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黛明明有很多话想说,但听到谢惊臣这句话后,满目怔忪,只剩哑然。

    心脏深处才刚窜起的关于期待的星星火苗一下子被浇灭。

    于是谢惊臣就这么看着面前这个欲言又止的女人,眼神从乍然明亮到恢复沉寂。

    情绪变化得太快,以至于除了跟她对视的自己,旁人根本无从发现。

    谢惊臣不以为意,也没等宣黛的回答,从蒋双竹手上接过东西就往外走。

    等宣黛心思百转,还想要再抓住点什么时,只能看到他半个身子踏出门外的背影。

    他长腿背阔,一身黑色,其实跟她记忆中的少年样子已经很不一样,但宣黛就这么遥望着,竟觉得不远处的人似乎跟七年前那个笑着替她训斥欺负了她的同学,让她别怕,然后悠悠离去的背影重合了起来。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宣黛的心情却犹如坐了过山车般,经历了难以名状的大起大落。

    自从接下要重回云市的工作,宣黛表面如常,没有任何人知道她在心里藏了许多年的小心思,甚至连她自己都习惯性地忽略了,直到今天再次看到谢惊臣,她才明白,原来她是有期待的,比她想象的还要多。

    从再次踏上云市这片土地的那一刻起,甚至再远一点,从随爷爷搬离云市的那天起,她就开始期待跟谢惊臣相逢的这一天,所以她曾经比谁都努力让自己变好,努力考上跟谢惊臣一样的学校,努力变美变优秀,就为了以后别人提起两人时,他们可以是同一个水平线上的。

    虽然到了心心念念的大学,看不到谢惊臣的踪影后,她不得不承认,人家当时只是一时戏言,只有自己这个傻子当了真。

    但她那时其实也不气愤,只是认清现实,在谢惊臣眼中,自己恐怕只是一个世交家的可怜妹妹,他偶尔施舍一点阳光,她一厢情愿,没有怪罪到别人身上的道理。

    然而,今天的这个照面,猝不及防,又给了她重重一击。

    不应该的。

    就算无关情爱,他怎么可以忘记得这么彻底?直接把她当成了陌生人。

    难道连世交家的可怜妹妹,都是自己妄想的头衔吗?

    那些少女春芽的心思她早就放弃,但是骤然得知这样的真相,宣黛心中还是难掩酸涩。

    蒋双竹这时候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出不对劲来。

    一向友善但疏离的宣大美人,怎么见了谢惊臣一面,就魂不守舍了起来?

    谢惊臣已经出了店门,夜色中只余半暗的背影,挺拔如竹,矜贵异常。

    “哎啊,我怎么忘了给他一把伞!”

    蒋双竹倏地想起自己工作的疏漏,不得不先把宣黛的情绪放到一边去。

    她其实跟谢惊臣的会面次数一只手都数的过来,但并不妨碍她知道,这可是一个潜在的大客户,她怎么可以让大客户成了落汤鸡呢!

    蒋双竹快步在门边拿了伞,追上了正准备冒雨离开的谢惊臣。

    无论谢惊臣需不需要,但表面礼数她还是要做足的。

    宣黛也不知道自己出于什么心思,也跟了上去。不过她只停在了门边,隔着旋转玻璃门看他们。

    谢惊臣其实不需要伞,但他懒得多言,在他看来,解释推搪比接下伞更加浪费时间。

    很快,宣黛就看到黑色伞面绽开,谢惊臣就着夜色走到了马路对面。

    他上车的同时,蒋双竹也走到了宣黛跟前,笑着道:“原来他的车就停在对面,难怪刚刚一脸我的行为很多余的样子。”

    “也不算多余,再近的路,没伞也是白淋雨。”宣黛答得随意,眼神还看着马路对面的那辆车,直到车子启动离开,才怏怏地收了目光。

    她好像……看到副驾驶位坐着一个女孩。

    再结合谢惊臣来店里的目的,宣黛很自然就联想到,项链是给那个女孩拿的吧。

    这很符合她印象中谢惊臣的行事,长辈们虽然总说他性子野,但其实他骨子里是个阳光的绅士。

    蒋双竹瞥了宣黛一眼,终于有功夫回想刚刚的事,突然警惕起来:“你不会看上他了吧?”

    如果换做别人,她用的就不是疑问句了。不过因为跟宣黛共事有一段时间,虽然谢惊臣皮囊是不错,但她总觉得宣黛不至于就因为这个短短的照面就惦记上他,毕竟这段时间她看过不少长得俊俏的富家子假借购物的缘由想攀交情,宣黛可是眼神都没给。

    于是渐渐地大家也有了默契,虽然宣黛平时性子温和,但其实骨子里跟她外表给人的初印象一样,都是冷冷的。

    当然也可能是高傲,眼光高,看不上。不过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更不应该会看得上谢惊臣了。

    宣黛闻言瞪她一眼,倒是没有蒋双竹预料中的心虚。

    蒋双竹长吁一口气:“我就知道,冷玫瑰哪有那么容易动心。”

    冷玫瑰是大伙这些日子给宣黛起的外号。

    宣黛没理会她的调侃,转头问她:“他是你的顾客?”

