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瞻醒来,在一个明媚的天气里。

    和煦的冬日挂在窗外。

    余景阳刚晨跑回来。

    四人寝室中,朱肖喜与方鹿松昨天都因有事回家住了,余景阳看见还躺在床上的高瞻,吓了一跳,说:“第一次这个时候你还没起,挺稀奇的。”

    高瞻还没完全从梦中清醒过来,只是下意识的点点头。

    余景阳晃了晃自己手中鲜艳的玫瑰花,深沉的暗绿叶梗与绒质的红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的愤懑却更为鲜明,说:“你的玫瑰花,今早被一个高一的小子偷了。”

    “那小子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有监控有人看守着居然还起心思,钻空子去偷你的玫瑰。我替你教训过他了。不过他也是命好,得亏那个时间段停了下电,不然那防护网给他电个里嫩外焦。”

    高瞻眨了眨眼。

    余景阳这才发现他的异常,把玫瑰放在他被子上靠近左胸口的位置,然后用手蹭了蹭自己的毛衣,才去碰他的额头,“没发烧。”

    他又去拉下窗帘,“是阳光太刺眼了?”

    视线暗了一些,高瞻终于开口,“景阳,你上下楼梯时,注意着脚下别打滑了。”

    余景阳被提醒了一下,虽然挺莫名其妙的,但也了解高瞻“老妈子”的性子,随口答应:“知道了。”

    “你还不起吗?”

    “压枪?”

    高瞻无言的摇摇头。

    似乎体育生总比平常学生“颜色”更为鲜艳得多。

    高瞻握着玫瑰,掀被下床。

    末了,他看了看余景阳,“你要是有需要,可以先去洗手间。”

    余景阳愣了愣,笑着过来揉高瞻的头,也就他敢这么做了——他比高瞻高五公分,寝室内所有人的头都被他薅过了,“嘿,你居然也会开玩笑,心情这么好吗?”

    心情倒不是好,甚至很难过,只是,伴随而来的还有一种浅浅的劫后余生的庆幸,与更应该加倍珍惜眼前的感慨。

    高瞻低头摸了摸玫瑰,“还行吧。”

    今天来教室的朱肖喜已经有感冒的预兆了,嗓子痒,时不时得咳一下。

    他平时都咋咋呼呼又喜欢恶作剧,物理老师以为这又是他吸引他人眼球的新法子,连连瞪了他几眼,在要呵斥他时,高瞻先开口替他解释道:肖喜不舒服。

    如往常温和的姿态,却带着难以忽略的坚定的维护之意。

    出于对成绩优秀的学生的偏爱,物理老师很快就没再盯着朱肖喜了。

    朱肖喜神情恹恹。

    一直到课间,发了上周周考的试卷,他更无精打采了,仿佛整个人都暗淡下来了。

    高瞻看到他趴在桌上,沉默的憋着嘴,被他压在胳膊下的试卷右上折了个角,遮挡住了成绩。

    他这次考试严重失常,堪堪及格。

    班级排名倒数第五。

    高瞻拍了拍朱肖喜的手臂,他转过头来,一个折纸黑白飞镖出现在他眼前,高瞻转了转飞镖,下面又出现了个,两者贴合成一个八角飞镖。

    朱肖喜眼睛一亮,接过来,手感很厚实。

    大概男人至少都是少年吧,小时候一根标志的木棍都能制造出莫大的快乐。如今一只工工整整的飞镖也起到类似的作用。

    “试试看?”

    朱肖喜点头,然后叫了隔一列落后三排的余景阳,后者刚抬头,就被飞镖砸中了脑袋。

    “哇,瞻哥,我帅吧?”朱肖喜也不管龇牙咧嘴的余景阳,径直向高瞻得意着。

    高瞻咳了咳,看了看两者,还是觉得应当务之急,是先哄朱肖喜开心些,于是道:“神仙放屁——不同凡响。”

    “哈哈哈,瞻哥,你学我说话。”

    那话是朱肖喜近来的口头禅,他前几天还闹闹腾腾的,夸别人也“神仙放屁”,损别人也“神仙放屁”,十分阴阳怪气,惹得别□□头都硬了。

    “是,”高瞻按了按他的翘起来的一撮头发,“我学到了。”

    “那多学点,还有——”

    余景阳猛地抓住朱肖喜的毛衣后领,也掐断了他的话,沉声说:“你真以为寡妇睡觉——上头没人了是吧?”

    “嗷嗷,你不准说,你不准说!”

    高瞻劝道:“景阳,肖喜不舒服,你别太用力,勒着他了。”

    “不舒服还能使这么大劲砸我?”余景阳不以为然,“这丫的就是欠。”

    朱肖喜趁余景阳说话之际终于挣扎出来了,踢了他小腿一下,快速往教室外跑,还边跑边得瑟,“傻逼。”

    余景阳浓眉一竖,大步追了出去。

    “……注意脚下。”高瞻喊道。

    或许跑一跑,出出汗,感冒会好得快一点。

    高瞻将飞镖收好,然后拿起朱肖喜的数学试卷改起了错题,并附上两种以上的解题思路。

    傍晚十分,夕光几抹,浓稠得像血丝。

    高瞻与余景阳吃完晚饭,从饭堂回来的时候,远远瞧见了对面垃圾桶的方鹿松、高月。

    两人正聊得正欢,他们都穿着黑白校服,却呈现出完全不同的风格,一个温良雅致,一个阳光飒爽,又意外的很融洽。

    凛冽的寒风终于刮掉了几片枯黄的树叶,树叶疾速旋转着掉落,似乎企图融入他们之间。

    “为什么切西瓜时不能说‘杀一只瓜’?”高月问。

    杀瓜是本地很普遍的说法。

    方鹿松脸上戚戚然,“总、总感觉杀是抹去一个生命存在的字眼,好像那些西瓜它们都有了思维,会嘶吼着‘我会报复你们的’,然后流出一摊红色的血液,有点可怕也有点可怜。”

