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

    高瞻陪着依然恹恹的严旬安吃完早餐,收拾东西,正准备出门,恰巧有佣人过来说,朱肖喜、余景阳与方鹿松登门了。

    朱肖喜亲自提着大包小包进来,晒黑了不少的脸上带着惯有的开朗笑容,红唇白齿尤为吸引人,“瞻哥,旬安姐,我回来了。我们家宝贝现在怎样了?”

    “瞻哥,快来瞧瞧我给我们家宝贝儿带了什么,保证你想不到!”

    朱肖喜口中的“我们家宝贝儿”,是指严旬安肚子里的孩子。

    既然先前就跟高瞻夫妻俩说好了认干亲,那自然也算是朱肖喜家的一份子了,所以他这么说完全不过分。

    朱肖喜做干爹做得很用心,陆陆续续给孩子买了许多衣服玩具什么的,这不,跟他爸妈出国旅游一趟还惦记着孩子,搜罗了一大袋子的稀奇玩意儿来献宝。

    光是看到朱肖喜,高瞻的心情就会好上不少,更别提朱肖喜这生龙活虎的模样。

    只是,朱肖喜一如既往,一激动就喜欢勒兄弟脖子。

    这要命的交情。

    严旬安凤眼一瞥,朱肖喜立即怂得从高瞻脖颈上收了手。

    高瞻咳了咳,答话:“宝宝很好。肖喜你这么说,那我肯定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了你带了什么。”

    “那瞻哥你快看看。”朱肖喜迫不及待。

    高瞻顺着朱肖喜的意愿接过一个礼盒,递到严旬安面前,要同她一起收获喜悦。

    余景阳不甘寂寞,凑了过来。

    朱肖喜嫌弃得不行,他刚走得急,热出一身汗,习惯性的推了余景阳一把,“热死了滚开。”

    “得。”余景阳恼了,把手上准备给朱肖喜擦汗的纸巾揉成团,丢进了垃圾桶里。

    余景阳觉得这恋爱他谈得憋屈,好不容易在这个暑假前跟朱肖喜确定了关系,就摸了几次手亲过一嘴,很快,朱肖喜就跟他父母旅游去了。旅行的半个多月,二人通话的次数寥寥可数——朱肖喜说两个大男人讲“悄悄话”别扭。等到朱肖喜终于回来了,没跟他多说什么,就拉着他急匆匆过来找高瞻了。

    想象中久别相聚的柔情蜜意几乎没有。

    朱肖喜在意高瞻比在意他多得多。

    之前如何暂且不论,现在就想同朱肖喜更近一些,还被他嫌弃了,余景阳表示很受伤,很生气。

    高瞻拆包装的手一顿,不想朱肖喜两人闹矛盾,提醒道:“肖喜给我们都准备了礼物,那给景阳的呢?方便我们看看吗?”

    方鹿松姿态优雅的饮着茶,他并不知晓余景阳与朱肖喜之间的新关系——不知是觉得奇怪或者自身还没适应,余景阳二人都默契的选择了暂时不公开。但方鹿松心思细腻,能察觉出他们的异样,笑盈盈附和道:“我也好奇。”

    朱肖喜圆脸一红,嗫嚅了几下,“不方便。”

    被拒绝了,高瞻不尴尬,只是笑意更深了,“这样啊。”

    余景阳是个楞头青,没注意到朱肖喜的忸怩,只听到高瞻说朱肖喜给他们都备了礼物,自己竟没有,更气了,冷哼了一声,起身离开,“我去洗手间。”

    再不走,他怕自己会当着大家的面把朱肖喜打一顿。

    “快去看看吧。”

    高瞻同朱肖喜说。

    朱肖喜面上嫌弃余景阳麻烦,脚步却加快,跟了上去。

    “别碰老子。”

    “气个屁啊,要不是我说来看瞻哥,我爸妈都拦着不让我出门了。你瞅我跟要把我吃了似的,我爸妈能看不出来。别闹,晚上我再给你礼物,我早准备好了,你急什么,忘了谁我还能忘了你?”

    “真的?”

    “怀疑咱俩的父子情?”

    “老子是你男朋友。”

    “……怎么感觉有些恶心。”

    “恶心个屁,你敢不承认?”

    “是是是。”

    状似悄悄话,实则众人都听得明明白白的交谈声越来越远。

    不一会,朱肖喜他们就回来了,皆是脸色绯红。

    看样子已经和好了。

    高瞻心中欣慰,适当的转移之前的话题,表达了对朱肖喜送来给宝宝的小礼物的惊喜与感谢。

    朱肖喜摆了摆手,颇有大人样,老成道:“没什么,应该的。”

    得知高瞻与严旬安要出去逛逛,终点是高瞻家,朱肖喜期待道:“我们能跟去玩玩吗?”

