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桌上。

    众人战战兢兢吃着早餐。

    只有偶尔银勺碰触瓷碗发出的清脆声音,很短促的“叮”的一声,让他们绷紧得再也不能绷紧的身体随着一颤,然后沉默的炸开了壳。

    余景阳的手肘被轻轻碰了下,他转头看去,朱肖喜正冲他疯狂挤眉弄眼,张嘴无声的快速的说着什么

    光看着就觉得吵,吵得耳朵疼。

    余景阳面无表情回以一个后脑勺,然后看到另一侧的方鹿松舀豆浆喝,在场的也就只有他小用勺子喝豆浆了,虽然有些奇奇怪怪,但观赏性极高。

    只是现在他的表情远没有他的动作从容,目光不时游离到主位那里。

    主位上,严旬安夹了一个羊角小面包放到高瞻盘子里,温声说:“这个面包不是特别甜,高瞻,你可以试试。”

    高瞻轻轻的点了点头。

    只是基于礼节的回应。

    事实证明确实如此,直到离开,他都没有动过她给他夹的任何食物,包括这个面包。

    严旬安凝睇着这堆剩下的食物。

    她也是被剩下的。

    许久,她端过食物,无论如何它们都曾属于高瞻,凡是高瞻的,她都要占有。开始她还是细嚼慢咽,渐渐的,魔怔似的狼吞虎咽起来,吃得又急又快,险些噎住,形态癫狂。

    “四小姐。”

    被调至暗处的钟鸣现身。

    他不仅要保证她的人生安全,还要时刻注意她的精神状态,一旦发展到了不可控的地步,须通知秦医生他们。

    严旬安终于吃完这些食物,将桌上剩下的一并掀落,乒乒乓乓嘈杂一片。

    “结果呢?”她冷声问,将嘴边的蛋挞碎渣一点点都舔进嘴里,只要是高瞻的,她都不放过。

    “昨晚的食物没有相克,也没有任何问题。”

    严旬安目光沉沉的看着他。

    在高瞻叫朱肖喜他们起床的时间里,严旬安回书房查看了监控,这才知道他竟在厕所里吐了几分钟——高瞻房间的各个位置,无死角的,包括厕所她都安了监控器。严旬安心疼不已,痛恨让他这么遭罪的罪魁祸首,严令钟鸣调查,首先从进口的食物排查。

    “你有什么用吗?”

    她轻轻的吐出一句话,却砸得钟鸣差点挺不起脊梁来。

    没用的人就会被回收。

    当初他们进入严家,严格意义上是把自己卖给了严家。

    严旬安冷冷的刮了他一眼,“滚下去,继续查。”

    “是。”

    高瞻回到学校后,严旬安接连发了许多信息过来,内容与平常无异:说他早餐吃得少若是课间饿了可以找朱肖喜拿吃的——离开别墅时高瞻仍没有与她交谈的意愿,餐盒都是她交给朱肖喜的;婉约的问了他今天是不是胃不舒服,中午带医生过来给他一下身体;中午的糖水想吃红薯芋圆糖水,还是鸡屎藤姜丝红糖水——鸡屎藤是当地特色的美食,名字粗鄙,味道却颇为不错,又自顾自的说两种都带过来吧。

    言语稀疏平常,仿佛两人早间的争吵不存在。

    高瞻没有回。

    高三了,任教老师教学严谨,学生学习态度也认真,浸在这积极进展的学习环境中,再如何烦扰的思绪都会被暂时摒除。

    课间,朱肖喜趴在桌上巴巴的望着高瞻,灼灼目光实在难以忽视。

    高瞻停了笔。

    朱肖喜欲言又止。

    这副神情,高瞻知道他想说什么了,“不用担心,没事的。”

    朱肖喜看着他的脖子,下面的一部分被领口遮掩,稍上的部分,随着他的动作,紫红色的痕迹不时冒出来。

    朱肖喜看了看四周,凑近他耳边来,悄声问:“瞻哥,昨晚,你跟旬安姐……她强迫你了吗?”

