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再重来一次,  许文雅也想不到事情会是这个方向发展的。

    她之前设想的太简单了,以为只要有人站出来举报,李惠兰就会抓走。李惠兰被抓,  许家也基本散了。她无家可归,养父母一定会于心不忍,  她再趁势提出想回来,  他们一定会同意的。

    然谁能想到都被抓进公安局的李惠兰竟然会被放出来,现在好好的在医院里住着。

    从许大山那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她几乎要疯了。

    这是不是代表,等李惠兰身体养好了,就能从医院回家?那她去公安局揭发母亲有什么意义?

    许文雅越想越害怕,这段时间她虽然一直待在学校,  也不代表绝对安全。许大山不过是为了妻子的事忙到焦头烂额,  无暇他顾罢了。

    一起生活了四年,  她自问是了解他们的。

    等李惠兰回来,  他们夫妻一定会联合起来收拾她的。

    想通这一点,  她没有犹豫,  拽着钱就往那个破车站跑。

    她要离开这个地方,  她要进城。

    坐在又脏又臭的小巴上,  许文雅想起当年她第一次从城里回许家村,真觉得这半天的路程比半年还漫长。

    这一段路仿佛时她短短十四岁人生里的一道分界线。

    踏上这段路途之前,  人生虽说也有委屈和难过,  但更多时候还是幸福的。踏上这段路途之后,  那四年的生活堪比炼狱。

    四年前选择离开养父母,她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后悔。然而不过四年,她却悔的恨不能回到四年前一巴掌抽死自己。

    越想越难受,她低声哭泣,  忏悔,祈求。

    她真的后悔了,只要老天再给她一次机会回到养父母身边,她一定不会再离开。

    迷茫与恐惧充斥着她,不过再不安,有一点始终是没变的,那就是回来这个家生活。

    然而她又想到,以许大山和李惠兰的性格,很可能哪怕自己回到养父母身边生活,他们也会因为怨恨而一直纠缠不清。

    但很快她心李又生起了另一个希望。也许她回来了,养父母能有办法让李惠兰夫妻不再纠缠呢,毕竟他们那么疼她。

    许文雅的恐惧和悔恨无法用语言表达。

    她涣散的目光慢慢聚拢,思绪也慢慢回来,揣揣不安看向眼前的李慧妍,想从这里获取小许安慰。

    然而这个曾经熟悉的母亲,却已变得好陌生好陌生。

    她的眼里有关心有担忧,也有着刻意的疏离。

    这一发现让她更加怨恨包惜惜。

    许文雅嘴张了张,终于在眼泪滑落的同时告诉他们,李惠兰被公安放出来了。

    在场的人听到这话的表现都是统一的震惊,不过并不是震惊李惠兰被放出来,而是她什么时候被抓了?

    李慧妍出问出困惑,那次公安过来找他们录口供,并没听说李惠兰被抓起来了。

    许文雅说了个时间及大概经过,当然是站在美化自己的角度。

    她一边说一边焦虑往里面看,心里烦躁想着,为什么还不让她进去。

    李慧妍和包家明可算搞清楚了,原来那次公安来厂里找他们没多久后就去了许家村,还把李惠兰带走了。

    抓走又放出来,难不成这事过去太久真没办法查?

    许文雅摇了摇头,悲痛告诉他们,因为李惠兰怀孕了。

    在许文雅的断断续续述说中,包惜惜是最先弄明白的。

    李惠兰怀孕了,可是因为瘦,加上刚怀孕几个月,孕肚不明显,所以初初被关在公安局时,公安通知并没有察觉。然可能是因为受到过度惊吓,李惠兰被关了几天后见红了。公安同志知道她怀孕了,立刻把她送到了医院。许大山那天正是从医院回来,准备从家里些钱过去给李惠兰办理住院的。而许文雅呢,听到李惠兰在医院,就以为她被放出来了。当然了,这以为也可能时许大山故意这么说的。

    说实话,听到李惠兰怀孕这消息,包惜惜表示很愕然。

    不是愕然她怀孕,而是愕然她每次怀孕的时机,只能说送子娘娘太会安排了。

    要知道当年父亲苏醒过来后,包惜惜没有鼓励父母去公安局报案,主要考虑有二,其中就有李惠兰怀孕这一项。

    第一,顾虑到父母对许文雅十年的感情,她理解感情这种东西,并不是说剥离就能立刻剥离的。特别时像父母这样本性善良的人,即便嘴上没说i过什么,但包惜惜知道,他们心里当然还是希望按个曾经养在身边十年的孩子离开自己以后也能过的好。

    第二,李惠兰正怀着孕。她不知道这个时候犯人怀孕会怎样,但是在后世,如果犯人有身孕或者哺乳期,死刑都是可以缓期的。她想着这时候应该也差不多吧,那不如就先不折腾了,把精力都放在如何自渡上。毕竟他们家,也只是堪堪跨过那一劫。

