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旬安住了两天,继续回校上课去了。

    高瞻留在家中帮忙农收。

    朱肖喜打电话过来,跟高瞻吐槽余景阳——两人在谢师宴的第二天就一块自驾去西藏游玩了,其实这已经算不上吐槽了,而是大骂特骂,“这个崽种,我丢他妈嗨,车速飙到130,然后给我弯腰捡烟。”

    朱肖喜显然承受不了肾上腺素霎时飙升至最高阈值的刺激,咬牙切齿道:“我这就定机票回市,再跟条食屎狗出来玩,我就是索嗨。”

    最后到底没有回来。

    余景废了老大的劲把人哄好,让他继续当索嗨,上回复高瞻的询问:那条马路平坦开阔,方圆百里无车无人,再加上一时本能反应……所以……

    余景阳也知道自己过了,立下保证书:绝对没有下一次了。

    大抵是梦中父母的溘然长逝等一系列变故给高瞻带来的的影响太大了,他对这种轻视生命的行为感到格外不适,隔了许久,才打字道:别再有下一次了。

    下午,高瞻跟父亲去县城给高应怜搬行李。

    她中考即将结束,要离校返家了。

    父子俩提前到学校,彼时校门紧扣,还不得出入。

    高民便提议去王婶新开的糖水店坐坐,高瞻答应了。

    糖水店距离学校不远,高瞻目测着也就步行十分钟就到了。

    这个认知,让他心里不舒服。

    怀疑的种子一旦埋下,就开始生根发芽,迅速长成参天大树。

    高瞻仿佛能看到高应怜不时来糖水店,或是被王戌时按在偏僻的位置上,一边喝着他妈妈亲自煮的清冷糖水,一边写作业,或在店里生意忙不过来时主动帮忙,偶被一两个熟调侃说:哟,这是戌时的媳妇吧?不时,她也会跟着钻进后厨,给汗津津的王戌时扇风擦汗,心疼的说:戌时哥好辛苦啊。

    这种画面,若搁在以往,是很寻常的。如今只是想象,却让人很不痛快。

    以至于高瞻进了店,盯着王戌时好一会儿。

    后者扯了扯嘴角,道:“你怕不是来干架的吧?”

    高民与王婶在前面聊“合作”,说他公司近来下午茶的供应频率由每周一次到每天一次了,且范围扩至每个员工,他作为财务部的主管,负责这项“采购”,有心帮忙这位多年老邻居。这对于王婶来说是一笔很大的生意,两人详谈得一时忘乎所以。

    这会店里没什么人。

    高瞻与王戌时在靠近后厨的位置,相视半晌,王戌时挪开了眼,视线落在墙上贴的纸花上,“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已有预感的残酷真相在揭晓的时候,仍带来了巨大的疼痛,像把皮整块活生生撕下来一样。

    背叛、愤怒甚至恶心感悉数涌上心头。

    高瞻忍下动手的冲动,沉声问:“什么时候的事?”

    什么时候对他妹妹有了那种龌龊心思。

    王戌时一改平时的桀骜不羁、吊儿郎当的模样,认真思索了下,道:“不知道,反正很久了。”

    反正很久了。

    也许是他十八岁生日那晚,狐朋狗友相聚,高应怜被他哄骗来,面对陌生人有些害怕,一整晚都怯生生窝在他身边,单纯美好的模样与烟雾缭绕、觥筹交错的环境格格不入,让他感觉到捉摸不透的满足与喜悦,甚至还有一种莫名的施虐欲:想把她弄哭,哄好,再哄哭,再哄好,如此反复。

    也许是高应怜初潮时疼得小脸煞白,那一抹异常平时的脆弱突然触动了他。

    又也许更早。

    十岁那年,王戌时永远的失去了父亲,熬了很久,他耐不住思念,一直想着他答应给自己做的木陀螺还没做好,他偷偷跑回原来居住的村子——自他爸去世后,他妈就带着他会娘家了,想去看看他爸,途中碰到了独自一人在家的高应怜,她隔着门用软软糯糯的声音缠着他,索性他就带上了她。

