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鱼巷是江城有名的贫民窟。

    巷子里居住的人家并不多,也算得上清净,但环境以及基础设施却很差,马汀望着被堵得严严实实的下水管道,一瞬间对某条龙的怨念攀到顶峰。

    但白珩却对“四合院”兴趣很大。

    狭窄幽长的小巷子、高高|耸立的院墙、以及坏了半扇摇摇欲坠的大门,在他眼里都是很新奇的玩具,他动动这儿,摸摸那儿,没一会儿就把小院子逛遍了。

    想起从前不知何为边界的庄园,白珩心里竟感到莫名轻松。

    “马爸爸,我来帮你一起干活!”

    白珩自告奋勇,拿着抹布跟在马汀后面,像模像样的帮他擦桌子,桌子下面有几个塑料小马扎,灰扑扑的,他使劲擦了一遍,才露出原本的底色。

    一个亮黄,一个玫红,还有一个是深蓝,都是极漂亮的颜色,但擦不净的灰尘斑点却十分碍眼。

    白珩举着抹布擦了一遍又一遍,好不容易把灰尘都擦干净,一抬眼,房间里其他地方都已经被打扫完毕,马爸爸正坐在沙发上看手机。

    咦,马爸爸动作这么快的吗?

    白珩茫然的走到沙发前,手里拎着脏兮兮的抹布,小脸上沾满了灰尘,模样颇有些可怜:“马爸爸,我擦完啦。”

    哎,更可怜了,活脱脱像是劳动市场里走出来的小苦力。

    马汀只内疚了一瞬,便举起手机拍了张照片,发到共享的微信群里,接着帮他擦掉小脸上的灰:“走吧,我们去买菜,做饭吃。”

    白珩顿时打起精神来。

    青鱼巷距离菜市场还有一段路,大约两站地,但这一块儿的公交很难等,两人只好选择步行。

    穿过臭气熏天的垃圾场时,白珩被熏得睁不开眼,马汀气得又把某条龙拉出来鞭尸骂了一顿,单手提起他的后衣领大步离开。

    偏偏白珩还生出了好奇心,走出很远还对着垃圾山看不停:“明明那么臭,为什么上面还有那么多人呀?”

    马汀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想了想,用了比较委婉的说法:“这是他们的工作,可能有人丢了东西,拜托他们在找,如果能找到,他们可以拿到酬劳。”

    白珩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工作嘛,他知道的,就是挣钱吃饭。

    如果哪天他没饭吃了,也是要出去工作的。

    马汀不知道小家伙的想法,牵着他进了菜市场,早上的热闹刚过,中午的热闹还没到,市场上的客人并不多,小贩们也都无精打采。

    白珩突然停在一个小摊子前,歪头望着对面的菜贩。

    那是一对年纪不大的姐弟,一个十来岁,另一个才四五岁,衣着虽然破旧,但长相都很出色,跟满是腥气的菜市场格格不入。

    女孩长得很漂亮,柳叶眉,樱桃唇,还生有一双杏仁似的眼眸,只可惜那双眼睛毫无神采,像是摆设一般。

    白珩还从未见过这样的眼睛,一时看得呆住,忘记移开视线。

    “看什么看,不许看!”旁边的小男孩气得站起来,语气凶残,攥紧了小拳头,恶狠狠的威胁道,“再看我就把你的眼睛挖出来!”

    白珩下意识的看向他,结果对上了一双更特别的眼睛,是很特殊的泥金色,又隐隐透着红,很漂亮,只是看上去有些凶。

    “你要挖谁的眼睛?”

    马汀陡然沉下脸,冷笑着上前一步,微微俯身,素来和气的脸庞染上一层煞气,看向小男孩的眸子里满是森然:“小东西,你再说一遍试试!”

    那双泥金色的眼睛渐渐被红色覆盖。

    白珩回过神,看了眼身旁的马汀,不甘落后的叉起腰,白嫩软乎的小脸上露出凶残的表情,声音超大:“对!你再说一遍试试!”

    对!就是这样!气势要强,声音要大!绝对不能给别人欺负你的机会!

    真不愧是他的好大儿,一学就会!

    马汀对自己的教育成果倍感满意,如果不是氛围不允许,他甚至都想掏出手机,拍条小视频发到朋友圈里炫耀,但紧接着,听到下一句话,他差点儿眼前一黑,栽倒在地上。

    “你们的眼睛明明已经很漂亮了,为什么还要挖别人的眼睛?真坏!”

    “你凭什么不让我看?我偏要看,长这么大,我还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眼睛呢,我不但要看,我还要记住!”

    “哼!我才不怕你呢!”