    高月闻言,噗嗤一笑。

    不是嘲笑,只是觉得他很可爱。

    高瞻一错不错的看着两人。

    仿佛如此,便能将他们此时难得可贵的共处永恒摄下,并保存。

    在他的梦里,方鹿松自转去g市手术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了。多日以后,高瞻他们才得知:方鹿松仍陷入昏迷,且有成为植物人的可能,他又转去了英国,他的母亲得知事情经过,愤怒不已,发誓无论方鹿松是否醒来,都再不允许他踏入方家、踏入市半步。

    或许这一次,是永别了。

    方鹿松的哥哥因此对高月父亲恨之入骨,只是高月先下了狠手,碍于弟弟——他始终都坚信弟弟会醒来,他怕弟弟为这事跟他闹,所以他一直手下留情,只给高月父亲找了个罪名收监狱里去了,如此还能让高月生活轻快些。

    “你怎么像老父亲似的看着我们每个人?”余景阳一脸一言难尽。

    虽然男生之间总是互称爸爸什么的,但高瞻并不参与这种游戏,也不享受这种特别的“快乐”。

    所以余景阳说起这个比喻来也毫不别扭。

    高瞻闻言一怔。

    想如平时一样微笑,却不大笑得起来。

    大概是因为,他知道所有人的另一种通往无边无际的悲哀的人生走向,包括自己的。而那些走向,兴许是假的,又兴许,是真的。

    “阿瞻哥。”

    “阿瞻学长。”

    高月与方鹿松还没走近就朝高瞻招手了,他这才发现,两人的笑,竟如此的相似。

    真好看啊。

    下了晚自习后,严旬安在与高瞻视频时,敏锐的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问:“还因玫瑰花被偷不开心吗?”

    高瞻一个人戴着耳机,正坐在桌前。

    方鹿松与朱肖喜仍回家去了,余景阳还在操场训练。

    寝室内的灯光有一部分是照不到床铺下方的,他的台灯因为充电的缘故光线微暗,因为从高挺的鼻梁分出了明暗,显露出几分深沉。

    他想到了以往被他刻意忽略的那些人:似乎消失在学校里的周世、医务室的覃医生,没再见过面的常在梦里凌虐他的黄毛,以及钟鸣……他们也被改变了人生轨迹。

    他摇了摇头,抬眸看严旬安。

    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严旬安与他是一样的,他们都经历了另一段人生。

    所以他想问她:这一切到底是真的吗?

    他多次这么怀疑着这个世界的真实性,又多次自我否定着。

    手边的全家福,是上个月去市里照相馆拍的,照片上,一家四口和乐融融,都笑得很灿烂。

    他问不出口。

    难以接受父母相继早早离开他们。

    这本就让人接受不了。

    他又不由埋怨自己、憎恨自己:梦里发生的事情太过真实了,而他的作为一如既往的无能,看似努力了,实则任何帮助都没有。

    “怎么了?”严旬安看着高瞻愈发心不在焉,又一次出声问道。

    高瞻低声问:“这几天肖喜胃口不好,我以为是肠胃性感冒的缘故,没想到,竟是胃炎。”

    而慢性萎缩性胃炎,有可能发生癌变。

    如果没有严旬安安排的医生隔一段时间便给朱肖喜体检,他很有可能就——

    严旬安见高瞻一脸愧疚,劝道:“高瞻,你别把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他已经不是个小孩了,何况他还有自己的家人,即便出了什么问题,追究到底,也与你没多大关系。”

    “话虽如此,作为一个朋友,如果能提前发现他身体的状况,避免——”

    严旬安打断他,“医生尚且做不到提前发现,你又何必苛求自己?”

    高瞻不言。

    严旬安见他显然没听进去,有些恼火:他向来对家人朋友有着莫大的责任感,这让占有欲与控制欲极为强烈的她难以忍受。每一次她都竭力去忽略冒头的种种恶劣想法,比如把他关起来,比如抹去他家人朋友的存在,又比如……

    “……旬安。”

    高瞻低垂着头唤她。

    声音小小的,像晴空中,藏于叶间的仅存的一滴雨水,有着猝不及防的脆弱与珍贵。

    他在向她寻求安慰。

    瞬间浇灭严旬安心头熊熊燃烧的火,她的心软得一塌糊涂,承载着他,包围着他,“我在的。高瞻,你别难过了。”

    “现在朱肖喜只是小小的胃炎,很容易根治。”

    “大家都生活得很好,以后会越来越好。”

    她方才想茬了。她做这些,避免他父母亲的逝去、朱肖喜等人的离开,避免悲剧的发生,本就是为了让他开心,让他不生病,让他更快速而愉悦的接受自己,与自己一块生活的。

    不能摧毁这一切。

    不然,她的高瞻,活不下去的。

    严旬安隔着屏幕,摸了摸他的耳朵,温声说:“高瞻,我向你保证,一切都会好起来,你的生活都是快乐的,你身边的人都是健康幸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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