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天以练剑为名打了伏羲一顿,挥一挥衣袖,撂下一句“跟伏羲道友练剑很愉快,本圣下次还来”,潇潇洒洒地走了。
厚道人神农充满困惑,“道兄到底哪里得罪了通天圣人?”
不太厚道的轩辕黄帝带着几分调侃意味感叹,“竟对你下此重手。”
伏羲盘着蛇尾,疲惫地叹了口气,怀疑仙生。
“我也不知。”
他好好地在火云洞待着,什么也没做,哪里去得罪通天?
虽然通天下手有分寸,真就只是用剑折磨了他一顿,没受什么伤,但一想到那位圣人不知缘由的敌意和下次再来的宣告,伏羲就头疼。
神农和轩辕对视一眼,均表示无能为力。
通天是谁?那是全洪荒都知道的麻烦人物。论不好招惹,他名义上排第四,实质可以排第一。
前面的道祖跟老子元始都要脸,非一般情况不出手,通天却是随性而为,天不怕地不怕。
而三皇之位说起来居准圣之上,但全靠人道气运提的修为。莫说跟圣人相比,单说人皇轩辕证道前的老师是阐教大弟子广成子,证道时又名义上拜了人教教主太清圣人为记名弟子,就可以看出他们的差距。
两人同情地拍拍伏羲,留他自己慢慢休养调整心态。
倒是黄帝还给提了个建议,
“实在不行,道兄还是请女娲娘娘代为说和?”
因为这句话,伏羲陷入恍惚,半晌才露出个苦笑。
“这轩辕……到底是想帮我还是嫌我在她面前不够难看……”
低低的呢喃声飘然于空中,好似藏着无法辨别的复杂情绪。
他哪里能开得了这个口呢?
紫霄宫圣位之争后,女娲成圣,伏羲知道自己没有成圣之资,不甘逊于妹妹。于是一意孤行投身妖族天庭,谋取天地气运,后来参与巫妖大战以至陨落。
女娲对外强势,实则心软护短。为了他甘愿受道祖钳制,舍身下凡与他结为夫妻。
然而伏羲表面温和,骨子里却执拗不服输的。失去记忆的他依旧不愿位居妻子之下,于是在天道大势的推动下辜负了信赖他的女娲,发动政变。
到现在,伏羲依旧可以安慰自己,他当初是顺大势而为,是为了部落中的男人可以获得平等的权利。
他也可以辩驳,自己并不知女娲会选择在一次斩尸,以至于生出心魔,坏了修行。如果他知道,一定不会那么做。
但从本心来说,他是有愧的。
伏羲仰头望着天外。
许是挨了打,许是想到了过去,他胸中突然涌生出一种无法克制的渴望,想要见一见她。
“只是去看一眼……应该……”
伏羲化作一点灵光,往三十三天外而去。
另一边,通天打了伏羲一顿,神清气爽地回来了。
见到妲己的第一句话就是邀功,欣然道,“我帮咱们女儿报仇了!”
说话时圣人眉目飞扬,全然看不出之前被气走时候的低迷和恼怒。
通天这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很是不记仇。
妲己正在教风希说话,看到通天,无意识地便带了笑意,配合地问他,
“怎么报的仇?”
她微微仰着头,姿态优雅怡然,目光是如水的温柔。又带着一丝柔波的情意,最是动人。
只对视一眼,通天就觉得自己被打动了。
什么女儿、报仇的,那点脆弱的父女之情,哪里有他的道侣香呢?
径直坐到妲己身边,把人往臂弯里一带,也不避讳风希还在旁边睁着眼看他们,先往妲己脸上亲了一口,摆出一副正经的模样强调,
“妹妹不奖励一下,本尊不说。”
妲己嗔怪的睨他一眼,倒也不觉得被风希看到有什么大不了,点了点被他亲过的地方,
“这不是奖励过了?”
通天摇头,义正言辞,
“这是我奖励你,你还没奖励我。”
妲己,“……”
用最正经的语气说着无耻的话,双修之后他是愈发不要脸了。
但是自己选的道侣,只能宠着。
见风希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看,妲己便抬手拉过通天,侧身亲了他一下。总归没让女儿正面看到他们亲热。
对此,风希的眼神依旧澄澈,没有任何不同。
得到奖励的通天满意了,清了清嗓子,方才得意洋洋说道,
“我去把伏羲打了一顿。”
“你去打了伏羲?”妲己惊讶。
一直毫无波动地看着他们亲热的风希听到这个名字,小脸皱了皱,无端感觉到一种奇怪的情绪。
风希早慧,生而神异,这种感觉却还是头一次。她自己尚且形容不出。但——
听说通天打了伏羲是为她报仇,莫名挺开心的。
皱着脸默念两遍那个名字,风希把脸转过去,爬着走远了。
原还想仔细问问的妲己注意到风希的动作,推了推通天,示意他别说话。
走过去温声唤,“风希不是说等阿父回来就认他吗?”
