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邹峰在提示宁筱曦得时候,他心里并没有真的解决方案。宁筱曦的专业领域并非他的专长,他根本不可能比宁筱曦更快想到具体办法。

    但,邹峰知道,有的时候一个人看似走到了穷途末路的地方,不过是因为他入局太深,反而被一叶障目。

    就,“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而已。

    而宁筱曦,在这个项目上,因为背负着巨大的压力,已经钻的太深了。

    所以,邹峰的那几个问题,不过是一把将她从迷雾中拎了出来,告诉她,山还在那里,水还在那里,你有很多办法可以抵达。

    果然,宁筱曦一旦破局,就立刻想到了解决办法。

    路,是来不及修了,但是,她可以建机场啊。

    她怎么就忘了?

    互联网与传统行业最大的不同就是,传统行业是一维的流水线思维,而互联网是立体数据思维。

    只是最近,她一直陷在过往传统经验的惯性里,才如此执着地要改造那条流水线本身,想着要把水管拆开,要把道路分流,才能让水和车流去该去的地方。

    她为什么一定要把所有的车辆,按部就班地,放进不同的车道呢?

    与其费劲地去改造路,她可以直接使用本来就贴在每辆车,甚至每滴水上的标签啊!

    车子也好,水滴也好,可以待在一个车道或者水管里。就好像,不论什么航班的行李都可以从一个柜台check-in,但标签不同,便可以分流到不同的航班上。

    她的运营策略,只需要针对不同的航班发布不同的命令就行了。

    而她要做的就是建机场和改造指挥塔台。

    更妙的是,在收集珍珠的过程中,她最重要的几颗珍珠,本就可以起到核心机场和塔台的作用,剩下的中转机场,搭建起来也远比重修所有道路要容易。

    陈铎生的烂底层,迟早要拆了重建,但只要有机场在,她未来也可以一段段的断路重修了。

    而等到真的把底层也改造好之后,那么这一整套与机场相搭配的立体交通体系,可以极大的提升客户的体验和管理的效率。

    体验,与效率,才是价值和盈利的根本!

    宁筱曦越想越可行。

    这个办法,传统的企业做不到,是因为不具备互联网大数据的技术基础。

    其他互联网同行很难复制,则是因为他们没有传统行业积淀的知识,不知道该怎么分拣行李和安排航班才能让每一管牙膏更挣钱。

    而这个想法,这就好像特斯拉和宝马联手打造了一辆电力车,融合了宝马几十年造车的经验,也应用了特斯拉最新的电池电路技术!

    回了办公室,宁筱曦立刻召集了几个重要的下属投入了讨论。

    罗存浩,陈晶几个人一听眼睛就亮了。

    他们又纷纷联络更多可能相关的人参加,有技术的,有业务的,有产品的,有运营的,有负责数据的,有负责算法的……

    到了晚上8点的时候,这个会议已经从最初5个人的会议变成了一个二十人的头脑风暴会议。

    整个讨论,一路从最小的傅里叶会议室,辗转换到了休息空间里。

    到了九点,会议终于开完了。

    五个小时,从宁筱曦的灵光一现,到整个法慢慢清晰,逐渐成型,会议结束时,已经变成了一个具备可执行性的详细方案。

    让宁筱曦最开心的,却并不是这个结果,而是在这个寻幽探路的过程里,她见证了一个奇迹:

    她伸出手,信任地,毫无保留地交出了一颗弱小的种子。大家郑重地接了过去,之后便纷纷主动请缨上前,有人松土,有人播种,有人浇水,有人施肥,有人遮风,有人挡雨……

    二十几个人,在这个过程中,都毫不藏私地贡献出了自己独一无二的能力和知识,他们齐心合力地,默契地,取长补短地,培育出了一棵小树苗。

    而这棵小树苗,总有一天会长成一棵参天大树,华盖如荫。

    散会以后,大家都陆陆续续走光了。兴奋而热烈的氛围逐渐消散。

    休息空间里,宁筱曦关上了所有的灯,一个人站在窗前,咬着嘴唇,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因为她知道,今天,她终于融合了她擅长的行业业务逻辑和其他同事先进的理念和技术,为这家公司,找到了那把新式武器。

