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二郎又被坑了。
比起被坑,更应该说是被下套了,而那个伙同别人下套的人就是冉九郎。
冉九郎也不似先前一般兄弟情深,他冷笑道,“还你的一千贯,记得收好了,赔完钱只怕这一千贯也未必留得下!”
卢二郎大受打击,除了又一次失败外,更多的是因为被朋友背叛。
他是真拿冉九郎当朋友的,以前他以为钱六他们和自己都是朋友,结果之前账上钱被乔管家把控,妹妹要两百多贯,他平日花费没个数,手里没攒下什么钱,就找钱六那几人借。他给他们付钱也不是一两回,谁知道钱六几人推三阻四,他气得和那几人吵了一架,他们竟然说“要不是你有银钱,谁和你玩儿”,后来他又知道钱六被灌酒的原因,便跟那些人断了来往。
可冉九和他们不一样。
当时只有冉九站在他这边,也只有他凑了几十贯给他,冉九在冉家的日子不好过,他娘性子柔弱,又不能帮衬他,几十贯大概是他存了这些年的私房钱。
卢二郎感动不已,自此拿亲兄弟待他,可他想不通,亲兄弟为什么要给他下套?
“因为你蠢!你不会真以为我拿你当亲兄弟吧?就算亲兄弟又如何,我冉九的亲兄弟少吗?”冉九嘲讽道,他看着卢二郎大受打击的样子,心中一直以来的憋闷郁怀终于忍不住吐出来。
“冉家出身低,卢家出身也低,凭什么你爹被封了侯爷?凭什么你这种蠢货能成为侯府二郎君?你知道我最讨厌你什么吗?你目不识丁、不学无术,只知道吃喝玩乐,却偏偏有你爹护着,有你大哥护着,你爹死了,你大哥傻了,竟还有你妹子护着!”
一样的出身,他娘是商户女,可卢二郎的娘不过一个农妇,人都死八百年,他爹竟然都没有再娶,可他呢,他自己的亲娘明明和亲爹青梅竹马,他爹却抛弃娘,娶了身份地位更高的嫡母!
他比卢二郎聪明,比他努力,比他奋进,可他在冉家就像白布上的一滴污渍,谁都能踩一脚,卢二郎呢?他明明就是个蠢货,他妹子竟为了他强闯青楼,还把侯府让他当家,买庄子被坑也不在意,那么大笔钱就任由他处置!
凭什么?凭什么?
冉九脸上有些狰狞,“你不是潇洒自在吗?你不是挥金如土吗?蠢货!我看你怎么做当家人!”
卢二郎失魂落魄,一回府便将自己关在了房里,谁都不许进。
一直到掌灯时分,屋里黑漆漆的,门窗关得紧紧的,不见半点动静,伺候的下人担心,便报到了三娘子处。
卢飞鸟幽幽一叹,深觉她二哥的flag一立一个准。
“叫人守着,不必打扰二哥,有什么事再来报。”
卢二郎闷在房内一晚上,到第二天清晨推门出来,颇为憔悴。憨子担心道,“郎君?”
“叫人打水来,伺候我洗漱。”
卢二郎一连奔波了三日,那姓申的商人背后靠山不小,仅凭武定侯府一个落魄侯府的招牌,人家毫无畏惧,卢二郎没辙,找遍了认识的人,连钱六那伙人都放下脸面去求见,结果被好一顿嘲讽取笑。
卢二郎想起曾经爹还在、大哥还是陛下亲自赐名的飞虎将军的时候,又看看眼前遭遇的冷待,没有比此时更清醒了。
所谓人走茶凉,卢家不再是过去那个卢家了。
三日后,卢二郎召集了家里人,包括六岁的侄子侄女,宣告这两次失败,以及府里账上的情况,“……这次大概要赔不少钱,是我的原因,没有认清身边的人,行事也太急躁,才落入陷阱……”
两个小的听不大懂,却明白赔钱是什么意思,卢呦呦肉疼地把面前的栗子糕推开,伸手拍拍卢二郎,“二叔别怕,我以后少吃点……”
卢二郎眼眶一热,“不至于克扣你的口粮。”
卢呦呦默默把栗子糕拉回来,卢飞鸟摸摸她的头,“最后一块,等会要用午膳了。”
卢呦呦“哦”一声,拿了一块给弟弟,捧着糕点珍惜地小口小口啃着,卢燕生偷偷掰了一半塞给她。
两人的小动作卢飞鸟只当没看见,她看向站在中间,仿佛做检讨一般的卢二郎,“二哥坐下说,说起来咱们家账上本来就没钱了,那十一万贯不是从纪家要回来的?就当没有这笔钱好了,反正还有大哥的俸禄,饿不着咱们。”
卢二郎知道家里人不会怪他,可他心里过不去,他闷闷道,“你们放心,我会好好养家的,以后让你们想吃什么吃什么,栗子糕摆个十盘八盘,吃一盘扔一盘!”