    两人的情况,很难让人这么想。

    尤其是早间餐桌上,高瞻一直不怎么说话也不怎么搭理严旬安,当然,这种细微的变化很难察觉出来,却是严旬安将姿态放得很低,让人看出了端倪。

    “没有的事。”

    “我能不乱想吗?”朱肖喜撇嘴,“你别委屈了自己,如果不喜欢就要坚决拒绝,就算是严旬安,我们也、也不能乖乖的任她强取豪夺!”

    高瞻捂住他的嘴,“小声点。”

    周围的同学都看过来了。

    高瞻松开他,“真的不是你想象那样,你别乱想。”

    “那是怎样?”

    高瞻一愣,看了朱肖喜一眼。

    朱肖喜立即缩了缩脖子,溜之大吉。

    他瞻哥在告诉他:敦伦之事,别打听得这么仔细。

    中午照常去烧烤店吃饭。

    高瞻仍对严旬安不温不热,却还是会配合她带来的医生检查身体,乖乖的吃饭,听得进她一些话——一些却已经自动过滤掉了,比如:我也想吃高瞻你碗里的芋圆;腰还是有些酸涨等等。

    吃完饭,高瞻没有如往常一样逗留,跟着朱肖喜他们一块回教室了。

    两人这种状态持续了四天,期间严旬安锲而不舍,不敢紧逼,耐心的软声温语哄着,却完全没有太多的起色。

    高瞻对待严旬安的态度,比对待陌生人还要冷淡,至少他会在陌生人搭话时微笑面对。但他还是很在意她,有次她为了跟上他离去的步伐,没注意到脚下,竟要差点要摔,是他及时回身扶住了她。

    他时时关注着她。

    这个认知,让严旬安心里浓烈的不安稍褪。

    周五傍晚,临近放学,下了一场大雨,过了很久,雨势依然没有转小的趋势。

    朱肖喜与余景阳都没带伞,只得蹭高瞻的,而高瞻也要从学校正门的车站坐公交车回家。

    三个大男生,在一把不大不小的灰伞下挨挨拶拶,缓慢前行。没走几步,余景阳无意间踩到一块松动的砖块,底下的污水居然飞溅得老高,给正张口叽叽喳喳说着自己半个身子要淋湿了的朱肖喜来了一下。

    “呸呸呸,我操,余景阳,你个虎哨子,你绝对故意的。”朱肖喜怒不可遏,也往自己脚下的砖块狠狠踩了一脚。

    褐色的污水准确无误溅到余景阳的□□上,他咬牙切齿:“你找死。”

    “别——”中间撑伞的高瞻正要开口劝和,却感觉到自己小腿一阵冰凉。

    裤腿湿了。

    高瞻有些无奈。

    两人原本还在为他撑伞偏向谁而吵架,这会已经跑出伞下,你追我赶的要让对方各种“好看”,甚至还捡了雨水打落的枯树枝当武器戳人,时不时放声大叫一声,引得其他学生回顾观望。

