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读响铃的前十分钟。

    朱肖喜推开教室后门,来势汹汹,炮弹似的一下发射到高瞻背上,压得他弯了腰。

    “瞻哥,我来了。”

    生病没有影响到朱肖喜的心情,他一如既往的笑咧了嘴。

    高瞻反应极快,在他手摸上来的时候就护住了自己的脖颈,果不其然他一下子用小臂勒紧他的脖子,笑嘻嘻说:“想我了没?”

    这是朱肖喜的表达喜悦的特殊方式。

    高瞻艰难换气,“想、想了。”

    反手将他拉下来,按在座位上。

    高瞻问他:“身体好些了吗?”

    朱肖喜拍了拍自己胸膛,手背上的针孔依稀可见,“好多了。”

    他的脸却好像瘦了,不知是长身体还是生病的缘故,这才一天的时间。

    高瞻不由问:“在家吃什么了?”

    “嗐,别说了,我爸给我灌了一碗乱七八糟的汤药,给我苦得一整天都没胃口吃东西。”朱肖喜撇嘴道,他的长相甚是清秀,眼睛圆溜溜的,眉眼一皱,有着诉不尽的委屈。

    高瞻从桌子抽屉拿出两个较开胃的萝卜糕,“要吃这个吗?”

    “要。”

    朱肖喜喜欢吃甜的,在家里却总被身为中医的父亲拘着,怕他摄糖过多导致高血脂、高血压等问题。

    吃到甜滋滋的食物,朱肖喜很是高兴,瞟见自己桌上码得整整齐齐的书,深受感动,“瞻哥,我这辈子最不后悔的事就是开学找你当同桌了。”

    高瞻长得好,篮球打得贼溜,成绩好学识广又性情温和,简直就是良师益友、众多女性的梦中情人。

    朱肖喜对高瞻已然是盲目的崇拜了。

    高瞻知他所想,看了眼那摞书,有些心虚,因为昨天考虑到严旬安中午会过来他才整理的。之前每次帮朱肖喜收拾没过多久,他转眼间又弄得一团乱且自身也会因此找不着要写的试卷作业等东西,所以他有一段时间没有再帮忙了。

    “严旬安。”朱肖喜突然说。

    高瞻有一瞬间慌乱,以为自己将所想的说漏嘴了,“什么?”

    朱肖喜咬了口萝卜糕,继续说:“严旬安这几天反常得很,她一向跟我表姐关系很好,”顿了顿,他纠正自己,“不是很好,是非常好,她看起来冷冰冰的却格外黏着我表姐,我表姐去哪她就去哪,我表姐想要什么她都弄过来送她,上次我们去的别墅,那种浮夸的巴什么克风格装潢还是因为我表姐偏爱才那么搞的,还有别墅后面辟了一大块空地种的花,都是我表姐喜欢小雏菊。”

    修正错题的笔停顿了,高瞻等着下文。

    朱肖喜打了个哈欠,忿忿道:“可昨天不知严旬安发了什么疯,叫人拆了墙撤了家具重新装修别墅,还把那些花都铲了,我表姐问她原因她也不说,两人起了争执,我表姐三更半夜跑来我家睡,动静不小,给我吵醒了,害得我只睡了半宿。”

    他眼下确实有淡淡的乌青。

    高瞻不知为什么,生了几分愧疚,“等早读结束,你眯一会,上课我再喊你。”

    “那行。”

    朱肖喜三两下将剩余的萝卜糕吞下,拍了拍手,嘟囔着:“希望严旬安不要闹幺蛾子了。”

    高瞻无言。

    因为,她还要“闹幺蛾子”。

    上课前班主任来通知明天放假,学校要用一天时间来修剪树木顺便喷洒农药。

    南方气候宜人,即便是秋冬季节树木依然郁郁葱葱,这个理由并不牵强,只是通知有些匆忙,像是临时决定一样。

    当然,学生还是因此而雀跃欢腾的。

    中午放学,朱肖喜正把带来看的漫画书塞进桌肚中准备回家,严旬安从外面走进教室,直直往他这个方向来。

    朱肖喜以为自己说她坏话被发现了,吓得腿软,保持着半弯腰的姿势站不起来,声音哆哆嗦嗦,“旬、旬安姐。”

    严旬安瞥了他一眼,示意他赶紧滚。

    朱肖喜却完全接收不到这个信息,赔着笑说:“您、您有事吗?”