卢飞鸟:“……”倒也不至于这样!
冉老爷的生意不能做下去,那人就是奔着拿货拖死卢家来的,卢二郎一开始不信他一个商人能拿出这么多货,谁知这奸商道,“这您放心,我一个拿不出这么多货,杭州府却拿得出来,只要您吃得下!”
卢二郎当然吃不下,这么大一批,噎死他算了。
无奈之下,只能赔钱,谷雨被借去盘算家产,饶是她不贪财,看着家里几乎被搬空,也急得嘴里冒出好几个泡。
“三娘子,府里日子只怕难过了!”
“别担心,实在不行,我这里不是还有些值钱的东西,当了也能撑一阵子,等大哥的俸禄发了就好了,对了叫人去领俸禄了吗?”
“叫了!可……”谷雨越发愁了,“奴婢叫人去问了,听说开年事务繁杂,条子卡在户部了,只怕一时半会儿发不了。”
“是单我们一家还是都没发?”
“不是单我们家,可侯爵中只有我们府上还卡着。”
卢飞鸟皱眉,“叫人去探探情况。”
她都怀疑是不是有人在背后算计他们家了,这边卡着俸禄,那边给二哥下套,坑走了家中财产,说起来她一直觉得奇怪,冉九郎在冉家没什么地位,被冉夫人压着也没能做官,他是怎么和那个敢把一个侯府往死里坑的南边商人勾结上的?
外城一座戏园子内,申老爷捋了捋胡须,整了整衣服,推开二楼一座雅间的门,雅间内,一人正随着台上咿呀婉转的唱词摇头晃脑,申老爷堆上笑,坐过去,从袖中掏出一把钥匙,推过去,“李先生,事已经办好了,东西都在外城的一座小院内,这是钥匙。”
卢二郎经历两场打击,一洗浮躁之气,每日除了到慎先生处听课,便是考量做什么营生。
家里的铺子卖了两间,租出去一间,只剩下一家半死不活的书铺。
卢二郎去看过,那书铺位于丰邑坊,周边都是些住家,位置又不好,铺子靠里,正巧被隔壁挂的酒旗挡住了门头,若不进去,都不知道里面还有家书铺。
而且铺子里卖的只是些笔墨纸砚,再就是常见的几种书,既不是珍稀孤本,书籍也不全面。
“难怪生意不好……”卢二郎嘀咕。
守着铺子的是一对爷孙,两人都是老实人,要不也不能被分到这个没有油水的铺子,还苦苦支撑五六年。
那掌柜面带愧色,“是……是小的经营不善……”
“刘伯,不是你的问题!你守着这个小铺子没有亏损已经很不容易了……让我想想,我再想想……”
这铺子也不是没有优点。上下两层还带个后院,最重要的是,后院有好几套完整的雕版,这里完全可以自主刻印。
卢二郎考察完,将铺子的情况记录下来,又出门去其他书铺取经。
京城各种铺子数不胜数,而书铺最多的在崇文坊,因为国子监就在崇文坊。
这种满是读书人的地方,卢二郎一进来就颇为不自在,他平日穿着喜张扬,今日只穿了一袭青衫,在这地方格外低调。
卢二郎找了一家足有三层的大书铺,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
“郎君,可有什么需要?”伙计笑脸相迎。
卢二郎板着脸,“不必,我自己先看看。”
等人走后,卢二郎松了一口气,带着憨子往里走,一边走一边悄悄打量,“果然多上许多啊……这是上等宣纸吧,这个是徽墨?咦,这本书是不是慎先生提起过的……”
不知不觉中,他捡了好些书,和憨子两人抱着往二楼去,伙计道,“郎君可以将挑选的东西先交由小的看管,待您要走时再一并付钱。”
这可真是周到,卢二郎默默记下这一点,正道谢,楼下下来一波人,他抬头一看,忙转过身,又觉不对,又不是他的错,他为什么要躲着人?
他又转回去。
下楼的正是钱六冉九一行,他们也看到了卢二郎,居高临下地打量伙计手里的书,“卢二,你这是要浪子回头啊!”
有人笑道,“什么浪子回头?想回头也要看得懂啊!咱们卢二郎可是连一篇文章都读不懂,怎么回头?”
众人一阵哄笑,冉九嘲笑道,“这里可不是勾栏瓦舍,有些人来之前也不照照镜子,真以为穿一席青衫,就成了读书人?买的什么?《春秋》、《孟子》?卢二你看得懂吗?呵!还不快快放下,免得侮辱了圣人之言……”
卢二郎脸色涨红,看着冉九又和钱六他们亲密无间,哪还不知道当初冉九为了他和钱六等人闹翻的事有蹊跷?
他气到不行,偏被他们你一言我一语挤兑地说不出来,恰在此时,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此处难道不是书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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