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晚不太平。

    或许没有太平的一日,不是有人在忙活着,就是树上的小鸟被惊飞了。然后世上又有某一处,象征着或不详或幸运的黑猫经过,目睹了非牠所愿的一幕。

    有说潘多拉的盒子被打开,厄运便将降临人间。

    转了角,怜南想着要给家里报平安,才发现手机被她落下。就在刚刚她已经与木兔分道而行,但就几步路,自己一个人回去拿手机也无妨。

    ——只是这样想着,头顶上的吊灯却忽然闪了两下。

    怜南转身的脚步顿住,这个无论从什么角度来看都过于类似恐怖片开幕的场景,让她心里怵怵的,但东西落下,她还是选择快步回去。

    脚步越发像电影里慌不择路的主角,心神不宁的女孩重新回到杂物间,还觉得是自己想太多,放松之际,却没想到突然冒出来一道黑影!

    出现了!!

    她还没惊吓出声,便与对方迎头撞个正着——

    相同的力度之下,男孩子只是退了一步,怜南却结结实实地被摔在地上。

    “你没事吧。”

    虽然听不太出,但一道紧张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怜南忍着痛,勉强回了句。“没事!”

    然后尴尬的迅速爬起身,才抬头暗暗看去。

    是人,但,那是一个出场在校园怪谈里也一点都不奇怪的人……类少年?留着较一般男孩子稍长的黑色碎发,此时遮掩住他在她抬头一瞬避开的视线。他身上穿着一身还未更换的红色运动服,身上还有汗气,很明显是运动社团,气质看起来却特别文静纤弱,静如处子。

    两人互相打量,只在眨眼之间。

    没错,即使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怜南也能够确认,正在她观察着少年的同时,虽然不特别明显,对方亦用着宛若猫瞳的眼睛,暗暗的在探究着她。

    她用探究这个字来形容对方的眼神。就像猫妖一样。

    第一眼,怜南不禁给出了这样的评价,于是对他的真实身份抱有存疑。

    当然,此人有影子,不是鬼,也不是真的妖怪,是名副其实的人类。不得不说,怜南终于可以放下一直捏紧的小心脏,然而下一秒却眼尖的看到少年手上粉色的手机……

    她的。

    瞬间,怜南除了无言以对,便是对一切了然于心。

    被听到了。

    她默默的视线显然让男生注意到,偷听被逮个正着,他同样无话可说,于是默契地,无言的尴尬在两个陌生人之间蔓延开来。

    两人在空中无措的眼神不小心撞到,又错开。

    ——她知道我听到了。

    ——他知道我知道他听到了。

    第二次照面——

    怜南确认了,此人,是同类。他们或许性格不相同,但一定同样的敏感,同样的懂得察言观色,同样的习惯收敛气息……

    有人说,同类则相斥。

    但现下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以怜南的观察力,怎么会不知道这人恐怕是一直待在杂物间,却因为兴冲冲进来聊天的她和木兔,而被堵在里面好长一段时间,连流着汗的衣服都没能更换。最糟的是,就算人家不想偷听,他们一来就说着让人沉重的话题,让人想打断也不好意思……

    啊啊……

    “被听到了”什么的,比起这种彷如社死的小事,不如说,这不是打扰到人家休息了吗!?看她都干了些什么好事!!

    “真的非常抱歉!!刚才我们在说话,妨碍到同学你收拾了,真的很抱歉……”

    怜南立刻低头鞠躬扬声道歉,当下她只觉得无地自容,既羞愧又抱歉。如果这时候有人好心递把刀给她,她必定切腹自尽绝不耽误。

    研磨原本还在闪躲的视线听到这话,顿住了。

    ……竟然在意的是这个吗。

    他用看怪人的眼神瞄了女孩一眼,但不得不说,刚才撞见秘密对话而不得不躲起来,无法离开也无法现身的郁闷和暴躁也因此被巧妙地消散了大半。

    算了,本来就是选在这里偷懒躲开小黑的他失策。

    “你不在意就好。”研磨低身把手上的东西放到女孩手心,想了想加了句:“孤爪研磨,音驹排球部,一年。”

    女孩直起身,对他留下名字,既意外又不意外,只是因为洞察他的意图而一脸感动看着他,立刻也自我介绍:“我是道木怜南,青叶城西排球部,一年。”

    男孩瞥了她一眼。“我知道啊,继美同学。”

    “……”

    “嘛,刚才的对话我不会传出去,放心吧。”就是小小坏心眼。

    “嗯,”反而女孩一本正经的静静地点头:“谢谢你,研磨君。”

    “……”第一次听到有女生直接喊他名字的研磨。

    他们好像一口气跳过所有步骤,初见面就不用敬语,就彼此认识了,包括对方温纯外表下藏着的小小调皮。

    ……咳咳,也好,女孩看样子是不会吃亏的性格。但研磨还是难得自觉幼稚了,于是告别女孩,一脸平静的越过她离开,忽略他脚步像逃走一样的话。

    只有怜南的余光看见,男孩只是想快步回去换衣,而且在暗自压抑着因为穿着湿哒哒衣服而产生的暴躁,因为无意对她发火。

    真是善人。

    女孩原地驻足,良久。

    “谢谢呀。”

    头顶上的灯仍然明明灭灭,却让她觉得稍安。

    回去的路上,怜南没有忘记初衷,随便在操场的一角草地边,就把手机从口袋里掏出来,给家里拨了电话。

    嘟——嘟——

    等待电话接通的时间,她原本疲倦的脸上一寸寸地浮起笑容,即使此处是无人的角落。直至把嘴角提成一个月牙,电话便接通了。

    “喂,这里是成田家……”

    她打的是家里座机,只听平常跳脱的声音在不知来人的情况下也变得细致沉稳,说着礼节性的沟通词令,但不知为何语气透露着一丝仓促。

    “喂,美子阿姨吗?嗯嗯,我是怜南哦!在忙吗。什么,家里的烤箱坏了?明天要带去小学的营养蛋糕现在要重做!?”