    高瞻看了会,摇摇头快步跟上他们。

    校门口就道别了,高瞻走到车站,96路公交车还没来,倒是一辆极为眼熟的轿车早停在了附近。

    众人匆匆来往,一个个彩色的蘑菇漂移,汽车轮胎在水洼中捣乱,惹得路人躲闪,刺耳的喇叭响起来了,前面路口大概发生了什么意外,堵车了。

    隔着白茫茫的雨帘与一层乌褐色的玻璃窗,高瞻与坐在驾驶座的严旬安沉默对望。

    许久,高瞻很轻很轻的摇了摇头。

    严旬安要开车门的动作顿住。

    他不愿她下来送他。

    “叭叭——”96路公交车到了。

    高瞻给前面领着沉重菜篮子的大妈搭了把手,上了车,挤站在残疾座旁边,透过玻璃可以看到那辆车放缓了速度,与公交车并行。

    甚至严旬安的面容,比在车站时的还要清晰。

    这是目前两人最近的距离。

    车停,她停,车走,她走。

    她就这么跟着公交车,跟着他行驶了,在确保安全的情况下,偶尔降下车窗会对他招手浅笑,但见他皱起眉头,又立即升起车窗。

    车内乘坐了几站的乘一会儿看他,一会儿看那辆线条流畅优美的车,看车里气质清峭、容貌惊人的女孩。

    自以为将声量降得很低的大妈们说议论纷纷:“……女仔靓绝。”其中一个大她对两人的关系实在疑惑不解,干脆去问高瞻了。

    高瞻咳了咳,“是女朋友。”

    “年轻人拍拖追来追去,甘得意(很可爱)。”大爷接受度很高。

    众人哄笑。

    高瞻有些许窘迫,再看窗外的严旬安,他微微失神。

    其实,严旬安也曾这样开车追逐过朱云贞。

    那时候,高瞻因为催情剂冒犯了严旬安,经过那晚被打断了手,养了快一个半月他才敢回家。也是这一路公交车,窜上来了个朱云贞,车内气氛比寻常还要热闹聒噪,因为公交车旁跟着一辆拉风张扬的红色跑车,上坐着极为夺人眼球的严旬安。

    她们两人似乎闹矛盾了。

    朱云贞不大愿意搭理严旬安,坐在座位低头玩手机,严旬安则在外面亦步亦趋,秋风梳发长卷也不扰不恼,甚至可以说是无暇顾及了,只有专注的望着朱云贞。

    她们之外,众人之外,高瞻在无人察觉的后座角落里,默默目睹了少女的心的追逐。

    高瞻常常被夸奖性子沉稳懂事,不像其他男孩子一样浮躁聒噪。但其实,他跟很多同龄人一样,有着许多奇奇怪怪的想法,也会幻想未来的日子,做着什么样的工作,娶一个怎样的女孩子,或许生的孩子‘基因突变’,性格很暴躁还会经常骂脏话,气得他可能想动手他。但这是很有意思,调皮捣蛋的孩子多操心操心就好。无论是怎样的孩子,他都会很爱他。

    他从不说,也不表现出这些的想法罢了。

    高瞻也会想同龄人一样“自视甚高”,觉得自己会拥有一段非常特殊的人生。但是,是如何特殊,他没有什么想法。

    而在生日宴会上第一见到严旬安的时候,那些想法就具体起来了。

    她突破了他对异性的有限认知,她是在想象之外的人。

    她长得实在是太好看。

    气质清冷而孤傲,同时,又很温柔。

    这些美好的因素揉杂起来,在他心里胡乱流窜,让他心潮澎湃,想入非非。

    他曾喜欢过这样出色的女孩子,难道不特殊吗?再大胆的想象:在懵懂青春期中彼此试探接触,进行各种方面交流,再携手,一同面对人生上的困难,然后亲密结合,养育子女。就是与这样的女孩子经历这种过程。难道不特殊吗?

    兴许多年后他朽木将枯,闭上眼的前一刻,还会为初初抱得美人归而沾沾自喜。

    那晚离开别墅之前,他同朱肖喜说,要先去上个洗手间再走。上洗手间是真的,揣着兴许还能再见她一面的侥幸想法也是真的。

    只是没想到,他被恶作剧浇了冰水,又无意间闯入卧,恰巧碰见情潮异常的严旬安,他想要帮她却弄巧成拙……一切脱离了他想象的轨迹,飞速朝着另一种可怖的未来驰行。

    再也不可能了。

    没什么挽回的余地了。

    何况——

    看着一心追赶着他人的严旬安,高瞻的特殊人生终于悄然落幕了。

    裤兜里的手机震动。

    高瞻接了电话,未待对面开口,他道:“就到这吧。”

    “我们,下周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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