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的高应怜让高瞻意识到,妹妹远没有表现得那么风轻云淡,他需要再多花些时间来陪伴她。

    高瞻本想在接下来的几日中多陪陪高应怜,纵然只是她在学校补课期间,中午与下午的共同用餐。

    但现实总是狠狠的给他一巴掌,确切来说,是严旬安。

    刚将高应怜送回学校,高瞻就被严旬安亲自逮了个正着,全然不顾他的意愿强行把他塞进车带走。

    得亏那会王戌时与王婶先回去了,不然高瞻都不知该怎么同他们解释,安抚他们的担忧。

    此时,高瞻正窝在距离严旬安对角最远的角落里,不动声色观察道路两边风景,发现这是通往她别墅的路。

    说明她并不是要将他带离市。

    他默默松了口气,保持着垂首的姿势,不敢与面前紧盯着他的严旬安对视,一旦视线对上,就会激怒她。

    虽然,她现在就很生气。

    “说话。”严旬安压着火,她最烦他这副沉默不语的模样,就在刚刚,他还嘱咐他妹妹近十五分钟。

    他的嘴可一点都不笨,只是不想朝她张口罢了。

    “……”高瞻说:“是你答应我,让我跟我妹妹他们去玩的。”

    所以,她在生气什么?

    高瞻不明白。

    他不说还好,一说严旬安就愈发盱衡厉色。

    她竟从不知他在他人面前那般聒噪,四人队伍就数他的话最多,唠唠叨叨,问这个累不累,问那个要不要喝水,一天要问十来遍,他还会说一些冷笑话,给其他人解乏抑扬顿挫讲的解了半个小时聊斋志异,这百舌之声令几乎一天十八个小时监听的她心烦意乱——既想听到他的声音,又烦他对别人“畅所欲言”。

    在其余三人断断续续添置了不少东西的情况下,他连一点特产或者纪念品都没买,他没想过给她带些什么。

    甚至,她在这破房子等待的一百二十几个小时内,他一个电话都没给她打过。

    他完完全全将她抛之于脑后。

    “说得好像我不答应你,你就不去一样。”严旬安贴近来,揪着高瞻的衣领,“把头给我抬起来。”

    高瞻听出她话中的风雨欲来,低声道:“我的手还没好,胃药也吃光了……”

    高瞻不愿主动向谁告知自己的伤痛——能让他有倾诉欲望都是关心他的人,而他不想他们担心。但这会他不得不对严旬安伏小做低,想提醒她自己的伤势,求她别再折腾他了。

    在接下来能陪伴妹妹的日子里,他不想再添伤口。

    揪着衣领的纤手离去,转而去碰他的手腕,轻轻一捏。

    细微的痛感让高瞻反射性要缩回手,却被严旬安喝住,“别动。”

    严旬安利落的脱了高瞻的护腕,剥开底下一层防水保护膜。伤口反反复复的愈合又裂开,恢复的过程跌宕起伏,现在也只是结了一层薄薄的痂,偶有猩红的肉裸露在外,看起来很是狰狞。

    高瞻是极不易留疤的体质,脸上,手臂或者其他身体部位,因她之间间接或直接的暴力行为留下的伤都消失得一干二净了。严旬安甚少在意,但这次他的手伤让她觉得分外碍眼。

    “明知碰到水会使伤口恶化,还去碰,你是白痴吗?”严旬安厉声骂道。

    高瞻抿嘴不语。

    她好像忘了,她是制造这些伤口的罪魁祸首。

    严旬安让钟鸣立即转道去医院,不仅仅是他的皮外伤,内伤也要仔仔细细的检查一遍。

    高瞻察觉到了严旬安的怒火稍降,试探道:“我的身体应该没完全好,就留在市养一养吧?”

    严旬安一愣,细致查看他伤口的漆眸有些许涣散了。

    没过多久,严旬安笑了,在高瞻胸前的衣服上擦了擦手,动作间透着几分轻佻戏谑的意味,“几天不见,远瞩变聪明了,懂得迂回了。”

    “……”

    她怎会不懂,他就是不想离开这里,不想离开他的宝贝妹妹。

    “也是,这里虽然破了些,但环境好算不错,适合养病养伤。”

    当初朱云贞与她从g市到这里上高中,除了朱云贞母亲娘家在这里,还有环境宜人的原因。

    高瞻默不作声,他好像又说错了话,但有些事他不得不争取,“我妹妹明年这个时候就要高考了,接下来一年她都会很忙,所以我想现在多花些时间陪陪她。”

