫星空,房间里的少年们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奕铭,你说老实话。”林子海嘿嘿一笑,“你是不是喜欢一班那个很漂亮的长头发女生啊?”
沈奕铭一愣,连忙摇摇头:“我没有!”
“不许骗人,有就说出来嘛。”林子海开始跟他勾肩搭背,“我两次下课时候跑过来找你们,都发现你在盯着人家看,这还说没有?”
“是因为她帮我解围……”
裴清沅没有参与这场幼稚的早恋讨论,不过他看见蘑菇沐浴在月光下,兴奋地摇晃着尾巴,似乎对这个学生宿舍的夜间必备话题很感兴趣。
裴清沅更关心的是打包盒里的夜宵会不会冷掉。
满心八卦的林子海注意到他的目光,也看见了塑料袋里的三个打包盒,正想感慨一句班长居然还吃夜宵啊,猛地想起中午的六个餐盒与摄人冷气,连忙闭上嘴。
而裴清沅已经察觉到他的眼神,两人复杂的视线在空气中相遇,对视半晌,谁也没有出声。
气氛一度十分古怪。
围观的季桐笑得肚子都快痛了,连忙在心里提醒宿主:“软软,今天我不变成人了,我要有始有终地当一只猫。”
于是险些又要背上大胃王黑锅的裴清沅,莫名松了口气,对两个室友淡定道:“一起吃吗?”
“好啊好啊,班长真好。”
“谢谢!”
打包盒拆开,食物的香气弥漫在小小的房间里,伴随着少年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声。
“班长,我问你一个问题,但你听了不能生气啊。”
“你问。”
“就是,那个,你也说老实话,有没有交过女朋友?”
“……没有。”
“林子海,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居然这么八卦,一会儿问我,一会儿问清沅。”
“哎呀,这是人的天性嘛。”
蘑菇轻盈地跳上窗台,像是很喜欢这个夜晚,它往窗子上呵了一口气,伸出肉肉的爪子,在玻璃上印出一朵猫爪形状的花,盛满皎洁月色。
深夜,兴奋劲褪去的大家总算回到各自的房间休息,裴清沅躺在床上,望见从窗帘缝隙里隐隐透出的深邃夜空。
窗帘旁的书桌上,用毛毯铺了一个柔软的小窝,蘑菇已经蜷成一团睡着了,眼睛眯成一条线,雪白的猫毛在夜色里像是发着光。
裴清沅无端地想起那一片清透的蔚蓝。
他会和什么样的人恋爱?
在过去的十八年里,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什么是喜欢?
窗帘微微拂动,仿佛遇上了从缝隙里悄悄钻进来的风。
裴清沅带着这个忽然出现在他世界里的问题,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翌日,诚德高中最大的报告厅门口堪称人山人海,到处张贴着印有白舒桥讲座主题的海报,除了校方安排的摄影师,甚至还有外来的记者到场。
裴清沅和一群渐渐熟悉的交流生坐在一起。早上他和两个室友一起出门的时候,刚好遇上了同样要来听讲座的萧新晨和其他一中的学生,萧新晨整个人身上都洋溢着一种奇妙的欢快感,无比热情地表示不如大家一起去。
外来的交流生们更倾向于在这个陌生的学校里抱团,于是整个结伴的队伍像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大,等这一大票人走进会场坐下的时候,原本约好要一起看的姜瑶等人都插不进来,索性坐到后一排去了。
发现宿主和危险对象一号没有了近距离接触的机会,季桐满意地放下心来。
宿主说白舒桥的讲座上会有很多冷笑话,他的三百六十度环绕式内置摄像头已经准备好了。
讲座开始时,名声在外的庆平大学历史系教授白舒桥出现在台上,瞬间引发了场内极其热烈的掌声,她是一位很有气质的中年女性,如海报上印的那样笑吟吟的,有一种优雅又亲切的气度。
白舒桥不仅在学术上很有成就,还办有一档讲历史的科普性栏目,颇受学生群体欢迎,今天到场的不少学生都带了笔记本或是她的出版书,想要请她签名。
独自站在柔和的灯光下,她用一个听起来很简单的问题开始了今天这场讲座。
“有这样一群人,他们不用自来水,不用电,不修马路,更没有手机和电脑,他们写信,坐马车,用油灯……请问,他们生活在哪一个世纪?”
她将话筒移向台下的听众们,很快传来此起彼伏的回答声。
“历史上第一辆汽车是1886年问世的,所以这是十九世纪或者更早!”
“很合理的答案。”白舒桥微笑起来,“但我有一个问题想问大家,有人发明了汽车,就意味着我们必须抛弃马车,去坐汽车吗?”