出生不到十天,四条腿爬行的女娃娃头也不回,“阿父……才不需要风希……”
有你就够了,她不打扰。
后面的话聪明的风希没说出口,但这个阿父勉强也算是认了。
通天是如何维护跟风希之间的单薄父女情且不细说,风希另一个名义上的父王帝辛,却在同年秋末时,再度宣召四大伯侯入朝歌。
殷商实行内外服制度,内服王畿之地由商王直接统治,外服则为诸侯国管辖。四大伯侯就是所有的诸侯国中最大的四个。
其中东伯侯姜桓楚势力最大,西伯侯姬昌与商王室累代仇怨最深。
帝辛早年娶东伯侯姜桓楚之嫡女为后,诞下两个王子。及至有苏氏妲己入宫,帝辛以姜王后派刺客谋害他为由,赐死王后,另立大巫祭妲己。
时隔一年,商王再宣四大伯侯入朝歌,不少人都等着看热闹。
是东伯侯为女发难,还是帝辛继续拉拢前岳父震慑西伯侯呢?
就在无数人翘首以盼的观望中,帝辛雷厉风行,在第一天召见之时,斥责东伯侯撺女谋逆,当庭处死了东伯侯姜桓楚。
一时朝野具惊。
而最恐惧的还不是另外三个诸侯,而是帝辛的两个大儿子,前太子殷郊和二王子殷洪。
姜王后赐死之前同两个儿子说,妖妃害死了我,一定不会放过你们,快逃。
于是殷郊殷洪望东而逃了一次,被帝辛派去的将领雷开领兵带回。
回来以后帝辛见也没见他们,妖妃妲己也没有任何动静。有姜氏家臣安抚他们,说你们的外公东伯侯还在,大王忌惮东伯侯也不会杀你们的。
于是二人战战兢兢等了一年,期盼着外公来了能够替母后洗清冤屈,还他们嫡长子之位。结果帝辛一个照面又杀了东伯侯。
希望彻底破灭,殷郊殷洪惶惶不可终日,不用谁来挑唆,他们也觉得父王下一个要杀的就是他们。
“那妖妃生得虽然是个女儿,但黄妃前不久也诞下一子,东伯侯一死,父王断不会外容我们了。”
二王子殷洪凑到兄长身边,压低声音道,
“……与其等那妖妃害我们,不如我们先杀了她为母后报仇,然后去东鲁投奔舅舅……”
殷郊却很警惕。
“那贱妇已是大巫祭,去年的祭祀你也看到了,我们在她手上恐怕落不到好。”
殷洪失望地看着兄长,指责他,“大哥已经忘记母后的仇了吗?我们身为太子,什么都不做就逃跑,岂不是让天下人耻笑?”
说这话的殷洪并非不知道杀姜王后和东伯侯的都是父亲帝辛,但帝辛既是父也是君,根本不是他们能够撼动的。他们只能转而去仇视不那么强大的妲己。
听了弟弟的话,大王子殷郊的脸色又红又白。矢口否认,“我怎么会忘记母后!”
沉吟片刻,殷郊眼中闪过一丝狠色。压低声音跟弟弟商量,
“那妖妇当然要杀,但不是现在。祭祀在即,她是大巫祭,身边少不了人。恐怕我们还没杀了她,就先被抓了。
听说她非常宠爱她生的女儿风希,不如我们——”
有道是恶向胆边生,极度的恐惧和怨恨催动之下,恶念便丛生而起。
殷洪恨声赞同,
“好!妖妇害死我们的母亲,我们就弄死她女儿,也让她尝尝失去至亲的痛……”
尔时秋日祭祀在即,朝堂因帝辛杀了东伯侯而震荡,殷郊殷洪生长在王宫里,就算现在已经不是嫡子,但姜王后死了不过一年,妲己又没有针对过他们。
在姜王后留下的一些宫人帮助下,竟然真的让他们找机会摸到了风希身边。
这日妲己出去主持祭祀,看护着风希的是宫女打扮的喜媚跟琵琶。
两兄弟做好了跑路的准备,知道妲己不在,大摇大摆地进了寿仙宫,扬言来看妹妹。
“我们带妹妹去园子里玩,你们跟着做什么,滚回去!”
殷郊当了十多年的大太子,训斥宫人的姿态摆得很足。
殷洪抱起风希就要往外去。
喜媚跟琵琶哪里能肯?自是拦住不放。
寿仙宫里其他的宫人却是早早被他们支开了。
殷洪勃然大怒,抽出剑骂道,
“就算我们的母后不在了,也是商王子,你们竟敢对我不敬?”
