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怪包惜惜错愕,沈子清递给她的是一份报纸。
此时她甚至在想,难道他已经由零食投喂上升到物质投喂了?
见她迟迟不接过,沈子清有些不自在,催促她快拿。
“哦。”包惜惜被迫接过。
不管什么投喂,人家都是好意。
给完报纸,沈子清没有再停留,转身继续下楼。一路却是在心里暗暗埋怨爷爷。都是他要自己把昨天的报纸带给包惜惜,就说这很奇怪嘛。
包惜惜目光慢慢从沈子清背影落到手中那叠报纸,很快换了个角度看待问题。
来到这世界这么久了也不知道天下大事,看看新闻报纸也挺好。沈子清不愧是老厂长的孙子,关心人也精神物质两面俱到。
回到客厅,她给自己泡了杯茶,学着电视剧里那些老干部般,喝了口热茶后慢慢展开报纸。
某某日报标题下面最显然的地方,赫然写着“百年一遇大暴雨,工人为救公家财产奋不顾身”。
初始她以为这长大雨波及范围太广,其他地方也发生了类似的事,心里还笑了笑,这个年代可真是容易产生英雄。可能主要是很多人都还保持着初心吧。
谁料随着往下看,她越来越有一种强烈的感觉,这篇新闻报道的,不会就是她的父亲吧。
太像了,实在是太多点雷同了。
不过她也不敢放任自己去猜测,毕竟他们家现在这个状况,不是那么容易有勇士敢大肆报道父亲的事迹。可是她真的好希望这篇报道说的就是父亲。
若是报道中能点明是什么厂,或者奋不顾身的工人姓什么就好了。
这时候的新闻报纸都不报道详细些吗?
李慧妍回来,包惜惜把报纸拿给她看。
她看着看着泪流满面:“这新闻上说的是你爸爸,你爸爸的事迹上报纸了。”
包惜惜一脸懵,哪里看出来是包家明了?
李慧妍指着一处念给她听:“英雄厂再出英雄。全中国就一块英雄油田一间英雄厂,这英雄厂就是你父亲的单车厂。”
而单车厂那么多员工中,在暴雨夜奋勇抢救公家财产受伤昏迷住院的就一个包家明。
包惜惜:……
她还能说什么呢,只能说对本地情况还是了解的不够。谁能想到一间单车厂也能和英雄长扯上关系,单看英雄二字,她以为是兵工厂什么的。
李慧妍激动到有些克制不住了,嘴巴碎碎念了很多,其中有一句话不自觉反复重复。
“你爸爸是英雄了!”英雄怎么可能是走姿派。
看的出来她很激动,来回在客厅转圈圈,都忘了自己赶回家的目的。
包惜惜也很开心,她想即便不能评为英雄,至少也能被评为先进模范吧,这对他们家来说也是天大的好事。
她们不知道,就在他们高兴之时,写这篇新闻报道的记者则被主编叫到办公室狠狠批评。
起因是有人写了封匿名信给报社,说他们公然在报纸上夸奖走姿派。
主编看完信后吓到了,这罪名可不小,立刻把写这篇报道的记者叫进来了解情况。
细问之下,得知他竟然只在单车厂采访了干活的工人,得知他们厂发生了这么一件事后就写了这篇报道。主编脑壳顿时嗡嗡响。
主编气到说不出话,好半响才说他:“你知不知道那个抢救公家财产的工人因为出身问题,已经被工厂停职半年了。”
“不知道啊,工厂的工人和领导都没说。”记者一脸懵。
“没说没说,人家没说你不会去了解吗?”同事主编也在心里纳闷,按理说这人是□□,被采访的人多少会避嫌的啊。
“我、我……”我了半天,记者也想不出什么话来给自己解释。
省里多地遭受几十年不曾遇过的大暴雨,报社好多记者奔赴不同地方去了解受灾以及灾后重建情况。他来到受灾最严重的城市,听说了单车厂有工人为了抢救公家财产受伤的事。当时他一听,心道这不是单车厂版“草原英雄小姐妹”的故事吗?必须得报道啊。
于是在采访了几个工人后,立刻掏出本子激情高昂写了这篇报道。
回到报社,主编看过稿子后也说他这篇报道好,典型事迹,应该大力宣传,这才给了头版头条的位置。
这下怎么办?谁能想到在英雄厂上班的工人会和走姿派沾上边。
主编也头疼,无奈之下只能让这记者再奔赴当地,了解清楚具体情况。