她回眸,身后的大荧幕上便呈现出几幅现代摄影作品,画面是郁郁葱葱的田园景象,充满了旧日风情。
“他们的日子看起来很古老,但的确正生活在当下这个世纪,或许也将延续到很久以后的未来。”白舒桥宣布了答案,“这个群体叫做门诺人,他们的理想是生活在上帝最初创造的那个世界里,万物清静、简朴、自然。”
在白舒桥摘取呈现的这个奇观里,台下的听众们渐渐听得入神。
“历史是一种隐藏在迷雾里的定局,为我们提供与未来有关的无数种可能,无论好坏。所以历史的对岸不是未来,而是选择,这种选择并不是与个体无关的时代洪流或宏大叙事,反而真真切切地经由你的双手呈现,是点燃油灯,还是要一盏电灯……”
在她娓娓道来的叙述声中,无数风景各异的历史画卷徐徐展开,时间不知不觉地流逝,观众们屏息静听,场内时而爆发出欢笑声,时而响起汹涌掌声。
等到最后的互动问答环节结束,整场讲座彻底宣告落幕的时候,季桐还有些依依不舍地抖了抖自己的冷笑话数据库。
“新增了六个冷笑话。”他向裴清沅报告道,“有一种特殊的风味,在我的库存里显得很特别,可能是因为带着田园、炊烟和烧烤的气息……”
裴清沅失笑。
这大概就是昨天晚上没吃夜宵的后遗症。
上午一共安排了两场讲座,中间有半小时的休息时间,裴清沅看了眼手表,正想起身离场去一趟超市,给季桐买点吃的,就见到有一个瘦削的身影匆匆向这里走来。
与此同时,在诚德校领导的簇拥下,正朝镜头礼貌微笑的白舒桥突然眼睛一亮,看向远处的观众席。
当萧建平出现在视线里的时候,萧新晨摆出一脸意味深长的傻笑,裴清沅面露惊讶,其他外校生大多没什么反应,因为萧建平穿着最普通的衬衫长裤,手里还拿着一个相机,很像是个专门负责拍照留影的生活老师。
裴清沅主动站起来打招呼:“萧老师。”
两人前段时间经常会通过电话和网络交流一些专业知识,日渐熟悉起来。
“没事,你坐。”萧建平笑呵呵道,“我过来随便看看,可惜来晚了,只听到白老师的半场讲座,她很厉害吧?”
“嗯,很有收获。”
萧新晨旁边的同学则诧异地问他:“你爸怎么来了?没在宣传册上看到他呀,下午的人工智能讲座不是另一个姓齐的老师讲吗……”
“嘘!”萧新晨示意同伴小声,他接过萧建平手里的相机,翻看着里面捕捉到的瞬间,深情道,“我被拍得好帅,这就是伟大的父爱吧。”
“……”同伴一脸麻木,“你爸能每天忍着不揍你,真是够伟大的。”
出于对扫地僧组织的敬意,高傲的蘑菇主动伸出爪子跟萧教授握手,搞得他受宠若惊,还特意弯下腰回握:“这是小裴养的猫啊,叫什么名字?大美吗?”
蘑菇当机立断地抽回爪子,以示抗议。
裴清沅任由愤怒的猫咪往自己怀里缩,回答道:“他叫蘑菇。”
观众席这一侧其乐融融,另一侧的气氛却有些微妙。
白舒桥的讲座结束后,有一个穿着诚德校服的女生兴奋地翻开自己的手机相册,给旁边的同学看。
“我去过白老师说的那个地方,门诺人的聚居地,去年去国外旅行的时候,由当地导游带着去的,你们看,我还和那里的居民有合影……”
这些关于世外桃源的真实照片马上引发了小范围的轰动,不少学生都传阅着她的手机,面露新奇。
照片也传到了沈奕铭等人的手上,他们正好奇地讨论着画面里服饰和陈设的细节,却听到一道不和谐的声音响起。
“世界很大的,别老盯着课本里那些东西。”
尽管这句略显阴阳怪气的话没有说完,但沈奕铭已经读懂了背后的潜台词。
书呆子。
他抬头,说话的是一个不认识的学生,旁边坐着昨天在餐厅里嘲笑他的那几个人。
他们惹不起的姜瑶这会儿坐在后排的另一边,管不到这里,所以当然要借机发泄一下昨天的憋屈。
“只会死读书,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会活得很辛苦的。”
他们像是自顾自的在聊天,可目光满含轻蔑地扫过沈奕铭。
昨天的沈奕铭还想过要反驳,但这一刻,他突然说不出话来。
台上的白舒桥知识底蕴丰厚,旁征博引,深入浅出地将一个个不同的时代呈现给他们,台下这些衣着光鲜气质从容的学生中,则真的有人走进过那些截然不同的世界。
和他们比起来,他的世界里的确只有课本。
沈奕铭的大脑一片空白,被汹涌袭来的渺小感受充斥着,直到被一道冷峻的声音打断。
“在今天之前,我也不知道有这样的人存在。”裴清沅冷冷的目光注视着他们,“那又怎么样?”
这几个人没想到裴清沅会开口帮腔,表情一滞,随即撇撇嘴道:“说明见识少呗。对了,可别觉得我们是看不起你们,回头又去告诉老师,陈述事实罢了……”
这一次,是一道温和有力的中年男声打断了他们:“我也不知道,但我也许知道其他一些你们不懂的知识,每个人都有长处与短处,都有知道和不知道的东西,这是很正常的事。”
他们皱起眉头看向说话的萧建平,立刻从他不起眼的装束和随身携带的相机包里判断出了他的身份。
这话由白舒桥来说还有几分说服力,可眼前这人不过是一个不知道哪来的生活老师而已,能知道什么别人不懂的知识?
他如果真有本事,就不可能只是拿着个相机追在学生屁股后面给他们拍照。
几人笑了笑,没再搭腔,不屑之情溢于言表。
就在这时候,旁边那个拿出照片的女生站了起来,激动道:“白老师过来了!”
周围人的目光跟着看了过去,见到刚才还十分遥远的白舒桥果真快步向这里走来,脸上带着笑容。
学生们霎时热闹起来,同这个常常上电视的著名教授打招呼,有人拿起了早就准备好的纸笔,想请她签名。
可白舒桥似乎没有根本留意到其他的喧嚣,径直走到那个不起眼的生活老师面前停下,主动伸出手,笑着感慨道:“好久不见了,萧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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