    幸不辱命。

    谁能想到呢?正是陈铎生那恶劣的底层设施,倒逼着她,不走寻常路,反而另辟蹊径,找到了藏于深山的宝藏。

    虽然离垭口还很远,但,这四个多月的攀爬和辛苦,真的很值得。

    这一路的风景,真的,是如奇迹般的耀眼而美丽。

    然而,这一切,若是没有那个人的启发和一路上的助力,根本就不可能发生。

    过去,在梅里,他曾从山脚的碎石坡一路将她带上过海拔4720米的次丁垭口,现在,又是他,牵着她的手,让她看到了生命中更多更瑰丽的风景。

    这一路上,她走得虽然辛苦,但却又是那么的,幸福。

    宁筱曦怔怔地想着,好像内心深处也有另一颗种子,逐渐地冒出了头。

    此时,此刻,她突然这么的冲动,想主动地靠近他,想再次牵起那只手,想跟他分享生命里所有的喜悦与悲伤,想与他共同经历所有的碎石,陡坡,冰川,湖泊,一起仰望星空,一同丈量脚下的土地。

    与他在一起,好像不论遭遇多少风霜雨雪,不论走去哪里,想起来,都甘之如饴。

    如飞蛾扑火,哪怕那光那火十分的短暂,哪怕只能照亮生命里不长的一段黑暗,哪怕将来可能会失败,会受伤,但所有这些,与此时心中那席卷而来的感受相比……都是那么微不足道。

    经历过,便值得。

    宁筱曦慢慢掏出手机,打开了微信。

    小溪:【我们找到解决办法了,明天就可以正式开工了。】

    【谢谢你下午的启发。】

    然后,郑重地一字一字地打下一句话:

    【借款期限,一个月,可以吗?等我,完成这个项目……】

    过了一会儿,手机来了提示音。

    峰:【可以。】

    【提醒你一下,时间越久,利息越贵。】

    宁筱曦把手机抵在了下巴上,又把额头抵在了玻璃窗上,垂下长而卷翘的眼睫,缠绵而缱绻地笑了。

    接下来的一个月,宁筱曦不出所料地忙疯了。

    仿佛闭关修炼的人,她一脑门子扎入了项目管理,还要兼顾着日常业务的指标。

    这个项目实在是太重要了,不容有失。她不放心交给任何人,只能自己亲自看着。她把手下的同事分成了两组,一组负责日常工作,一组人进入项目。又把项目,按照底层逻辑,拆成了三个子项目,分别交给了罗存浩,陈晶,还有一个能力最强的产品经理董栋。

    当然不是周思媛。她的能力还不足以撑起这么重要的任务。

    这一个月里,宁筱曦几乎每天早上5点半就起床,先去跑步,回家洗澡,赶在6点半早高峰前杀到办公室,一直忙到晚上九、十点钟才回家。

    到了家,她立刻洗漱睡觉。

    而睡觉前,她也总会收到邹峰的一句“晚安”。

    这个人简直,就,神了。

    好像在她家装了监控录像似的,对她的作息简直了如指掌。

    但除了微信上的交流之外,办公室里或者下班后,邹峰从来没单独找过她,不论是为了工作,还是为了其他私人的事情。

    当然,也有几次在办公室里狭路相逢的遭遇。

    有一次,是陆翔宇和他两个人抽完了烟,一进门,正好宁筱曦从项目空间里开完了会正要下楼。

    陆翔宇叫住了她:“筱曦,这么着急呐,去哪儿?”

    宁筱曦刹车,一眼瞟到了跟在陆翔宇身后的邹峰:“我回座位,还有个会……”

    “那咱们一块儿走吧,正好,你跟我俩说说项目的进展。”

    陆翔宇其实有点成心。

    春节前和宁筱曦聊完,他其实心里一直惴惴不安。不知道自己干的事儿,究竟算是救火呢,还是加了把柴?

    但是聊完没几天,看见邹峰不事声张地回了b市,他就觉得自己应该是干了件行善积德的事儿。后来再看见这俩人在职场里相安无事的样子,他就彻底放心了。

    至少——他没惹出什么祸端来。

    可是,春节之后,转眼这又两个月过去了。

    就,邹峰和宁筱曦之间,这,也太相安无事了吧!

    俩人之间,客客气气的,相敬如宾的,除了送宁筱曦回过一次家,俩人之间,看起来毫无互动。

    陆翔宇倒也不是非得做这个媒,可是架不住他好奇啊!

    三个人一起下楼的工夫,宁筱曦已经三言两语交代完项目的进展了。

    实在是,她思路太清楚了,而且就像条小蛔虫似的,十分知道陆翔宇关心什么,不关心什么。跟陆翔宇思路无关的那些细节,她一句都没提,就说了三句话:第一句,现在的进展情况。第二句,可能存在的风险。第三句,项目组的对策。

    最后还加了一句:“您有什么额外的要求或想法吗?”

    陆翔宇:……没有。

    当然没有,他脑子根本没在这项目上。这项目什么样,他天天看项目日报,心里门儿清。他不清楚地是,他身边这俩人,唱的这个戏,是那一出儿啊?