这次记者不敢大意,前前后后找了许多人,可算把包家明的情况摸清了。
他急忙赶回报社告诉主编,包家明□□的罪名并没有定的,不过是有人揪着他父亲在解放前开过工厂一事坚持不懈举报。
虽然说后来事情的发展对包家明很不利,他也十有八、九会被下放。不过据他了解到的情况,当年包家明父亲就把工厂捐给了国家,回归到光荣的无产阶级。
主编听后也不知道该不该松口气,只能暗暗庆幸包家明走姿派罪名并没确凿打上。
他从事新闻行业十几年,这事其实他们也不算是站在走姿派那一边,至少在报道这新闻的时候包家明还工人身份。
松了这半口气后,主编不怕老实对下属承认,自从看了那封信后他这几天是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
记者摸了摸后脑勺,羞涩说自己也是,然后问主编接下来怎么办。
主编冷哼,对他说:“能怎么办?包家明的伟大事迹已经随着那一份份报纸传到千家万户,我们还能把报纸收回来不成?你只要记住,我们报道的是事实,他确确实实是为了保护公家财产受的伤。”
是不是英雄,人民自有定论。
记者忍不住对主编竖起大拇指。心道姜果然还是老的辣。
他们没想到的是,过了七八天后,报社陆陆续续收到来自全省各地关心、询问保护公家财产英雄身体情况的来信。很多人希望报社能跟进报道,并代替他们问候英雄。
主编看着这一封封信,自问见惯无数风浪早已心坚如铁的他也差点热泪盈眶。
倒不是为这些信的内容所感动,而是为自己和报社的平安无事。
其实不仅报社,单车厂那边也收到了不少人民群众的来信,表达他们对英雄的关心和祝愿。
新厂长看着那一撂信,感叹民心淳朴的同时头隐隐犯疼。
这日下班后,他把信都装进袋子里,心事重重来到老厂长家。
这件事一步走错可能自己和家人就会陷入万劫不复,他想听听老厂长的意见。
沈立强看了几封信后,只说了一句:“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新厂长悟不出什么意思,败兴而去。
家属大院里好多人家都是有订报纸的,自然也在报纸中看到那篇关于包家明的报道。
大家都为包家明感到高兴,如果能因此洗刷掉资本主义后代的污名,那也不枉他冒着大风大雨抢救厂里机器,包家以后的日子也能好起来了。邻里邻居那么多年,大部分人都还是希望他们家好的。
当然前提是他能醒过来,如果一直昏迷着,还不如下放农场呢。
虽然苦,至少人好好的。
李慧妍那天在看了新闻报道后也忍不住把这好消息和丈夫分享,甚至还把新闻报道一字不差读给他听。
读着读着,她眼睛又模糊了,握住丈夫的手说:“家明,都快一个月了,你什么时候才肯醒过来。”
她这问话也正是包惜惜担心的。父亲住院快一个月了,半点苏醒迹象都没有。
包惜惜轻轻排着母亲的后背安抚她,目光落在父亲白净光洁的脸上。
母亲照顾的细心,父亲即便在病床上躺了一个月,也是干干净净清清爽爽。
就这一点,医院里的护士无一不夸李慧妍贤惠。
忽的,她眼一眯。
是她眼花吗?怎么刚才好像看到父亲眼睫皮动了动。
她又盯着看了好一会却并没有再看到,觉得可能在病房里待了太久,真的是眼花了。
包惜惜和母亲说了声,打算去走廊站一会,眺望一下远方,顺便呼吸呼吸新鲜空气。
走到长廊拐角处,迎面几个年轻男子拥簇走来,边走边说着狠话。
“老子今天无论如何都要把人从医院拖走。”
“对,管他昏迷还是清醒。”
包惜惜听得心一惊,怎么这么像是在说父亲。
她不想去呼吸新鲜空气了,急忙转身向父亲的病房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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