    荒郊野外,到处都是坟,他很是茫然,隐约只记得他爸的那座坟旁边开了一丛很好看的花,可暮春季节,这儿花草遍布,哪里还认得出来了。

    他顶着大太阳找了很久,扒开茂密的杂草一个一个的寻找,手里割了一道道小口子,满头大汗。

    高应怜很听话,乖乖坐在松树下看着他,却在他回来短暂休息时,一下子哭了出来,王戌时抱起她还没开始哄,她就呜咽着说:戌时哥哥你别哭……

    王戌时怔了怔,心里隐忍了许久的思念与此时看不到人寻不见坟的凄哀夹杂在一起,轰然在胸膛炸开,一股浓重的酸涩直涌喉头,然后至眼角。

    眼前一片模糊,和煦的春风吹动树木,使之发出沙沙声响,蝴蝶蜂蜜在花草中飞来飞去,不远处还有两座新坟。

    他抱着她无声落泪。

    兴许是在她面前情绪崩溃过,自那以后,她在他心里的重量就与母亲一样重了。

    他想照顾母亲一辈子,也想照顾阿怜一辈子。

    后来感情如何变质,或者说他怎么发现是这样的感情时,已经没法回头了。

    王戌时想着:没关系,反正都要在一起辈子。

    虽然她还小,还什么都不懂。

    但没关系,他可以等她长大。

    他有的是耐心。

    “畜牲。”

    高瞻还是没忍住,朝王戌时脸上挥拳。

    只要一想到这么长的时间里,王戌时与阿怜之间看似正常的亲密举动如牵手、拥抱、喂食物甚至是安抚的亲额亲脸,背后是他扭曲的感情,高瞻就一阵恶寒。

    他居然从没发觉。

    王戌时也不躲,跌在身后一筐筐码得整齐的的空饮料玻璃瓶。

    “怎么了?”

    巨大的声响使得前面看不清状况的家长发出疑问。

    “没事,下水道进来了一只老鼠,正逮着。”

    王戌时回答着,舔掉嘴角溢出来的血。

    “那你注意着点,阿瞻出来吧,后厨太小了,别在里面窝出一身汗来。”王婶说。

    高瞻简略的答应一声,转而看向王戌时。

    高瞻从未这么以居高临下的姿态面对王戌时,他一直以来都是他敬重的邻家哥哥,表面上他桀骜不驯,小小年纪就出入赌场,又常跟社会上的人混在一块,看着就不像好人,但他知道,他在认真的生活,竭尽所能的减轻母亲的负担。

    王戌时十三岁的时候就一边咧嘴笑着数钱一边不打麻药医生缝针了,风风雨雨过来,他具有不世俗的圆滑,能做到忍而不猥,狠而不绝。高瞻自愧不如,所以他很是钦佩他。

    “你生气,我可以理解,但你为什么这么大火气?”

    王戌时将稍长的刘海撩到后面,随手从身旁的冰柜中捞出一瓶冰可乐,敷在红肿的颧骨上,注视着高瞻的目光深沉。

    “我跟阿怜只差了四岁。”

    “我没想过现在就跟她谈对象。”

    “比起不知根底的他人,你对我还不了解吗?”

    确实如王戌时所言,如果非要跳选阿怜的另一半,他是目前最为合适的人选。

    可是,为什么要现在选?

    阿怜才十四岁。

    高瞻承认,出于严旬安对王戌时一样的关注和防备,以及他自身的直觉,他隐约猜到:梦境中,阿怜也会发生意外,且与王戌时密切相关。

    所以一旦王戌时有什么出格举动,他如临大敌,他把他当成了敌人,当成了仇人。

    王戌时似乎想到了什么,讽刺的笑了笑,“我想,我还没——我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这句话猛地一下子刺激到了高瞻的神经,他眼角都红了,“你想做什么?”

    “我什么都没想做。”王戌时碰了碰脸,轻嘶了一声,因为疼痛,神情有些散漫随意。

    高瞻冷冷的看着他,“你是不是仗着我不敢跟阿怜明说?”

    “是。”

    投鼠忌器。

    高瞻除非逼不得已,不会跟高应怜明说,破坏她目前美好的关于王戌时的认知,他不想她难过受伤。

    见高瞻脸色异常难看,王戌时也没想逼他,毕竟这于自己没有好处,他解释道:“我现在真的没想做什么,这段时间我不是一直没找阿怜吗?”