    电话中的声音因为不是外人而放松了,却又立刻紧张起来。“是啊,现在家里的烤箱都冒烟了,对不起怜南,不说那么多了,我都一个头两个大了!”

    怜南能够想象到家里一团乱的画面,不由得一起忧心忡忡。怎么办?只有美子阿姨一个人怎么能搞得定这摊子。不过她想太多。

    电话那头忽地传来呼唤打断她们,不知道能否称作坏脾气,但隔着电话也清晰传入她耳中,只听步一向认真的声音气急败坏又无可奈何:“妈——快回来看!烤箱又冒烟了!”

    伴随着一郎叔叔语无伦次的教训。“别什么都想着找美子,先自己想想怎么解决呀臭小子!啊啊,我现在出去买新的材料,家里就拜托你了!”

    原来他们一家人在收拾着乱局啊。

    想法无意识一出,怜南心里咯噔一下,立刻责怪自己。

    她在想什么呢。

    而美子被催的更焦急,赶忙对她道:“那拜拜!”

    “好……”

    嘟——电话挂了。

    ……你们辛苦了。

    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的关心被她留在嘴里。周遭仿佛静了,明明夏天的虫鸣还在唧唧地响,临近的体育馆还有声音传出,但电话一挂,全身心在听着的说话声一旦消失,四周便好像陷入沉默。

    也不知道那边的下文如何……算了,有一家人在,一定能搞掂的。她不需要这么担心,相信他们就好……只是,怜南把手机放回口袋里后,好像就突然不知道自己的手脚应该放在哪了,好像哪哪都不对。

    好失败。

    她好半天站在草地一角,无视夏天的蚊虫侵扰,慢慢消化着心里这股丑陋的情绪。

    简直像一个大怪人。

    要知道晚上的草地上,蚊子和虫子可都不少,这里附近不说女生,男生都要避开的。于是看见她这样糟蹋自己,有人实在看不惯,也忍不住指出来。

    “小怜南哟,要依依不舍也找个舒服一点的地方啊,在这喂蚊子算什么呢。”

    关心的声音却止不住阴阳怪气乱吃飞醋。

    “——真好啊,小怜南真是大忙人,那么受欢迎,人人都要来找你,走了木兔下一个电话就打进来了,所以都快要把及川先生忘到脑后去了对不对?”

    ……虽然但是,电话是她打去的哦。

    怜南回头:“及川前辈。”

    被叫着的人就站在她身后一米远,他的出现,仿佛童话里的仙女教母,多么神奇,点亮了黑夜。

    其实归功于夜灯的打光。

    他便站在灯下,执着的咖啡色眸子发光地招着她,下唇紧紧抿着,一脸不高兴的样子。但她知道,他不会真的不高兴,而是等着她来哄,哄好了就高兴起来……就像温顺的小狗在邀着人类的垂怜,让人想捧在手心上呵护。

    突如其来的想法让怜南又怔住,怎么会这么想呢?及川前辈可是她尊敬的前辈,怎么会是卑微的宠物呢,她今天似乎频频出错。

    害怕和不安。

    嫉妒和缺爱。

    夜灯下,除了男孩被照亮的模样,还有两三只飞蛾扑着火,前赴后继,牠们不怕死的一样。怜南眼神上移,看着那灯,因为及川前辈而陷进了沉思。

    很明显他还在吃醋,她看出来了,但还真不懂为什么。

    她自己还想要问好多好多为什么呢。

    首先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第一次与她爱着的队友和及川前辈来到东京合宿,又终于重遇儿时最好的小伙伴光太郎酱,两件快乐的事情重合在一起,本应给她带来更多快乐才对。但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她不但没有得到双倍的愉悦,反而宫城那边老房子着火了顾及不到,东京这边又心虚的被质询着……好似前面一片翠绿的草地暴露在灯下一样。

    大夏天的,醋味是这样的浓。

    但看着及川,怜南心里莫名又坏心眼的开心起来。

    她不自觉这种无从说起的坏,很自然的直视及川,解释道:“刚刚的电话,是给家里打的。”

    “……哦?”

    棕发男孩脸上染了红,有吃错醋的羞耻,也有得了解释的开心,总之乱七八糟五味杂陈的感觉。但木兔的事他还没跟她算清呢。

    及川别过头,不承认这么容易就被顺毛了,假装有理倒打一耙:“这样吗。哎呀小怜南不早说!算了,我原谅你……比起这个我送你回去啦!蚊子咬痒死了!”

    “哈……怕蚊子你还来这,”怜南有时候却很直男的反应:“不用啦,过了操场就到啦,不用前辈麻烦送我!”

    “哎呀!你懂什么!晚上的学校最多怪谈啦!我怕不送你,小怜南要被鬼抓走!”及川哪管这么多,直接强词夺理。心道要不是你他才不来这呢,同时还在埋怨女孩不解风情。

    怜南脸上却一愣,然后不知怎的,立即乖乖接受……就像她信了他的鬼话一样。

    及川注意到,却也不说什么,乐得她默认。

    于是二人就最后短短几十步路,也一起走回去。

    一路上,笑笑闹闹,不再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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