    严旬安在高瞻说话间回到了原位,单手支着头,看向他的目光锐利如刀子,就连随意的躺姿都充满极大的压迫感。

    “哦?其实她大可不必如此受累,去参加那无足轻重的高考,我说了,你妹妹,你都要跟我出国。”

    高瞻压着心头陡然生出的不悦,试图对她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之前你说让我跟我妹妹一起出国,我那样说你是我不对。抱歉。”

    那时候,他骂她是满脑子欲望、善恶不分的怪物。

    “只是,我和我妹妹的情况真的不适合出国,我们对新事物的适应能力差,我们比较恋旧……若不是这里的就业环境不怎么理想,我跟我妹妹以后工作都会优先选择留在这里。”

    “我们去了国外肯定还要在学习生活等方面麻烦你,届时就会占有你很多时间,妨碍到你和云贞姐相处。”

    见严旬安没有出声,高瞻不由多了一些底气,“云贞姐虽然喜欢热闹,但也不愿意跟木讷少言的人过多来往,我跟我妹妹就是这种类型,我妹妹胆子小,我又笨又蠢,如果硬把我们放在一块,难免会让云贞姐不舒坦。”

    毕竟,她以朱云贞为主,高瞻认为这个理由多多少少有说服力。

    严旬安心里嗤笑:为了不出去,他连自己都能贬低。

    高瞻顿了顿,“如果以后你想……你要跟我说说话或者其他的,我们可以线上联系,偶尔线下也行,你回来或者我去找你。”

    高瞻估算着,这几年还要供妹妹上大学,他的经济情况大概允许他去两三次次。

    严旬安对高瞻的诸多“考虑”不置可否,只道:“过来。”

    高瞻分辨不出她是否听进去了他的话,犹豫片时,挪动过去。

    一靠近就天旋地转。

    严旬安迅速将高瞻按在身下,轻拍了拍他晒黑了一度的脸庞,“很好,你说得头头是道。”

    高瞻不动声色的动了动腿,她的膝盖压着顶着他大腿内侧,让他很不舒服。

    严旬安不在意高瞻这些小动作,反正都还在她的掌控范围内,问:“你想留在这?”

    “是,”高瞻补充出准确的时间,“就一周。”

    “你不想出国?”严旬安似是心平气和。

    热气喷在脸上,高瞻的视线低低落在自己胸前,可随着严旬安持续性逼近,他的眼珠子又无处安放了,“是。”

    “还是你只是不想跟我一块出国?”

    高瞻:“我想待在熟悉的地方。”

    “难道g市你生来就熟悉?”

    他也不过在那待了一年多。

    高瞻改口,“g市还有景阳,昭哥他们就——”

    未待他说话,严旬安突然捂住了他的嘴,“那我呢?云贞呢?”

    出国后,不还有她们吗?

    “还是说有亲有疏,他们是亲,我是疏,替代不了。也弥补不了你对你所谓的陌生环境的恐惧?”

    这个问题的答案显而易见。

    严旬安想:无所谓,她才不稀罕当他关系亲密的人,她只需牢牢掌握着他就行。

    可脑子里还有另一股声音告诉她:摧毁眼前这个人。

    只有摧毁才能彻底占有。

    严旬安的肆虐欲高涨,怎么都消不下去,不知不觉,她的手移到他脖子上,渐渐收拢。

    仿佛晴朗的天空撕开了个豁口。

    高瞻被严旬安这熟悉的举动骇得心口一跳,下意识的推开她。

    严旬安猝不及防的跌坐在沙发的另一头,先是茫然,随即脸色阴沉起来,“第二次。”

    他第二次这么推她,距离上一次还过去没多久,虽然她这次没摔到地上。

    高瞻起身退到一边,低声解释:“你勒着我了。”

    “我没用力。”

    严旬安所话不假,她手上的力度很轻,高瞻也确实没有生理上的不适,只是他被她之前数次的反复无常弄得格外敏感,何况她刚刚的表情不太好看,保不齐她下一刻就会用力掐他,就像她之前对他动了杀心从后面紧紧勒住他一样。

    高瞻抿了抿唇,“抱歉。”

    对面没有声响。

    高瞻缄默片刻,又道:“对不起。”

    说来好笑,连他面临生死的反抗都是错的。

    严旬安不理会他的致歉,“我刚刚就让你把头抬起来。”