    “我不是来找你。”严旬安出声,省得他在一旁碍事。

    高瞻轻拍了拍朱肖喜肩膀,以作安抚,然后朝严旬安伸手。

    她将手上的袋子递给他。

    她心情颇为夷愉,“今天是白切鸡、清蒸蒜蓉粉丝沙虫和白灼水东芥菜,还有鸭仔饭杂鱼汤,小吃是炸虾饼钵仔糕跟百香果茶。”

    “……又是新出的菜式?”

    严旬安点头,平静得不像撒谎。

    这些,也恰好都是高瞻喜欢吃的。

    高瞻看了眼目瞪口呆的朱肖喜,犹豫了少顷,问:“肖喜,要一起吃吗?”

    昨天吃完饭,高瞻胃涨了一下午。

    朱肖喜本能摇头,但很快又点头,一副为了朋友两肋插刀的慷慨就义模样。

    严旬安却微眯起眼。

    今早,高瞻虽然很快就改变了不让她等待的决定,但她能察觉到他片刻的疏离,本以为只是一段小插曲就没有太过在意。

    现在他邀请朱肖喜留下来吃午餐,是不想与她独处?

    “旬安?”

    一个清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众人看过来,是朱云贞。

    “姐,你怎么也来了?”朱肖喜脱口而出。

    不过想想也是,严旬安与他姐一向形影不离,纵然两人吵了一架,关系肯定还是很好,自己大惊小怪了。

    “你也是来吃饭的吗?”朱肖喜又问。

    气氛有些凝滞。

    但朱肖喜全然没有发觉,因为他正处于一种非常茫然的状态:严旬安不是讨厌男生吗?什么时候跟瞻哥好到亲自带着饭菜过来一起吃?又为什么表姐也跟着过来,难道……

    真相只有一个——

    表姐,喜欢瞻哥。

    是了,表姐喜欢帅哥,交往过的男生两只手都数不过来,瞻哥仪表堂堂又品行兼优,她看上他完全是合理的。而严旬安对表姐有着强烈的占有欲,又碍于表姐不能伤害瞻哥,于是另辟蹊径,决定以身试险勾得瞻哥心绪不宁,让表姐发现他也不过尔尔最后放弃他。

    朱肖喜在喘息之间就设想了事情的前因后果,甚至补足一些细节,整个人如同被打通了任督六脉,豁然开朗。

    但晴朗的天空很快飘来一朵乌云。

    朱肖喜兀自纠结:他不能帮表姐追瞻哥,表姐对男人都只是玩玩的态度。可是他不帮表姐,严旬安就会得逞,尽管他觉得瞻哥不是肤浅的人,但严旬安这张脸谁能不爱。

    “你们打算在这吃饭?”

    朱云贞等不到严旬安的解释,只得出声。

    “对,对啊。”朱肖喜说。

    果然,严旬安是在表姐不知情的情况下来找瞻哥的。

    虽然担心高瞻被牵连受到伤害,朱肖喜仍克制不住熊熊燃烧的八卦欲、即将见证修罗场的兴奋劲儿。

    朱肖喜将自己放在桌子上的书搬到地上,拉来两个凳子擦干净,他谄媚笑说:“旬安姐,姐,你们坐,你们坐。”

    严旬安淡淡睨了朱肖喜一眼,又看向高瞻,眸中夏日春池似的盈满水,分明透漏出一种要坐在他旁边吃饭的渴望。

    高瞻局促移开视线,不看她。

    朱肖喜死死守着自己的位置,还大胆的安排了其余两人的座位:严旬安坐在高瞻对面,朱云贞坐在他对面。

    又将食盒挨个打开摊在两张桌上,朱肖喜紧一边拆筷子一边不经意感慨:“这饭堂的饭菜比我家日常的伙食还要好。”

    话说到这,他想起方才高瞻与严旬安短暂的交谈,怯怯问:“这饭菜是旬、旬安姐你打的?”

