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锐而凄厉的声音在楼梯里回荡,搞不好整栋楼的人都能听见。

    王秋月很快识别出她的身份:许卓的母亲,也就是叶枚的婆婆。

    此刻,婆婆认定儿媳就是凶手,对她恨之入骨。

    白发人送黑发人,当然让人同情,可她尖酸刻薄的态度,和撒泼没什么两样。

    气氛有点尴尬。

    警察戴好帽子,宽慰王秋月:“不用慌,我们会处理。”

    王秋月默默点了点头,合上防盗门。

    出了那么大的事,怎么可能不慌呢?人命关天呢。

    有了婆婆的指证,警方接下来的调查重点将集中在叶枚身上。

    忽然间,王秋月的脑海中浮现出叶枚孩子气的脸,以及跟娃娃脸很不搭衬的暗沉眼眸。她眼中世界的色泽,也许更为深邃和灰暗。

    王秋月想不通:就叶枚瘦瘦小小的身量,真能用刀杀死魁梧壮实的许卓吗?许卓又不是白痴,被人刺中不会喊不会逃啊?

    案子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难题就交给警方吧,自己不过是平头老百姓,大门关上就能跟外界隔离,不用操心别人的事。

    想到这儿,王秋月的心情放松下来,哼着歌打开外卖软件。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她哼的是《夜光森林》。歌词早已烂熟于心。

    在和701的住户聊完后,警察更觉得该案不简单。虽然逻辑上有些荒谬,但“声音”为分析案情提供了新的角度。

    他把记录本放进身前的衣兜里,深深吸了口烟,抬眸瞄向701的门牌,微微皱眉。

    而后,他走进安全通道,三步并作两步跨上楼,协同队友平复丧家亲属的情绪。

    快递小哥送了一大包美味过来。

    “谢谢。”王秋月肚子饿得咕咕叫。

    小哥一副看好戏的表情:“听说楼里有人死了?”

    王秋月本想呛一句“楼里每年都会有人死”,最终作罢,默然指了下楼上。

    小哥闻言点亮手机,走上台阶,鬼鬼祟祟地窥探。

    婆婆已被安抚下来,没有再听到她的哭喊。

    晚饭吃得很爽。王秋月将垃圾放入塑料袋,打结堆在门边。

    她提起喷壶到阳台上浇花,时不时去看屋顶开裂脱屑的漏水点。

    还没到夏天,她就提前感到忧虑:哪怕801没人住,下暴雨后估计还是会漏水,死亡无法解决水管的渗漏。抽空找工人重新粉刷防水涂料吧。

    周末来临,王秋月提着水果和保健品,来到疗养院看望父亲。

    其实她一点都不想来疗养院。每次和父亲见面,她总能找出他更加苍老衰弱的证据。

    父亲正在一点点的变得陌生,陌生到再也不是为她遮风挡雨、保驾护航的“大山”,样子虽不尖锐,但却能刺痛心脏。

    他的语言方式变得低龄化,很像不懂规矩的孩子,时时刻刻被护士小姐约束,“这不能干那不能干”。

    见到女儿的时候,他总会问一个问题:“你妈身体还好吗?”

    他以为老伴还活着。

    王秋月绞尽脑汁,想找到一个搪塞父亲的借口。父亲倒是被她哄过去了,可她被勾起了伤心事,隐忍住眼泪。

    她转移话题:“爸,你今天去钓鱼了吗?”

    父亲一辈子没别的爱好,唯有钓鱼。他不仅擅长钓鱼,还会做鱼,年轻时常跟老婆抢锅铲,夸口他做的鱼天下第一。

    对此,王秋月非常赞同。她总是吃得意犹未尽。

    后来他老年痴呆,被送到疗养院,还是放不下钓鱼。

    无奈他精神不济,钓鱼老打瞌睡,一不留神鱼竿就脱手掉进水里,王秋月都给他买好多鱼竿了。

    “我钓上来一大条,起码三斤!”他吃着削好的苹果,端详着女儿:“你工作怎么样?”

    “我很好,不用担心。”王秋月并不相信他说所谓的“三斤鱼”,像他这种生活不能自理的老人,护士小姐不会允许他们呆在池塘边。

    不过,回答父亲的话是发自内心的。邻居的死,令她感到莫大的喜悦。

    死亡并不能让所有人开心。

    几名护士小姐在唠嗑,说隔壁房的阿姨做了五年植物人,最近器官衰竭去世了,她女儿却不来办理结账手续,手机打不通,把尸体扔在疗养院不管了。

    “怎么办?总不能一直放在停尸房吧?尸体会发臭腐烂的。”

    “还能怎么办,跟上级报备后,由我们垫付费用,直接送走火化。等哪天她女儿重拾良心,再回来把账结了呗。”

    “切,她才不会回来呢,打定主意让我们收拾烂摊子!这种人啊,就该告她!”

    “别说了,又不是咱们能拍板的事,快点干活!”

    类似情况其实很多,所以疗养院会使用国家拨款或社会公益基金,去处理辞世后无人认领的尸体。

    这事儿虽然疗养院占理,但护士话里话外的意思,还是让王秋月觉得不适。

    把亲人送到这里来,意味着背负沉重的经济负担,需要下很大勇气。

    仅仅因为联系不上,就讽刺人家不孝顺,会不会操之过急了?