    朱肖喜对高瞻村子里的小溪很感兴趣,溪中鱼虾不少,或抓或钓都适宜,附近野果又多,原生态风景宜人,很适合野炊赏景,朱肖喜去过一次就惦记上了。

    “当然。”高瞻答道,回视严旬安,递送着他的感谢与鼓励:她并非什么都没改变。

    朱肖喜表示很高兴,这次玩完还能找瞻哥商量,套好说辞,同自家父母说他借宿在他家,然后就可以跟余景阳在外单独过一晚。

    他是不喜欢动脑子,但这不代表他没小心思。

    途中经过朱肖喜亲戚的餐厅,高月打暑假工的地方。

    高月正卖力擦玻璃。

    “阿月。”

    车未停,方鹿松就唤人了,嗓音清亮,透出一股逾常欣喜。

    高月回头,短发飞扬,眉目灿烂,一一唤人打招呼:“鹿松,阿瞻哥,旬安姐,肖喜哥,景阳哥你们来吃饭还是路过?”

    方鹿松开车门下来,帮高月把歪了的帽子扶正,“阿瞻学长他们逛逛,然后回老家。阿月今天怎么出来干活?你下班回去吗?”

    餐厅有保洁阿姨,不需要高月这个服务员干清洁工作。

    “陈阿姨今天请假,我休息的时候把她的活干了,能得双倍工资呢。”

    高月继续笑道:“等下个月十七号,我弟生日再请两天假回去看看。”

    方鹿松点头,表示理解,拿出手帕要擦高月脸上的汗水。

    “别,我自己来就行。”

    高月缩了缩肩膀,歪头躲避方鹿松的亲近,并非是她反感方鹿松的亲近,只是不习惯罢了。

    自小生活的恶劣环境不允许她有半分软弱,所以被方鹿松如此珍重对待,她本能感到无措。

    纵然,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方鹿松向来不会勉强别人,刚刚只不过是他下意识的举动罢了。他将帕子放到高月手中,转头对高瞻他们说:“我这次的旅途到此为止了。”

    不再一同游玩的理由,自然是高月。

    朱肖喜他们笑而不语。

    高月低头,想要遮盖羞红了的脸颊,“别,你跟阿瞻哥他们一块去玩吧。”

    “可我更想和你在一起。”

    方鹿松的爱意浪漫又直白。

    离开餐厅时,高瞻的目光还是没从高月脸上那羞涩中透着几分明艳的笑容收回。

    严旬安拉了拉高瞻的衣角,将他的注意力拉过来。

    高瞻看着严旬安,悄声道:“谢谢你。”

    这般开心的阿月。

    他不知有多久没再见过了。

    严旬安摇了摇头。

    过了红绿灯,就是母校了。

    巍峨庄严的校门与葱茏木棉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又格外的和谐。

    高瞻等人没有下车参观母校的意思,毕竟这时候升高三的学生正在学校中补课,虽说严旬安告知学校领导一声便能进去,但终究不大方便。而且年初他们才齐齐过来看了玫瑰花,还到黄花风铃木林里拍了很多合照。因而,暂时没什么可怀念的。

    “就你那要人命的拍照技术,你还有脸说给我拍照,我九头身的完美比例都被你拍成了五五,要不是瞻哥拦着我,我那会早揍得你哭爹喊娘。”

    朱肖喜听余景阳说明年还到学校黄花风铃木林拍照,顿时就暴怒了。

    那些照片拍出来确实有点不堪入目,余景阳心虚,摸了摸鼻子,“我那不是第一次正儿八经的给你照相嘛,紧张得手都冒汗了,你再多给一次机会,我保证下回不那样了。”

    朱肖喜眼珠子到处瞟,显然被余景阳突然的服软弄得不大自在,“巧言令色”

    高瞻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避免打扰到他们,他保持拥着严旬安的姿势,与她同看窗外的学校。

    严旬安突然道:“我第一次见到你,其实不是在生日宴上。”

    严旬安知悉,高瞻对她的初印象是在她十七生日宴上,那时他随着朱肖喜同来,向她道一声除了他自己谁都不曾在意过的生日快乐。

    但她不是。

    “在学校荣誉榜上。”严旬安为高瞻解惑。

    崇源高中一年度就会更换一次荣誉榜的优秀学生照片,高瞻以全市第一名的成绩被录取,自然荣登榜首。

    刚开学那段时间,朱云贞从g市家中吃瘪回来,心情烦闷,经常逃课,严旬安陪着她在校园中漫无目的东游西逛,有一次经过综合楼,就瞧见了楼下的荣誉榜。

    朱云贞点了点榜前的玻璃,转头对严旬安道:‘这个男孩子,眼睛挺好看的。’

