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霄想象过他和付清舟的正式见面。

    那应该在夏日的高中校园,他和新来的转学生付清舟偶然撞上,对方认出他是送自己去医院的好心人,然后他们会顺理成章地成为同班同学,循序渐近成为好朋友——而不是在昏暗喧嚣到处充满了菜汤味的ktv包厢里大打出手,把对方揍个半死。

    他看着付清舟头发上的菜叶和汤汁心如死灰。

    付清舟薅着江霄头发的手缓缓松开,还在卷毛翘起来的时候轻轻给压了压,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善一些,“我——”

    “我|操!”惨烈的哀嚎打断了他的话,李博文连滚带爬朝着他俩冲过来,“江儿!”

    孟今,就是之前的高个青皮也赶紧来拉人,语气来还带着一丝惊恐,“江霄你没事吧!?”

    “舟哥,算了算了!”向闲几个小弟冲过来拽付清舟,还有个心惊胆战地拿走了他攥着的防身棍,生怕他怒意上头把对方给抽死。

    两个呆滞的人被七手八脚地强行分开。

    “不是,我是没认——”江霄看着付清舟离自己越来越远,想挣开旁边拽着自己的人去跟付清舟解释。

    他是真没认出来!要是知道对方是付清舟,打死他都不会还手!

    李博文第一次见江霄这么激动,顿时拽得力气更大了,“江儿不至于!别气别气!”

    “算了,别和傻逼一般见识!”孟今人高马大力道出奇的大,见江霄神情悲愤,很有义气地冲对面嚷嚷道:“付清舟是吧!今儿这仇我们替江霄记下了!”

    “不是,等等!”江霄试图辩驳,然而现在他和付清舟还不认识,给不出个充足的理由,紧接着话音就被几个大嗓门的盖了过去。

    李博文这会儿混在自己人这边,胆子出奇的大,气势汹汹道:“付清舟!你以后见了我们江哥记得绕道走!不然揍得连你爹都不认识!”

    江霄脸上的表情一片空白,“不……”

    “操!我们舟哥这是留手了!”向闲带来的小弟怒声道:“姓江的你给我们等着!”

    付清舟伸手抹了把脸上的菜汤,这味道让他的脸色更加白了几分,眼角的血迹让他的神情愈发阴沉,“跟江霄没关系——”

    “对,怎么能没关系!他把舟哥你揍得这么厉害,弄死他!”小弟一号气愤道。

    “听见没,舟哥说早晚弄你!”小弟二号抢话口出狂言,“江霄你死定了!”

    付清舟握紧的拳头上爆出了青筋。

    “算了舟子,别跟这傻逼一般见识。”向闲还是头一次见付清舟这么不淡定,搂住他的肩膀示意他冷静,压低声音道:“这几个都是七中的学生,不好下狠手,给大麦出出气就算了。”

    ktv的服务员哭丧着脸站在旁边,“向哥,这事儿得您跟老板去解释。”

    “成,我去给李哥说,你找人收拾一下。”向闲抹了一下脸上的血,目光从李博文和江霄脸上依次掠过,最后目光停在了江霄脸上,伸手嚣张地朝他点了点,“你小子敢惹我兄弟,给老子等着,舟子咱们走。”

    付清舟:“…………”

    “谁怕谁!有种就来!”李博文丝毫不甘示弱。

    江霄:“…………”

    虽然很想冲上去解开误会,但估计会被付清舟当成神经病,情况会变得更糟糕。

    这一下双方算是彻底结了梁子,分开时还火药味十足。

    江霄忍不住转头去看付清舟,对方混在一众地痞混混中间毫无违和感,后脑勺上还沾着他扣上去的菜叶子,在阳光下绿油油的好不耀眼。

    李博文看着江霄下巴和额头上青紫,一边给他递纸巾一边恨恨道:“这姓付的下手真狠,把你打得都破相了。”

    江霄拿着纸巾擦额头上的血,生无可恋地叹了口气。

    “不过那个付清舟确实挺厉害的。”孟今皱眉道:“他跟着向闲混,在东阳街那片挺出名,打起架来不要命。”

    江霄的脑袋一阵阵的发懵,眼前一会儿是三十多岁温文尔雅疏离冷淡的付总,一会儿是十八岁狠戾阴鸷的付清舟,虽然很不愿意相信,但短短两天里他先是被付清舟卸了胳膊,紧接着又实打实跟付清舟互殴了一场——

    少年时期的付清舟真的跟他想象中热情开朗的小太阳,以及他迷恋的那个冷淡成熟的付总沾不上半点关系。

    “……江儿?江霄!哎哎哎——”李博文惊慌失措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进耳朵里,江霄转头去看,脚下忽然一轻。

    付清舟转过头,却发现江霄那伙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向闲骂骂咧咧地用卫生纸按着鼻子上的血窟窿,见付清舟转头,以为他报仇心切,忍不住问道:“舟子,姓江的那小子跟你打个平手?”