    为防止父亲也被列入“烂摊子名单”,被人私下议论,王秋月赶紧去医疗账户上续了笔钱。钱,才是世上最体面的道。

    回到家,王秋月接茬看狗血剧到23点,然后给自己敷了层面膜,钻进暖和的被窝里。

    透过面膜最大的两个洞,她注视天花板。怎么连它都变得可爱了?

    闭上眼,她任由思绪发散,想象许卓临死前的画面。

    男人摇摇欲坠,单膝跪在地上,一只手捂着血窟窿,眼前一阵阵发花。

    然后他倒在血泊之中,身体力量快速流失,肚腩微微抽动,双脚拼命乱踢。

    生命的最后,他羸弱得话都说不出,失去焦距的眸里,藏着满满的惊愕。

    到死他都不明白,为何凶手想要他的命。

    不用戴耳塞,不用向神灵祈求,不用听睡前音乐,不用把头埋在被窝里。王秋月轻而易举地进入梦乡,面膜都来不及取。

    梦中,她回到以前的三口之家。尽管家庭条件并不富裕,但她每天都过得无忧无虑,开开心心。

    皱纹没有爬上父母的脸,他们永远年轻,充满干劲,发了工资就会给女儿买礼物。

    可是梦到后面,画风急转而下,爸爸妈妈不见了,王秋月遍寻不着他们,偏偏楼上叮叮当当,吵得不行。

    王秋月非常生气,提了把菜刀就冲上楼去,指着胖男人的鼻子一顿痛骂,用词犀利刻薄,胖男人根本还不了嘴,她老婆傻站在后面,被王秋月的气场牢牢压制住。

    撂完狠话,王秋月迈出801,把门摔出巨响,就像胖男人做的那样。

    澎湃激荡的情绪,震耳欲聋的声音,让她逐渐脱离深度睡眠,来到梦境的尽头。

    世界安静了,但又不怎么安静。

    微弱的,散见于房间各处的,像恐怖片特效般逼真的指甲抓挠音,一点点渗入到王秋月的耳膜。

    她的感官被激活。

    最初,她以为在幻听,从一个噩梦到了另一个噩梦,就像创伤后遗症,大脑记住了最讨厌的东西。

    可当声音逐渐明晰,甚至产生了一种怪异的熟悉感的时候,王秋月的心跳陡然加速。

    她看过一篇鬼故事。主人公半夜睡觉的时候,看到天花板上有撮头发。

    他本来没怎么在意,可随着时间的流逝,头发越来越茂密,露出女鬼的头颅、胸、腰、腿。

    主人公没法逃,眼睁睁见女鬼抓挠墙面,尽力挣脱束缚,从天花板上掉下来,刚好掉到他身上。

    女鬼张开嘴巴,吸干了他的阳气……

    王秋月睁眼看向天花板,又把眼睛闭上。

    阿弥陀佛,还好没有长头发女鬼。

    但声音还在,源源不断地输送过来。

    抓挠声,咀嚼声,撕裂声,泡沫破碎。同样的配方,不同的感受。

    皮肤涌出一层鸡皮疙瘩。王秋月强忍住尖叫的冲动。

    不久前的某个夜晚,她也听到了这个声音。

    那天过后,801离奇的安静,后来才知道,里面死了人。

    假如奇怪的声响和凶案有关,那现在怎么解释?人都没了,怎么还会有声音传下来?难道还有人敢住在凶宅里,警察都不管吗?

    王秋月一把掀开被子,差点把被子掀到地上。

    她猛然坐起,变干的面膜垮落。

    声音肯定是从楼上传下来的,绝对不会听错。人类不会制造这样的声音,情况很反常。

    黑暗中,王秋月的眼睛晶亮,她蓦地想到一种可能。

    不是说“歌手”失踪了吗?叫叶枚的女人,最大的嫌疑人!

    莫非她悄悄回来了?

    丈夫去世,她受到的打击太大,导致精神崩溃,于是cos贞子?

    王秋月不允许有人再次扰到她的清梦。

    她仇恨叶枚,并不比仇恨许卓少,他俩早就在黑名单上了,死多少次都不够解恨。

    现在男的遭到“诅咒”,女的也该倒霉。她要真是凶手,王秋月也不可能放她逍遥法外,必须把狗男女一网打尽!

    她立刻想到报警。只要警察过来,瞧瞧屋里有什么人就知道了。

    记得之前警察上门时留过电话,说有线索可以联系,电话就存在王秋月的通讯录里,按键就能拨通。

    手指在键盘上方,迟迟没有按下去。

    如果跟警方牵扯上,搞不好她也会被怀疑,王秋月不想给自己找事儿。况且,她也不确定制造噪音的人就是叶枚。

    若现在不去搞清楚,以后天花板又响怎么办?每晚都生活在灵异氛围里吗?

    思量再三,她做出了生平最疯狂的决定:亲自去楼上看看!不管是人是鬼,至少得有个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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