    严旬安不置可否。

    被朱云贞称赞的正是高瞻。

    高瞻的一寸照片是初三办各种升学资料时候,由学校统一组织照的,基本上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得将刚沾上凳子的屁股挪开了,所以质量非常之差,硬生生将人拍丑了好几个度数,高瞻也不可幸免。

    尚能保持几分原色的是,他一双稍圆的桃花眼,透着平和稳静,在同龄人的或张扬或羞涩中格外显眼。

    ‘高瞻,高瞻远瞩,名字不错啊。’

    朱云贞随意道,很快被左手边美术生优秀展品吸引目光。

    严旬安往荣誉榜上匆匆瞥一眼,跟朱云贞的脚步离开了。

    当时,严旬安没想过,这个普通到她不会记在心上的男孩子,在以后的岁月中会与她产生无数纠葛,直至成为她的生命之最。

    “原来如此。”高瞻淡笑道。

    严旬安又落寞了,“可我搞砸了一切。”

    高瞻说:“你弥补了一切。”

    车窗外,那天夏日的风复又吹起,街道旁蓊郁绿荫婆娑,疏光摇曳。

    ——

    回到家,首先迎来了高应怜兴高采烈的惊呼,“哥哥嫂嫂,你们怎么突然来了?”

    朱肖喜上前,“阿怜,你眼里就没我吗?”

    高应怜咯咯笑,“肖喜哥,你晒黑了好多,完全变了一个人,你不出声我还真认不出你来了。”

    朱肖喜故作西子捧心的伤心状。

    “变得更帅了,所以我才没敢多瞧。”

    与朱肖喜他们熟悉之后,高应怜表现得极其鬼灵精怪。

    朱肖喜挺了挺胸膛,颇是得意,“还是阿怜妹妹有眼光。”

    “不过,还是我哥更帅一点。”

    “那是那是。”朱肖喜完全不生气,毕竟在他看来,他瞻哥比他帅是毋庸置疑的。

    这就是人格魅力。

    江澹踱步迎过来,温柔劝道:“先进屋吧,大热天的在太阳底下站着,也不怕中暑,快进来喝点绿豆汤消消暑。”

    高瞻扶严旬安进屋,朱肖喜与余景阳帮钟鸣把行李等东西搬进来。

    “阿瞻,过来把汤端给旬安喝。”

    休假在家的高民得知高瞻要回来的消息,一早就进厨房煲专门给孕妇补身子的老汤了——这可是他以前在自家媳妇孕期中费尽心思捉摸出来的,整整煲了五个小时,就等着儿媳妇回来喝了。

    对于迎接孙儿的到来,高民的准备可不比高瞻的少。

    这可是他的第一个孙儿。

    “叔叔,我们的呢?没给我们准备什么好吃的吗?”朱肖喜争宠道。

    高民乐呵呵道:“都有,都有,一听到你们要来,我连佛跳墙都做了。”

    如今信息通达,佛跳墙算不上是什么名贵菜,但其材料与工序繁多复杂,捣鼓起来挺费劲的。

    朱肖喜馋了,“那敢情好。我带了两瓶我爸收藏的茅台,叔叔,今天我们不醉不归。”

    “好,好。”

    朱肖喜很讨中老年人喜欢,单纯活泼,顽皮却又乖巧,能逗得长辈乐开怀。高民也不可避免的对这个小辈多一分偏疼,用他的话来说:跟肖喜相处一会,能年轻几个月。

    高瞻提醒道:“爸,你最近血压有些高,喝两杯就行了。”

    余景阳也拉了朱肖喜一下,“什么酒量你自己不清楚,三杯就倒还不醉不归。”

    最主要的是,要真不醉不归了,他许诺的给自己的礼物怎么办?

    朱肖喜显然忘了那一茬,撇了撇嘴,“干嘛都欺负帅哥啊。”

    高民笑了,“没办法,他们都欺负咱爷俩。”