    付清舟很能打,东阳街混子多,但敢惹他的没几个,向闲虽然没跟他动过手,但估摸着自己胜算不大。

    “嗯。”付清舟转过身,低头看向手里攥着的红绳子,绳子很细,底下坠了个指甲盖大小的桃核,看样子已经戴了很多年,桃核圆润光滑,还残留着江霄身上的暖意。

    刚才打架不小心从江霄脖子上薅下来的。

    付清舟摩挲了一下桃核,他以前见过江霄打架。

    那时候江霄做他司机有段时间了。

    付清舟行动不便,身体条件不允许他安装假肢,只能坐在轮椅上,从家到公司出行很不方便——尤其是上下车的时候,不管是他自己来还是别人帮忙,总是很难堪。

    所以他去公司很早,到的时候楼下基本没有人。

    江霄从来没问为什么会这么早去公司,每次都是气地同他打完招呼,将他抱进车里,收好轮椅,沉默地开着车。

    付清舟不习惯吃早餐,胃很不好经常吃药,后来车里不知道什么时候逐渐开始多了些小面包和三明治,他看见了就会顺手吃一个,看文件时偶尔会摸到一瓶温热的牛奶。

    但江霄从来没邀过功,付清舟也没提,只是让人事给他加了工资。

    那是江霄第一次跟他说那么长一段话,大意是道谢,他听完心情没什么起伏,只觉得这人细心周到,值这么多钱。

    于是他手边的早餐逐渐变得丰盛起来,运气好的话还能喝到热腾腾的瘦肉粥,偶尔是温度刚好的鲜肉包,但有时候也有他不爱吃的,不过一般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那天他刚在车上喝完一小杯粥,车子进停车场没多久就被人给拦了下来。

    对方人多势众来势汹汹,甚至敲碎了车玻璃,他皱着眉报了警,铁棍擦着他的手背过去,在他脸上和手背上留下了长长的血痕。

    江霄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关门下了车。

    等警察赶到的时候,对方的人已经倒了一大片,江霄正面无表情地按着一个人揍,抬胳膊时衬衫扬起,露出劲痩的腰身,凌乱的领口里露出了根细细的红绳,木色的小桃核在空气中划出了道漂亮的弧线。

    付清舟隔着车窗看着江霄一个侧踢将人踹到了墙上,动作潇洒得好像在拍电影。

    “付总,去医院吧。”江霄跟警察交代完,撑在车门前俯身盯着他,方才满是戾气的眼睛微微下垂,看起来像只无辜又可爱的大型犬,尽管他下巴上还沾着不知道是谁的血。

    “不用,先去警局。”付清舟拒绝了他的提议,不经意间瞥到他的领口,刚才的小桃核已经被藏进了衬衫里。

    江霄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听从了他的安排。

    后来他有一次状若无意地提起江霄戴着的红绳,对方不好意思地笑笑,“不值钱的小玩意儿,被我不小心弄丢了。”

    虽然当时他在笑,但眼底的失落和难过还是泄露了出来。

    这东西对江霄来说很重要。

    付清舟将桃核揣进了口袋,决定找个合适的机会还给他,顺带解开这个该死的误会。

    而且,他觊觎很久的那头卷毛真的很软。

    很好摸。

    ——

    “低血糖。”大夫低头给江霄拔针,“小伙子记得按时吃饭,兜里多揣几颗糖。”

    “诶,谢谢医生!”李博文转过头来使劲拍胸脯,“江霄你可把我们几个给吓死了,走着走着突然栽地上去,要不是孟今手快,你就摔马路牙子上去了。”

    江霄按着针口,这才想起来昨天晚上和今天一天都没吃上口热乎饭,不由叹了口气。

    “我让孟今他们先回学校了,我和凤仙儿请了假,今晚咱不去上晚自习了。”李博文扶着他起来,“我先送你回家。”

    “不用。”江霄自己站起来,“你回去上自习,我自己没问题。”

    李博文宁死不从,好说歹说把他送到了家门口,他知道江霄的臭毛病,没进门,嘱咐他有事打电话,不怎么放心地进了电梯。

    江霄打开了门。

    陌生而久远的气息朝着他迎面扑来。

    这是近几年新开的楼盘,毗邻七中,房价十分可观,他当时跟江磊正拧的时候,下定决心自己出来单过,花他爸的钱半点都不心疼,装修和家具都是可着自己喜欢的最贵的来,装出来的效果也很好。

    他将塑料袋扔到茶几上,瘫进柔软的沙发里,盯着电视柜上一家三口的合照怔怔出神,他妈笑得温柔甜美,他也就两个西瓜大小被他妈抱在怀里,手里还抓着他妈的一缕头发。

    这里是他感觉最安全的地方,谁都没让来过,但后来为了给他爸办葬礼和还债,低价卖了。

    胃里传来一阵绞痛。

    他伸手从袋子里拿出个小面包撕开,咬了一口觉得味道熟悉,低头一看,果然是付清舟最喜欢吃的牌子。

    付总早餐能吃掉三个,或者一个配瓶牛奶,奶渍沾在嘴角就会被悄悄舔掉,偶尔他从后视镜里瞥见,脑子里除了可爱就是些不堪入目的下流画面,以至于他总觉得很对不住高岭之花般的付总。

    然后今天他把自己碰一下都觉得亵渎的付总揍了个半死。

    对方阴鸷的眼睛从脑海里闪过,江霄的胃顿时更疼了。

    他没滋没味地啃着小面包,绞尽脑汁地想着怎么跟付清舟解开误会,门铃顿时响了起来。

    江霄叼着半块小面包,顶着一脑袋蔫答答的卷毛去开门,“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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