    从上车到现在,他都没正眼瞧过她几次。

    高瞻抬头看向严旬安。

    在接触到她凶狠目光的那一刻,高瞻心里敲响了警铃。

    果不其然,严旬安以一种诡异的飞快的速度朝他扑了过来,又一把将他压倒,他还尚未反应过来,她就扯开了他的衣领,在脖颈与肩膀衔接的较为柔软脆弱的部位狠狠的咬下一口。

    “唔……”

    严旬安咬得不留余力,疼得高瞻忍不住闷哼,甚至产生了她上下两排牙齿已然深深嵌入他骨头的幻觉。

    “严旬安,你,松口。”

    高瞻手上青筋浮动,理智短暂占据上风,他没敢用力推开严旬安,若是再来一次,她不知又会怎么侮辱整治他。

    所以他只是半扶半推着她的肩头,哑声求饶:“严旬安,你放开我吧。”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对不起,对不起。”

    “严旬安,我会、会补偿你的。”

    严旬安完全听不进去,犹如粘了蜘蛛网的知了,牢牢的附着在他身上,一动不动。

    大概是过了几天安逸日子,高瞻适应不了这种迫害,他变得很脆弱,很柔软,不知是疼痛还是其他缘故,他此时又悲哀又委屈,被迫服软转变成了吐苦水:“我又做错了什么,你为什么就逮着我撒气?”

    为什么每次见面他都要挨打,两人之间的相处只有折磨与被折磨的模式。

    一股难违的悲愤来得猝不及防,迅速将理智拉扯下来,高瞻冷喝道:“松口。”

    他有些破罐子破摔,使劲要把严旬安从自己身上剥下,“严旬安,你松口!”

    严旬安纹丝不动。

    高瞻愈发愤愤不平,扒不开人索性也不扒了,低头往近在咫尺的肩上狠狠咬去。

    以牙还牙。

    严旬安吃痛松开。

    局面发生扭转。

    严旬安先是茫然的接收着来自于脑子关于疼痛的反馈,随即震惊,继而恼怒。

    “放开,”严旬安没料到他会这么伤自己,以至于承受疼痛的限度没有提前提升,所以不堪忍受,她使劲捶他打他,“给我松开,给我松开!别碰我!”

    高瞻死咬不放,甚至在她抬头之际,他按住了她的后脑勺不让她离开,指缝中无意夹了几缕乌发,扯得她头皮生疼。

    两方夹击令严旬安极其崩溃,她红了眼眶,宛如病猫在受到惊吓时凄厉的叫喊:“高瞻,你居然敢这么对我,你居然敢!”

    “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严旬安神色疯癫。

    高瞻也好不到哪里去,满眼的狂热。

    车里的温度随着两人别样的纠缠而渐渐升高。

    睫森挂着晶莹的泪珠,分不出严旬安因为痛楚还是其他原因掉金疙瘩。

    “啪——”

    高瞻又挨了一耳光,他终于回过神,嘴里的血腥味悉数冲上脑壳,他僵硬的动了动发酸的腮帮子。

    明明之前还喊得中气十足,这会得以解脱,严旬安却捂住血流不止的伤口一退再退,表情极其丰富,有恨有愤,有难以置信,甚至还有一点点惊恐,但更多的是委屈,配合着她那双红通通、欲滴的眼以及沾了他的血的唇,不胜可怜。

    高瞻没有欣赏的功夫,匆匆瞥过一眼,就去拍隔板,“钟鸣,我要下车,停车,我要下车。”

    车子很快就停下。

    高瞻拿了自己的行李包,顾不上收拾半个肩头染红的惨状,迅速开车门。

    “站住。”

    严旬安从后面扑了过来。

    “你下去。”高瞻被压得踉跄,反手要将严旬安揪下来。

    “不准走,谁允许你走了!”严旬安紧抓着他不放。

    钟鸣走下来就看到了缠绕在一块的两人,头发乱糟糟,衣衫不整,还都负了伤,好不凄惨。

    钟鸣:“……”

    这才多久没盯着就见血了。

    钟鸣来不及细想,就听见严旬安用着歇斯底里的声音命令他:“钟鸣你还傻愣着做什么,给我捆住他。”

    “四小姐,你这是……”

    严旬安对钟鸣的迟疑很是气不过,但她这会肩头疼,又因这几日没怎么进食,力气不比高瞻的大,耍技巧也只能勉强“打个平手”,稍稍分神被去意坚决的他半拖着下了车,她说:“他弄伤了我,不能让他一走了之!”