    可阿怜在找他。

    高瞻望着王戌时,王戌时桀骜的眼角有一道浅浅的伤疤,是小时阿怜跟他一块坐网床,她闹着要荡得更高更远,他只好依,结果翻了个跟头摔下来,他为了保护她,顾不上自己,脸在地上尖石子上划了一道血痕。

    不知为何,一种深浓的疲倦与悲哀席卷而来,高瞻低声说:“戌时哥,你说到做到,阿怜没成年前,你别……”

    “……好。”王戌时把饮料放进冰柜,“我有数,不会误导她,引诱她。”

    关上柜门。

    高瞻仍是盯着王戌时,过了一会,他的语调较方才截冷硬了些,“别再带阿怜跟你那些朋友接触。”

    “……行。”

    “别让其他人欺负她。”

    “包括你吗?”

    “……”

    接下来开始暑期,由万事填充:

    高瞻学车,除了镇上驾校,还在严旬安别墅后山旧车道练习,这车道原是之前修来给朱云贞那会交的一个职业赛车男友用的。傍晚时分于山林间穿梭,感受微凉的清新木香,不失为一件惬意的事情,何况,美人相伴。

    为了补偿高三一年来学习忙碌,而一定程度上倏忽了妹妹,高瞻学车之余都陪阿怜玩耍,自然,严旬安仍时刻跟在他身边,因而经常三人行。

    得亏高瞻时刻关注着严旬安的情绪,处处照顾她——连阿怜也下意识以她为先,严旬安渐渐能“容忍”下阿怜。

    高应怜也是这段时间才知晓,原来她喝的牛奶是从国外农场送过来,有市无价,旬安姐送给她的水晶发卡,是天然水晶,价格不低于五位数。

    高应怜因而更加愧疚了:她之前丢失了一个咖啡色水晶发卡,上镶着产自巴西的天然茶晶。

    严旬安安慰她,还可以送给她一模一样的,不用太耿耿于怀。

    高应怜愈发郁闷:那她就可以有两个了。

    严旬安不理解这种脑回路,表示想要多少送多少。

    原来哥哥在旬安姐家有专属的房间,有整座花园的玫瑰,也将会有跑车——旬安姐私底下给她讲,她给哥哥准备了惊喜,等他一拿到驾照就送他几辆跑车。

    原来市有那么多好吃,一盘小鱼肉竟要几千块钱,在小镇附近的一处景点竟藏着一家古旧的茶馆,有些地方是不会被任何卫星定位系统勘测到。

    演电视剧一样。

    不过严旬安本身就是女主角吧。

    时间过得很快。

    高考成绩出来了,要填志愿了。

    在外快活玩耍了快两个月的朱肖喜与余景阳也回到了市,两人的高考成绩都在高考结束的第一时间就由高瞻估测过了,结果与估测的相差别无几,都能上心仪的大学,皆大欢喜。

    几人再聚崇源中学门口的烧烤店。

    高瞻带了高应怜一块来,她一时间居然没认出朱肖喜与余景阳,他们黑了好几度。

    方鹿松笑着给自己斟了绿茶的高月道谢,转头问:“你们去跟夏天谈了一场热汗淋漓的恋爱吗?”

    热汗淋漓。

    朱肖喜由此想到马赛克的画面,“咦”了一声,终究还是没有出声吐槽。

    方鹿松跟其他臭男人不一样,似乎是常年生活的英国,又喜莎士比亚的缘故,他日常谈话中总夹有一些夸张热情的浪漫的字眼或表述方式。他现在这么问是纯粹的,不带任何遐想的。

    这份难得的清澈通透,让大家无意识去守护。

    朱肖喜顺着他的话说:“我们三角恋,余景阳喜欢她,她喜欢我,我不喜欢她,我们谁都没有好结果。”

    托腮腮,朱肖喜的表情颇为怅惘,仿佛真的为此而困扰。

    一边吃生蚝的余景阳抽空拍了他后脑勺一下,“她迷恋你什么,迷恋你半夜小解摔尿桶里?”

    “余景阳,你答应我不说出来的。”朱肖喜大叫起来。

    “我没答应。”

    众人捂嘴憋笑。

    两人闹了有一会才停歇。

    朱肖喜突然站起,举起手里的茶杯,道:“我们要不要碰杯?”

    “我们喝的是茶,不是酒。”

    话虽这么说,余景阳跟着站起来,其他人也不例外。

    “庆祝什么?”

    “庆祝……”朱肖喜一时卡住,想不到什么好名目。

    高瞻接话:“庆祝青春永垂不朽。”

    严旬安一愣。

    “对,就庆祝青春永垂不朽。”

    “庆祝青春永垂不朽。”

    杯子碰在一块,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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