    宁筱曦走在他身边,甩着个小马尾辫,小嘴叭叭叭地。

    邹峰落在俩人后面,微低着头,面无表情地抿着嘴。

    可嘴角,一直温柔地弯着。

    宁筱曦扭头离开的时候,周到客气地跟邹峰点了下头。

    邹峰也微微点了点头,却眼睛看着正前方,目不斜视的那种,疏远而端正。

    这俩人从头至尾,愣是连个眼神交流都没有。

    陆翔宇,就心虚了。

    宁筱曦急着回去开会了,因为jackie这周在部门例会上说了,投资人的问题清单回复完了,融资的事情,已经进入到了签署投前尽调保密备忘录的阶段。

    这说明,几家意向投资人,就要组团来做尽调了。

    而宁筱曦,必须赶在尽调审计入场前,完成项目。

    至于邹峰给出来的空间和时间,宁筱曦打心眼儿里很感激。

    职场里,俩人保持着客气周到的距离,甚至,比从前还更疏远了一些。

    偶尔地,邹峰还是会毫不留情地批评她的工作,或者,毫不手软地督促她的进度。

    但宁筱曦发现,经过这一段时间培养的默契和信任,她与邹峰所有工作上的矛盾都可以自然而然地,在就事论事的范围内得出结论。

    既不伤及她的自尊,也不妨碍她的情绪,甚至每每承认邹峰说的对的时候,她心里对他,更加的服气了。

    宁筱曦想,这么看起来,职场中的恋爱,其实吧,也不是不可以。

    只要,两个人足够的成熟,足够的强大,也足够的……嗯……坚定。

    一切,都好像没有变。

    可一切,又好像不一样了。

    会议中她发言的时候,他的眼睛中经常会露出温柔而会心的笑意。

    他说话的时候,她又会情不自禁地用视线描摹他的眼睛,鼻梁和薄唇。

    两个人偶尔相对而视,她都能读出他眼中最细微的情绪。

    虽然每次两人都只是快速而自然地转开头,各顾而去,但那一秒钟的胶着却都像在心底里落下了一道痕迹。

    日日相见,却又从不向彼此走近,只忍着,耐着,遥望着。

    脉脉的情愫好像胀满了内心,撑破了表皮,却又无处可去。

    最终化作了萦绕盘旋的思念。

    真的,宁筱曦第一次知道。

    原来爱一个人,哪怕日日相见,还是会时时思念。

    时间不知不觉地就来到了五月初,上线前的一个礼拜,宁筱曦维持不了规律的作息了。

    测试已经进入到了最后的一个阶段,这简直就像战役打到了最后白热化的阶段,进入了拼刺刀的肉搏战。

    大量的统筹和协调,挤占了宁筱曦的所有时间,她工作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

    偶尔的,她回到座位上,会看到一瓶茶饮料,或者,一支能量棒。没有字条,没有留言,但她知道,这来自于谁。

    那瞬间的甜蜜感,简直是繁忙当中,最好的滋养。

    终于,上线切换的日子到了。那一晚,管理层的所有人都留了下来。

    晚上十点,所有模块陆续上线,然后试运行。

    试运行期间,中间发生了一个阻断。

    宁筱曦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吴凡立刻挽起袖子,亲自上去督阵了。

    十分钟后,阻断解除。

    十五分钟后,试运行跑通,系统正式切换到了生产环境。

    短暂的10秒之后,第一条客户信息啪地亮了,顺利抵达终点。

    紧接着,是第二条,第三条,……第十条……第一百条……

    项目空间里,几十个人一起振臂高呼起来。所有人情不自禁地彼此拥抱,拍肩打背,嗷嗷喝叫,甚至有人,直接把桌子上的本子和纸向天空中撒去。

    宁筱曦静静地站在角落里,好像有点不敢相信眼前的结果。

    一次上线成功。

    没有回滚……不用回滚……

    他们,竟然真的做到了!

    这一刻,她也想跳,也想叫,也想加入庆祝欢呼的人群,也想……拥抱什么人。

    宁筱曦下意识地转头四顾,一下子就越过了喧闹的人群看见了自己正在寻找的那个身影。

    他坚如磐石,不动如山地,站在人群的另一边。

    没有欢呼,没有兴奋,他平静地微微侧着头,目光越过喧嚣的人海,如漆黑长夜之中的灯塔之光一般地落在了宁筱曦的身上。

    那深邃的温柔的目光里,有欣慰,有感谢,还有……自豪。

    那是,在,为她感到自豪。

    宁筱曦歪了歪头,咬着嘴唇,露出了一个微笑,然后迅速地垂下了嫀首,睫毛扇动了几下,转过了身去。

    邹峰负在身后的手,情不自禁地搓了搓食指上的那枚戒指。

    他的姑娘,害羞的样子,真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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