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罗城,作为山海关下最为重要的商业重镇,经历过历代辽东总兵官的经营,此时早已成为了辽东的一颗璀璨明珠。
蒙古人,女真人,汉人,都在这东罗城中贸易往来。
所以即便是此时大战将起,东罗城中却依旧人声鼎沸,来往之人络绎不绝。
毕竟建奴也很清楚,真要打的话,是不可能在这寒冬腊月里,攻破山海关的。
只要一日不攻破山海关,那么在这关城前的东罗城,就一日是辽东的经济重镇!
在灯火中的一户人家里,一个高大汉子看着面前的老人,愁眉苦脸。
“我的孙阁老诶!能不能安分点!陛下既然说了今日已经到了山海关,那么没有前来相见,必然是有陛下的思量。”
“咱们在这里好好等等,不就行了么?”
“要知道,如今高第的眼线遍布整个山海关,封锁关内消息,而且不断的派出斥候联络建奴,誓要将孤城在外的袁兵备以及无数的军备物资,全部送给奴酋。”
“此时莫要说是孙阁老已经失了兵权,即便是孙阁老没有失去兵权,又如何在高第的重重围堵之下,回到关城,召集众将,绝了高第通敌卖国的念头?”
听着曹文诏一番话,孙承宗叹了一口气,搬了一个小马扎直接坐在了上边。
辽东如今的乱局摆在这里,孙承宗毫无疑问是知道缘由的。
说到底,他孙承宗在辽东经略的这些年里,就没正经的和建奴开过战。
大部分的时间里,都是在修筑坞堡,修缮防御工事。
誓要将辽东连成一片铁壁铜墙,将坚壁清野进行到底。
这也是为什么朝堂上一提到孙承宗,就是劳民伤财,徒劳无功的攻击弹劾。
因为归根结底,孙承宗还真就没有像之前的李成梁一样,威慑辽东。
更没有像熊廷弼他们一样,屡屡挑衅建奴,要和建奴掐架。
善战者,无赫赫之功。
孙承宗虽然没有干出来什么大规模斩将灭敌的事情,但是终究辽东是稳定下来了。
血肉磨盘之下,孙承宗练就了十一万敢战之兵!
这份功劳,是无法磨灭的。
天启帝,是孙承宗的弟子,所以孙承宗很了解天启帝的性子。
这趟曹文诏半路上将自己劫持了,给自己说天启帝御驾亲征之事的时候。
孙承宗是觉得不可能的。
毕竟天启帝再怎么宏图大略,可是皇权不稳,天启帝如何能够轻身犯险,前来辽东和努尔哈赤一战?
可是奈何曹文诏在朱由校面前立下了军令状,就是绑,也要把孙承宗绑到天启帝面前去。
这也就导致了如今的孙承宗,只能带着家眷,和曹文诏一同滞留山海关东罗城。
长叹了一口气,孙承宗的眼中出现了一抹难以言说的神色。
“曹蛮子,你以为是老夫担心陛下不来?”
“老夫担心的恰恰是陛下在这个时候过来!”
孙承宗当然希望天启帝是个英武果决的皇帝,天启帝求学之时的孜孜不倦,也时常让孙承宗回忆起来。
可是虽说如今的辽东,已有了十一万可战敢战之军。
但是在这寒冬腊月里,明军本就不如白山黑水中厮杀求生而来的建奴。
人数多有什么用?
孙承宗从来都不认为自己这几年练就的辽东军,在战斗力上能够超过曾经有过万历三大征磨炼之后的万历朝明军。
然而就是那南征北战,战功赫赫的军队,以二十万精锐征辽。
结果大败而回!
被六万不到的建奴五天之内连破三路大军。
有着晚明第一猛将之称,在朝鲜战场上立下无数大功的刘綎战死。
威名远扬,震慑塞外,让无数异族尊称杜太师的杜松战死。
接替李成梁当了辽东总兵的李如柏仓皇逃窜,苟活了下来。
因为有着萨尔浒的前车之鉴,所以孙承宗才那么小心,那么谨慎。
毕竟在孙承宗眼中,萨尔浒之战比起土木堡之变,少的也就是建奴没有俘获一个皇帝了!
土木堡之战,一战葬送了大明开国的强军。
萨尔浒之战,一战葬送了大明自正德重武到万历三大征重新建立起无敌之心的大明士卒脊梁!
摸着自己的下巴,孙承宗又想到了早几年自己回京时,去天牢里见过的一个人。
一手葬送了大明无数精锐,更是送出了无数军资,助长了建奴嚣张气焰的那个人。
前辽东经略,杨镐!
想到这里,孙承宗眼中待着一丝考量之色,看向了曹文诏的小跟班。
那个在曹文诏口中,天启帝亲自许诺过给一个总兵的小将。
“黄得功,听曹蛮子说你允文允武,不知你可知道万历年间的杨镐,杨侍郎?”
听到帝师孙阁老的问题,黄得功不由一个机灵站了起来,看着孙承宗道:“末将当然知道!”
“萨尔浒之战最大的罪人,如今依然羁押在天牢的大罪人,末将又岂能不知?”
孙承宗呵呵一笑,用手拍了拍身侧,看着曹文诏和黄得功二人道:“这院里还有几个马扎,你们搬过来,坐在老夫身边。”
“老夫为你们讲讲老夫眼中的杨侍郎。”
看着二人坐定,孙承宗眼中闪过一抹唏嘘。
“杨镐和老夫一样,都是万历朝的进士出身,也都是知兵文官。”
“他曾经在草原上,恶战蒙古,也曾经在异国他乡救万民于水火之中。”
“说个好玩的,杨镐在朝鲜那弹丸之地,打了一场大仗,让那边的人对他奉若神明。”
“几乎家家户户都为他立了长生牌坊。”
“可同样的这一仗,在国内却成了他的大败,成了他的梦魇。”
孙承宗看着脸上出现了一点不服气的黄得功,用一根木棍,点了点自己面前的地面。
“黄得功,你也不要不服气,你有机会能去朝鲜那边看看,你就会知道了。”
“杨镐有错,同样捧他上来的那些人,也有错。”
“数错相加,加上没有做好万全的准备,才有了最后的萨尔浒。”
“明白么?”
孙承宗看了看乌云渐渐浓密的天空,将手中木棍往地上一丢,长叹道:“辽东苦寒,奴酋悍勇。”
“老夫之所以不希望陛下此时来辽东,是因为辽东现在,依旧没有做好准备啊!”
“天子又岂可犯险?”
“罢了,你二人也早些歇息吧!”
难道真的,要再来一次土木堡么?
怀揣着这个念头,孙承宗忧心忡忡的走回了自己的屋子,点燃灯火,坐在了桌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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