殷商的人祭之风盛行,虽说被妲己去年那一场打击了些,但在贵族眼里人命依旧不算什么。
眼看着殷洪拿出剑就要动手杀人,被妲己言传身教了半年的风希终于开口说了两个字,
“退下。”
面对两个王子时好不退让,脸上带着不忿之色的喜媚和琵琶顿住了。
风希在殷洪怀里挪了挪身子,雪白圆润的小脸板着,冲着大王子殷郊抬了抬下巴,慢吞吞道,
“去园子玩,她们不跟,走。”
殷郊一惊。只觉得眼前这丫头小小的年纪,竟有一种常人莫及的矜贵威严。
怎能让她活下去?
那点惊讶化成了更深刻的恶念,殷郊从弟弟怀里接过了风希,绷着脸往外走。
殷洪则落后一步,还不忘回头恶狠狠地训斥,“你们不许跟着。”
宫女们止步殿门口,喜媚阴着脸,让琵琶去通知妲己,自己慢一步尾随上去。
殷郊殷洪带着风希一路躲躲藏藏,花了一刻钟才到目的地。
可见一座宫殿四面皆不透风,门口两个守卫持斧钺守门。
殷郊带着风希藏到一边,让殷洪去引来了两个守卫。
树丛后面,殷郊紧张地看着弟弟过去,突然听到个稚嫩的声音问他,“那里面就是你要带我去玩的园子?”
他精神正紧绷,听到声音吓得一把捂住了风希的嘴。
“你闭嘴!”
低斥一声,殷郊对上了风希的眼。
这位出生不到一年的王姬,他同父异母的妹妹生得玉雪可爱,小小年纪已经初具了她母亲的绝色,早慧和神异之名传遍朝野。
她有一双漆黑明亮的眼睛,若星子澄净而璀璨。让人无端地心生好感。
如果她不是妲己的女儿,如果妲己没有害死他母后,或许他也会喜欢她的……
然而世上没有如果。
“好不好玩,你一会儿就知道了。”
冷笑一声,殷郊眼中的惋惜变成仇恨。
正好那边的殷洪也驱使离去了两个守卫,喊他过去。
于是少年就着这个姿势走向那座不透风的宫殿,脚步沉重而坚定。
全然没有注意到,自己怀中的女娃娃看那宫殿的眼神透着怎样的兴致勃勃和满满的期待。
殿门被推开,不知哪里来的冷风裹挟一股极其腥臭之气扑面而来。
阴冷,腥臭,粘腻,伴随着交叠的嘶嘶声。一个照面就能让人心生退意。
宫殿中没有雕梁画栋,也没有精美的几案彩席,只有一个方形深坑。
近万条彩色斑斓的蛇在坑里交缠盘旋,嘶嘶吐信。
这是商宫的虿盆,又叫万蛇池。
十几岁的少年说不上多厉害,想杀个半岁的孩子还是很简单的。
之所以这兄弟二个不趁机一剑捅死风希,而是耗费波折把她带出来,就是不想让妖妃的女儿死得太轻易。
在殷郊殷洪的心中,风希死得越惨,他们才对得起被害死的母后跟外公。
殷郊把风希放下来,推着她去看底下的蛇池。
那些密密麻麻的扭曲蛇身将坑底的累累白骨遮挡住,极少数时候才会露出一隙骨头的灰白色。
风希被推到了虿盆边缘,尚未出声,旁边的殷郊看了一眼,扭头作呕。殷洪也白了脸,两腿直发抖。
忍着心中的恐惧,殷洪说,
“大,大哥……把她推下去,我们就可以出宫去找舅舅了……”
殷郊不及弟弟心狠,擦了下嘴边的呕吐物,颤声说,
“还是你推吧……”
“我推就我推!我要给母后报仇!”
殷洪壮着胆子,把手按在风希窄窄的肩膀上放狠话,
“别怪我,要怪就怪你投错了胎,做了妖——”
后面的狠话尚未说完,那小小只的风希突然回过头,对殷洪比了个“嘘”的手势。
“你小点声,我听不清它们说话了。”
殷洪心里一跳,色厉内荏,“你瞎说什么!哪个他们在跟你说话!”
风希歪了歪头,短短胖胖的小手指着下面的蛇池,右脸还有个娇小的梨涡,格外甜美。
“就是它们啊。”
殷洪的视线不受控制地跟了过去。
只见那蛇池中,无数软趴趴的蛇一改彼此缠绕不分的姿态,整整齐齐地竖起来,冰冷的蛇瞳如人群列队一般探头看着他们。
万蛇朝拜。
稚嫩的声音从低处传来,清脆而富有童趣,
“它们说要给我行礼,你再挡着我,我就把你推下去给它们做点心了!”
啪——
“蛇……蛇啊——”
殷洪一屁股仰倒坐在地上,喉头发出沙哑不成音的恐惧之声。
虚空中,围观这场好戏许久的通天啧啧感慨,
“带女娲来喂蛇,帝辛这两个儿子多少有点不知好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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