    后来,四年过去。

    在这四年时间里,看着周遭邻居发生的事,她又明白了一个道理,生存不易。

    以前高中那会学历史,她一直没办法去理解奴隶社会和封建社会的区别。

    教课书上说两者的根本区别是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不同,可是她理解不了,封建社会那些签了卖身契的家奴不也是奴隶吗?直到有一天,她看了一本小说,看到女主给一等丫鬟加工资,才猛的悟到了,原来以前自己钻错牛角尖了。

    奴隶社会,奴隶干活,奴隶主是不给报酬的。但是封建社会,即便是签了卖身契的家奴,主人也是要给月钱的。就这给钱和不给钱的区别,决定了两种社会性质。

    当然了,现在再想起这个并不是要去琢磨两者社会制度关系。而不过是觉得,世上制度关系也许会有所不同,但于普通人而言有一样是不变的,适者生存。

    奴隶为了活下去,依附于奴隶主。家奴为了活下去,依附于家主。

    同理,在法制社会人们可以依靠法律,但在法律制度不那么完善的时候,不能什么都指望着法律。

    在这四年,她接受了现实,选择把许文雅一家从自己的世界里剔除。

    毕竟他们一家日子越来越好,没必要被这一群破鱼烂虾纠缠。

    然看着眼前的许文雅,包惜惜在心里叹了口气。终究还是小看了破鱼烂虾的脸皮,眼下还真有些麻烦了。

    许文雅豁出去举报亲生母亲,目的就是想让养父母重新接纳她。现在她以为举报失败了,那个家也不敢回去了,更加会死皮赖脸求养父母接纳。

    果然,许文雅哭着哭着开始进入正题了,说自己想养父母,想回来这个家。

    包惜惜听得眉头一挑,只想说这个人虽然被看的透透的,但一点都不妨碍她敢想敢拼。

    她正准备开口说许文雅两句,母亲却转过头来喊了她名字,告诉她沈子清找。

    沈子清是奉奶奶之命,端热好的牛奶给包惜惜喝。

    人刚出了家门,就听到楼下有人在哭,哭声好像还是从包惜惜家传来的,连忙三步并作两步下楼。

    转了个弯,就看到不久之前出现过的许文雅站在门口哭,李阿姨一脸不知所措站在旁边。

    沈子清只当没看到许文雅,若无其事喊了声李阿姨,并问包惜惜在不在。

    其实他也知道包惜惜是在的,不然就不会端着牛奶出门了。

    得了肯定答案,他若无其事走进包家,并把手中杯子递给包惜惜,说是奶奶要他拿过来的。

    包惜惜从沈子清进门,看到手中又端着杯牛奶,脸顿时垮了,知道这又是赵奶奶热了牛奶给她喝。

    可能是她学习好的名声再大院里传开了,又也许是和沈子清关系好,又又也许是沈爷爷赵奶奶真的很喜欢她。反正不知不觉中,两位老人对她的态度慢慢向‘一碗水端平’靠拢。孙子有什么,经常也会想到她。

    譬如沈爷爷的寒假作业和空白试卷奖励,赵奶奶的就比较实在些,基本都是好吃的。

    包惜惜可怜兮兮撅了撅嘴,却不得不接过。小口小口喝着牛奶,眼睛并没有离开门口。

    她其实有点怀疑母亲是不是震惊过度,以至于到现在都没让许文雅进门。

    不过这样正好,省得许文雅得寸进尺去幻想什么。

    包惜惜不知道,从沈子清端着牛奶下来到她很自然接过喝下,这一过程已经让许文雅看呆了。

    许文雅不敢相信沈家对包惜惜是这个态度,好到都有点像对待自家的孩子。

    以前她住这里的时候,两家人关系虽然也不错,但也仅仅是楼上楼下邻里的关系,而且还是不平等的林立关系。他们家面积小的只有两个房间,楼上沈家却是自己的一倍宽。

    她以为有着这样的不平等,两家人的关系再好也只是表面上的,可现在看沈家对包惜惜……许文雅这会心里百味杂陈,看着包惜惜美滋滋喝着牛奶的样子,恨不能把人再塞回到许家村那个山沟沟。

    包惜惜喝完后,恭敬把杯子递回给沈子清,并对他说:“替我谢谢赵奶奶。”

    沈子清哦了声,脚并没有动。

    多年的友谊,包惜惜猜测他此时肯定也在想,许文雅又来做什么?我不走不走,就要留下来看看她到底想干什么。

    她戳了戳沈子清肩膀,让他先回去,沈子清却依旧不为所动。

    劝不动,包惜惜也不劝了。径自往门口方向走,问许文雅知不知道李惠兰在哪家医院住院。

    许文雅心思还在那杯牛奶上,一时间没听清楚包惜惜问什么,愣愣问:“什么在哪?”

    包惜惜又把问题说一边:“你母亲在哪家医院住院?”

    许文雅不知道她想干什么,出于谨慎并没说出市人民医院。

    只是她的犹豫并没有躲过包惜惜眼睛,包惜惜故意炸她:“人民医院?”