    虽然面上不显,但陡然看到故人,宣黛还是难忍心中的丝丝痒意,想要打听一二。

    她甚至想,会不会自己其实认错人了。

    说到底,她还是无法接受谢惊臣竟然认不出她这件事。

    蒋双竹:“也不算吧,他今天也是帮人取东西,准确来讲我的顾客应该是那位才对。”

    宣黛很快就抓住了重点,她莫名觉得,“那位”指的应该就是刚刚匆匆一瞥的副驾驶女孩。

    那个曾从他唇舌中出现过的名字——沈盈盈。

    她装作不经意道:“哦,刚刚我好像也看到了,他车上还有个女生。”

    “你也发现了啊?”蒋双竹毫不怀疑宣黛的观察能力,她要是心思不够细致,怎么可能一入职就牢牢占据了业绩第一的位置呢,“毕竟天气不好,谢惊臣这人吧,虽然都说不厚道,但对沈盈盈还是没话说的。”

    她一句话就轻飘飘地把宣黛想知道的都交了底儿。

    宣黛心一沉。

    连想自欺欺人都不能够了。

    “那是他女朋友?”宣黛顺着她的话问。

    “那倒不是。”蒋双竹迟疑了一下,“怎么说呢,有点复杂。”

    宣黛眉心皱了皱,想说能有多复杂,但是蒋双竹看她那在意的样子,已经暗暗戒备了起来。

    “你不会看上谢惊臣了吧?”她叹了口气,用一副尝试把宣黛拉回正途的语重心长的口吻说,“我觉得你这么好一女孩,还是别跟这种人搅和在一起比较好,你刚到云市,很多事儿不清楚,谢惊臣这人吧,长得虽好,但不适合谈感情。我虽然跟他见面次数不多,但是我在不少顾客那都听过这位少爷的事迹,混不吝的,最重要是做事很不厚道,心狠手辣,前科累累。”

    她想了想,生怕宣黛会有那种“浪子终结者”“我与众不同”的心态,又补充道:“听说他换女人很快,而且那啥得很,明明自己也不是什么检点的,偏偏还看不起那些自动送上门的。”

    蒋双竹觉得自己已经提醒得很清楚了,让宣黛断了觊觎的心。

    宣黛想的却是,谢惊臣这个人,她远比蒋双竹认识的还要早。

    她相信一个人再怎么变,本质也不会大变,而且她认识谢惊臣的时候,他已经十八岁,性格应该早就定型,所以宣黛觉得蒋双竹那些话多半都是道听途说,做不得准。

    不过再说下去也是无解,她并不是很愿意给蒋双竹留下个不知天高地厚倾慕谢惊臣的形象。

    -

    宣黛住的公寓离工作地方不远。

    她是云市人,七年前随爷爷搬走,虽然这里还有其他亲人,但在爷爷回来前,她却不想有太多接触。

    一个人撑着伞走在细密的雨里,城市霓虹灯在雨中变得破碎迷离,宣黛不可避免地就又想起了谢惊臣。

    他其实变了挺多,高了一点,五官更加俊毅,多了点成熟男人的沉稳气质,眼神也锐利了,在宣黛的记忆中,他是一个如春日阳光般的男孩,和煦温暖却不灼人。

    不过好像也正常,自己不也变了很多吗?

    尽管自己现在对他来说只是一个陌生人,但宣黛想着想着,嘴角还是忍不住弯了起来,刚刚见到他时的气馁已经全然不见。

    就像是完成了一个蛰伏在她心里七年已久的执念,虽然结果不尽如人意,但她情绪在缓过来后却是实实在在地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了一些。

    宣黛漫无边际地想着,慢慢地,又想到了那个让谢惊臣甘心跑腿的女生。按照蒋双竹的意思,谢惊臣对那个女生的态度并不一般,能让谢惊臣在乎的,就算不是男女朋友,也应该是个很美好的女孩吧。

    宣黛没有想到,这种时候,她心里最多的想法,竟然是羡慕,还有隐隐的按捺不住的好奇。

    “还心狠手辣呢,真是难以想象。”想到蒋双竹评价谢惊臣的那些话,宣黛不禁失笑。

    显然,这些“坏话”根本没能让她放在心上。谢惊臣怎么会是那样的人呢,他生来就是天之骄子,长得好学习好运动好,人群中永远是熠熠发光的存在,所以也应该匹配最好的一切,那些贬义词跟谢惊臣这三个字多不搭啊。

    谢惊臣这个人,曾经如流星般短暂地在宣黛的生命中掠过,留下浓墨重彩且记忆深刻的一道弧线,在她心里占据了七年的白月光位置,而且这个月光在见不到的时光里不断被美化,历久弥坚,仅靠外人的几句话,实在难以打破。

    这时候的宣黛还没意识到,越是美好的东西,越禁不起一点凡尘沾染,譬如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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