    好像在告状。

    钟鸣掩下心头的怪异,“高瞻?”

    给个解释吧。

    高瞻用力掰严旬安的手,“是她先动手。”

    钟鸣看向严旬安,对于这个差不多是他看着长大的女孩,他多数时候是心疼的,包括现在。却又莫名乐呵:也就在高瞻面前,她的表情能这么生动,这么失态,就像当街抓到出轨的丈夫的原配,绝不善罢甘休,息事宁人。

    “不如先去医院吧?”钟鸣向两人提议,主要是高瞻。

    “不。”

    高瞻坚决拒绝,费劲千辛万苦,终于拨开了严旬安的手,为了防止她再抓过来,他先控制住她,可这么一来,他就被牵制了,脱不了身。

    高瞻看出钟鸣暂时不想插手他们之间的事,但提前是他不离开这里。一旦严旬安拦不住他,钟鸣就会出手。

    钟鸣会尽量保证他的生命安全,却也会允许严旬安在他身上寻乐子,毕竟在钟鸣心里,他的四小姐最重要。

    所以只能在源头上解决问题,高瞻说:“多少次都一样,严旬安,我不会跟你出国,也不会这段时间回g市。”

    身体各处的疼痛刺激得高瞻脑子糊涂又清明,仅仅半刻,他就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心。

    一段关系以撕破脸皮,泼脏水捅刀子的方式来结束,也未曾不可。

    高瞻吐出了极其令人难堪的话语:“严旬安,我不知道你的生活是多么贫瘠乏味才会不知羞耻的追着一个男人跑来跑去。”

    “还是说,你从这种病态的施虐中对我产生依赖心理?”高瞻顿了顿,像是在捡拾自己没收敛干净的真实脸面,稳定刚挂上来的面具,“很抱歉,你跟我的择偶标准完全不沾边。我承认我对你有过心动,但那已经是过去了,像你这么恶毒又狼心狗肺的女人,深入接触了没几个会喜欢你。”

    “你以为你是谁?什么都不付出就想让人心悦诚服的顺从你?就你个人而言,你连假意的奉承都不配。”

    “你活该孤独。”

    “你可悲又可憎。”

    “我凭什么道歉,你就是怪物,怪物。”

    钟鸣怀疑高瞻被逼疯了,那些话就是证据。

    如果不是,钟鸣很钦佩高瞻的勇气。

    当然,也替他担忧。

    严旬安早已听得气血翻腾,胸脯几度剧烈起伏,狠狠盯着高瞻的侧脸,“高瞻!”

    “下来,你这个疯女——”

    声音戛然而止。

    高瞻身形一僵,然后倒了下去。

    严旬安刚刚一记手刀砍向高瞻的后颈风池穴,脱力跌坐在地上。

    钟鸣见高瞻尚有呼吸,暗暗缓了口气。

    严旬安没忽略钟鸣一闪而过的对高瞻的关怀,诘问道:“这场戏,好看吗?”

    “四小姐,你越这样就越留不住他。”

    “你瞎了?”

    “看看当下!”

    当下高瞻没有意识,也没有了行动力,还不是她想留就能留。

    钟鸣一时竟无法反驳,“带他回去吗?”

    严旬安不吭声,呼吸依然很重,不知是在等待体力恢复还是在暗中平复心情。

    路边虫鸣嘒嘒,无尽无休。

    钟鸣等了一会,自作主张上前,要将昏迷的高瞻扶起。

    “不准动他。”

    钟鸣从容收回手。

    严旬安歇了一会,才朝高瞻靠近。

    他骂她,他满嘴喷粪。

    严旬安重重的踹了他几脚。

    “四小姐,再这样下去高瞻要醒了。”钟鸣提醒道。

    严旬安不语,到底停了下来,将高瞻拖回车上。

    钟鸣在旁看着,仿佛能预见严旬安之后对高瞻先奸后杀,或者先杀后奸,最后在一个雨夜中亲自挖坑埋尸——毕竟她乐意亲力亲为。不,依着她对高瞻的在意,更可能把他泡在福尔马林中。

    高瞻可不止让严旬安“活泼”多了,连钟鸣被带动着时不时冒出一些幻想。

    “别墅还是医院?”

    “别墅。”

    这里距离别墅近,人迹罕至,也是高瞻与严旬安拉扯了许久没人围观的原因。

    严旬安说:“现在就让医生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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