    许文雅没想到她一猜就对,心猛的一跳,语气激动说:“我不知道。”

    包惜惜哦了声,已经可以肯定,李惠兰就在人民医院。

    其实本市就两家医院,不是人民医院就是中医院,且两家医院还是挨着的,许文雅说不说都影响不大。

    包惜惜喊了声爸爸妈妈,说有话想跟他们单独说。

    包家明夫妻虽然不知道女儿要和自己说什么,但还是跟着女儿进到房间。

    房门一关上,许文雅的神经几乎崩到了最紧。

    她忍不住去揣测包惜惜想和养父母说什么,大概率是要养父母赶自己走。

    没错,一定是这样,包惜惜讨厌自己的程度,半点不亚于自己讨厌她。

    许文雅告诉自己,她好不容易来到这里,绝对不会走的。

    因为这么想,她捏着拳头从门口往客厅走。

    客厅并非没有人,沈子清还站在那。

    许文雅离他越近,心跳越快,人也越紧张。

    这是她离开家属大院四年后,他们第二次见面。

    他依然是那么好看,衣服也是又新又干净。而她,依然是那么狼狈,穿的依旧是那套不合身的打了一个又一个补丁的旧衣服。

    如果,如果她一直待着这个家,他们之间现在的相处是不是也会如他和包惜惜一样?甚至会更好?

    想到这里,她好痛苦,两手又不自觉紧握成拳。

    没多久,房间门被打开,包家明率先从里面出来,紧接着是李慧妍和包惜惜。

    包家明对沈子清说:“今天能不能拜托你帮我们照顾一下惜惜?”

    包惜惜不知道沈子清听到这话懵不懵,反正她是一脸懵。刚才在房间里不是这么商量的啊。

    沈子清明显是楞了楞的,但很快嗯了声。

    郑重的,肯定的。

    包惜惜可不能让这一大一小两个男人就这么决定自己的命运。

    然她刚开口喊了声爸爸,后面反抗的话还没说出来,包家明就说希望她可以相信他。

    包惜惜昂起头和他对视。

    父亲是一个很注意仪表的人,他会对着镜子认真梳头发,每天把胡子刮的干干净净,千篇一律的中山装也是会扣到最上面那粒扣子。他看上去永远神采奕奕。

    然而那凹陷的眼窝,折起的皱纹,以及两鬓那几撮白发,都在悄悄诉说着这个男人经历的沧桑。

    此刻,他嘴角带着浅浅笑意,那双褐色眼眸盯着她,无声又温柔恳请着她相信他。

    包惜惜鼻子一酸,轻哼了声,算是妥协了。

    许文雅在养父母从房间出来后,养父说第一句话时就心慌慌的,不知道养父母想把自己怎么样。还有为什么要拜托沈子清照顾?包惜惜那么大的人了,不会照顾自己吗?

    她怨恨瞥了包惜惜一眼,不敢太名目壮胆。

    包家明说服女儿,转过头就对许文雅说,要陪她一起去医院。

    听到去医院,不用他们再说什么,许文雅就知道,他们这是要把她送到李惠兰那去。

    她疯狂摇头,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嘴里说着不去的话。

    随后恶狠狠看向包惜惜,认定是她刚才在房间里对养父母说了什么,他们才会这样对自己。

    包惜惜不会和她解释什么的,直接说:“你即便时能在这里躲得一时,也躲不了一世。许大山肯定会猜到你在这,迟早会寻过来的。”

    她这话说到了根本,许文雅也早就想到。

    可是,来就来啊,他们可以关起门来不给进,又或者喊人来赶走他们。

    听了许文雅这样无脑又自私的话,包惜惜真想直接给个白眼。

    刚才在房间里,她首先向父母确认态度,得知他们还是如之前一样,没想过让许文雅回来,便放胆向父母建议,把许文雅送到医院去,送回李惠兰身边。

    开始父母有些顾虑,觉得许文雅干出这样的事,许大山夫妻怕是不会轻饶。

    当时她说了句,虎毒不食子。

    其实这话她自己都不信的,虎毒不食子不假,但许大山夫妻就说不准了。也许不会要她命,怎么打就不知道了。不过父母信。

    后来包惜惜又说了一点,许大山和李惠兰才是许文雅的亲生父母,如果许文雅赖在这里不走,万一到头来他们反污蔑包家孩子,那就有的扯了。

    这就直接触犯到包家明和李慧妍的底线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为什么会短小?

    都怪白天出了趟门。

    流泪,时间到了,却感觉还没写到什么。

    想推快情节,又怕写漏了情绪拉扯……没有情绪的拉扯,我会觉得很干瘪。但是写情绪拉扯又最容易卡文,拉少了自己不满意拉多了小可爱们会觉得拖拉。

    干脆就写到这里先更,当卖个关子,最后许文雅何去何从。

    更新完接着写,不排除明天会有厚实的一章。因为肯定是要把这部分彻底写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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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大家说到计划生育,查的资料是71年推行,72年8月以前生的都合法。所以目前来说,李惠兰生的大女儿,二儿子,三女儿,四女儿还算是合法的。

    你们信吗,我开始以为只安排了李惠兰生了四个孩子,还好评论区有小可爱说怀到第五胎……瞳孔地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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