    “……”

    白珩骄傲的挺起小胸膛,下巴高高抬起,宛若一只战胜而归的小公鸡,见对面的姐弟沉默下来,一言不发,他越发的得意。

    就算有这么多人又怎样,他白珩依旧超厉害的!

    没有人能从他手中得胜!

    没、有、人!

    自认取胜而归的白珩转过身,看向马汀,小脸上满是嘚瑟:“马爸爸,我厉不厉害?”

    他学了这么多年的本领,总算是有了用武之地,一朝得胜,几乎把“快夸我”的心里话写在脸上,骄傲极了。

    马汀:“……”

    夸不出来,说不出话,沉默是金。

    “先生,还有这位小朋友,刚刚很抱歉,”女孩摸索着从地上站起来,朝着声音的方向鞠了一躬,“我弟弟年纪小,不懂事,说错了话,你们千万不要跟他计较。”

    她朝旁边伸手:“一舟,跟小朋友道歉。”

    小男孩低着头,扭扭捏捏的站起来,声音小的好像蚊子:“对、对不起……”

    他不是故意的。

    所有路过的人都喜欢盯着姐姐的眼睛看,然后露出各种惋惜以及嫌恶的表情,哪怕姐姐根本看不到这些,他也觉得很难受。

    这是第一次有人夸姐姐的眼睛长得很漂亮,还夸了他。

    可是他的眼睛并不漂亮,甚至还……很可怕……

    战败的小男孩把自己的脑袋埋得很低,根本不敢抬起头,白珩觉得他现在一定很羞愧,因此越发嘚瑟:“哼!我忙着呢,才没空跟你计较,马爸爸,我们去买菜吧,哎,他们这里也有青菜……”

    没等他说完,马汀便提溜着小家伙大步走开。

    跟人吵架吵一半跑去夸人家长得好看,最后还想照顾人家的生意,他马汀可丢不起这个脸!

    这种小蠢货放到人间,怕是早晚被人吃得骨头都不剩,叫他们怎么能放心?马汀叹了口气,纠正道:“你刚才吵得不对,明明正在吵架,你为什么要夸他们的眼睛好看?”

    白珩挠头,疑惑道:“不能这么说吗?可我说的是实话呀,他们的眼睛真的很好看,就算花姐姐见了,也会觉得很漂亮。”

    “实话也不能随便说,”马汀苦口婆心的传授秘诀,“你们正在吵架,你知道吵架最重要的是什么吗?是气势!”

    白珩点头:“我知道,我刚刚气势超强的,他都没敢说话!”

    马汀:“……”

    那是被你夸迷糊了,谢谢。

    “反正我赢啦,他都跟我道歉了,”白珩小脸上挂满骄傲,“马爸爸,你别忘给龙叔叔花姐姐他们报喜呀,我在外面也超厉害的,叫他们放心。”

    马汀:?

    “你龙叔叔今晚过来,也许你可以亲自跟他说。”反正他是不可能理所应当的说出报喜那番话。

    白珩毫不介意他的冷淡,乌溜溜的眸子里满是迫不及待,脚步都跟着欢快起来:“好呀,那可真是太棒啦!”

    马汀:“……”

    傍晚时分,龙佑霖来到青鱼巷128号。

    巷子里只有两盏路灯,其中一盏还坏了,时不时便一闪一闪的,叫人打心眼里瘆得慌,连龙佑霖都控制不住的放缓脚步。

    这地方……好像真有些不妥。

    龙佑霖踏进小院,猝不及防迎上马汀的拳头,匆忙避开,捂着自己的俊脸:“你干什么?”

    马汀气得脸都绿了:“这就是你调研几个月挑出来的好地段?旁边是垃圾场,棚户区,连流浪汉都没几个!”

    龙佑霖理直气壮:“你知道什么,这儿快要拆迁了,花多少力气弄来的内部消息,懂?”

    马汀气极而笑,压低了声音,咬牙切齿的说道:“你一条不长毛的小臭虫,跟我一个人类说拆迁?这破地方,白送我都不要!”

    “人?你还是人吗?”龙佑霖嗤笑一声,“这地儿不错,爱信不信,不信拉倒。”

    马汀气得又想扬起拳头,恰在这时,一道亮光打在二人脸上。白珩拿着新玩具,一只老式手电筒,慢悠悠的从黑暗里走出来:“龙叔叔,马爸爸,你们在干什么呀?”

    两人沉默着拉开距离,还没想好借口,就听白珩追问道:“什么叫不长毛的小臭虫?”

    龙佑霖&a;马汀:“!”

    “白珩,你什么时候过来的?”龙佑霖问道。

    白珩歪了歪头,一脸无辜:“我一直都在呀,我还想去接龙叔叔你呢,可是旁边的灯一闪一闪的,太有意思了。”

    龙佑霖&a;马汀:“……”

    很好,不愧是他们养大的小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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