    严旬安心情不大明朗,没有理会他。

    实则这些都是学校领导亲自送上来的。

    不知想到了什么,严旬安说:“是用高瞻的饭卡。”

    朱家姐弟怔怔看着她与高瞻。

    严旬安一如既往凝视着高瞻。

    高瞻微微偏头,神情不大自然。

    终于,又有人打破沉默——

    朱肖喜都顾不上对严旬安的恐惧了,略带谴责的心疼道:“这得花多少钱啊,这一顿就是瞻哥你一周的伙食费了吧?”

    高瞻愣了愣,说:“不碍事。”

    见朱肖喜满脸担忧,高瞻耐心解释。

    因为是以全市第一的中考成绩被学校录取的,学校免除了他的学杂费,且只要他保持学习成绩不退步,学校每个月都会拨两千五到他的饭卡中。

    高瞻母亲是一名小学语文老师,尤其重视教育,因而他很小就开智启蒙,学习比常人快而优,迄今为止,他有一张专门存放奖学金与各种奖金的银行卡,里面的数额以达十万,除开了留给母亲妹妹突发情况救急的八万,还剩两万可自由使用。

    短时间内,这种“饕餮”吃法还是可以承受得来的。

    朱肖喜咋舌:“读书这么赚钱的吗?”

    高瞻淡淡笑了笑,不置可否。

    严旬安望着高瞻,颇是与有荣焉,出声问:“你开学代表学校去参加市里中学生诗歌朗诵比赛,是不是也有奖金?”

    高瞻看了她一眼,答:“前三名都有。”

    连朱云贞也诧异看向严旬安。

    朱肖喜也想起这事,兴奋道:“瞻哥你第一名,奖金有多少啊?”

    “三千。”

    朱肖喜又一次瞠目结舌,三千只是他半个月的零花钱,但这对于从没赚过半分钱的他来说已然又是一个不小的冲击。

    “瞻哥牛——啊。”朱肖喜由衷感慨。

    高瞻说:“有一定的运气加成。”

    “但更多的是实力。”朱肖喜肯定说。

    看着朱肖喜就要搭上高瞻的肩膀,严旬安出声道:“吃饭吧。”

    “嗯嗯,吃饭吃饭。”朱肖喜收回手。

    四个人两盒饭分一分勉勉强强,菜却是可以敞开肚皮吃的。

    朱肖喜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习惯,吃饭也吧啦吧啦说了一大堆,说高瞻上体育课漂亮的三分球,说作业多,说学校突然放假自己打算去哪儿玩,相较于他,其余三人显得要安静得多。

    尤其是朱云贞,敏锐察觉到了严旬安跟着高瞻的筷子夹菜这个细小的动作,讶异不已,随后陷入了一种沉思中。

    严旬安用公筷夹了一撮儿粉丝放进自己的碗里,粉丝有一部分是高瞻夹漏的,她突然开口:“朱肖喜。”

    “怎、怎么了?”

    朱肖喜刚说到物理老师讲课讲得假牙掉落,以为恶心到严旬安了,不由心里犯怵。

    严旬安一个眼神都没给他,却说:“别含着满嘴米饭说话,会噎着,还有,细嚼慢咽能减轻胃消化负担。”

    说话语气不大温柔,内容是实实在在的关心。

    其余三人都怔忡。

    朱肖喜嚼了几口嘴里含着发软的饭菜咽下,摸了摸头,他磕磕绊绊说:“谢谢旬安姐。”

    严旬安筷子一顿,问:“你上次体检是什么时候?”

    “半、半年前。”

    “明天去体检。”

    朱肖喜不明白她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关心起自己的身体,本能答应:“哦,好好。”

    “以后每个月一次。”

    “好,好。”

    朱肖喜心里腹诽:他只是生了场小感冒,咳了几下而已,并没有严重到需要每个月体检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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