    中午,大家高高兴兴饱餐一顿,允许的小酌两杯好酒,闲话几番,众人就各自回房打盹去了。

    下午四点。

    严旬安悠悠转醒,看到身旁拥着她的高瞻,正入神的望向窗外。

    西向的窗户将小溪、蓝天白云以及一望无际的绿野框住。

    画框中有一高一矮嬉戏的人影,像一双如影随形、翩翩起舞的蝶儿。

    仔细分辨,是高应怜与王戌时。

    即使高瞻之前有意无意的暗示高应怜与王戌时保持距离,但他无法表明真正用意,所以高应怜到底还是亲近王戌时的,甚至可能因为逆反心理,她更心心念念着王戌时了。

    中午吃饭前,高应怜还亲自挑了一大盘吃食给王戌时送过去。

    这会,两人又凑在一块摸鱼捡虾,摘花拔草,好不快活。

    虽然离得远,高瞻瞧不大清楚高应怜的表情,却能从她收到漂亮花环、手舞足蹈中从感受到她的开心。

    “要不要,我跟阿怜说一说?”严旬安问。

    相较于有一定年龄隔阂的妈妈,不方便说私密话的哥哥,严旬安这个嫂子,是高应怜目前最好的倾诉对象。而且严旬安的性情与眼界都能使她充当一个完美的垃圾桶、建议者和保密者。

    高瞻沉默,像是思索了大半个世纪,最后,他摇了摇头。

    “扣扣——”

    房门被敲响。

    高瞻下床开门。

    “瞻哥,我要跟余景阳出去走走,你们一块吗?”

    朱肖喜和余景阳一块被安排到高瞻原来的房间休息,不知是房间小还有其他原因,两人热得脸红红的。

    高瞻回头看向严旬安,询问她的意思。

    严旬安无声表示随他。

    高瞻道:“你们先去玩吧,我跟旬安再歇一会。”

    严旬安这个身子,不适合在外走动太久,而朱肖喜他们出去玩定然不会短时间内就回来。

    “好吧。”

    朱肖喜不遗憾,貌似与余景阳过过二人世界也不赖。

    朱肖喜跟余景阳回房拿帽子零食等东西,出来一看,高瞻还站在他房门口等他们,大概是要送送他们。

    朱肖喜脚步一顿,“又来了又来了,瞻哥,你怎么总是用老父亲的眼神看我们啊?是不是即将当爸爸了,拿我们练练手,找找感觉?”

    高瞻愣了愣,心口一下子酸涩。

    在这里,他表面上同他们一样年轻,一样闪闪发光,可不自觉表现出来的某种东西,明晃晃的告知他,他已经老了。

    严旬安不安的收紧攀在高瞻胳膊上的手。

    高瞻拍了拍严旬安的手背,对朱肖喜笑说:“是啊,找找感觉。”

    朱肖喜语重心长道:“瞻哥你这样是不对的,你可以拿余景阳练练,但我不行。我不能跟我家宝贝儿辈分混啊。”

    “我去你丫的。”

    余景阳踹了朱肖喜一脚,后者嗷嗷告状。

    好不容易“处理”两人的官司,又给了捕鱼装备,将他们送出门,高瞻在院中番石榴树下站了好一会,陪同的严旬安默默无言。

    无止境的蝉鸣中,一片树叶落在肩上,惊醒了高瞻。

    高瞻对严旬安歉意一笑,“本来是想开解你的,我反倒——”

    严旬安摇了摇头,“是我把你拖进来了。”

    如果不是她执着于过去,也不会致使他也陷入痛苦的回忆。

    “不是。”

    高瞻仰头,光坠入眼中,他眨了眨眼,眸中尽是怀念,“我记得初中毕业的那个暑假,很闷热,家里快三亩花生要收了。一周时间里,我都待在地里,每天早上六点去九点回,下午两点去七点回。我爸看我实在辛苦,劝我说等他休假了再一块收花生,我不大肯,确实挺累人的,只我一个人就行。农活多是体力活,不用费什么脑子,那时候,我手上不停,脑子也不停,想象着未来的高中生涯,我想学习更广阔有用的知识,认识原认知领域外的同学老师,结交新的朋友,参与各种活活增长见识。”

    “我唯一没想过的是,碰见一个喜欢的人。”

    “什么阶段要做什么应做的事情,我懂得这个道理的。早恋并不可取的。”高瞻顿了顿,“尤其是,我这样的家庭境况。”

    “我要赚钱给我妈看病,等我妈和阿怜身体完全好了,我再考虑其他的。”

    “可我遇见你了。”指尖从严旬安姣好的脸上珍重拂过,高瞻说:“漫无边际,无厘头,不切实际的念想就源源不断的冒了出来。”

    “我无数次憧憬和你相识相知相惜,每次都很美好。”

    严旬安埋进了高瞻的胸膛。

    “就像现在这样美好,不,甚至更好。”

    仿佛美好得不真实,所以高瞻的声音也有些空幻。

    “你实现了我的梦。”

    曾经的梦。

    “我很感谢你,旬安。”

    胸膛湿热,一颗跳动的心脏被严旬安的泪水浸泡得发疼,高瞻说:“现在的日子,是明净的,透亮的,是我梦寐以求的。”

    “我们要一起和过去说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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