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风流之后,  难得你还记得昨天我说的话。”夏卓璐看到谢辰时,如是调侃道。

    他努力站的笔直,腰身挺得很正,  虽没有露出什么破绽,但微抽的嘴角还是暴露了些许痕迹,  一并暴露了他的几分怨气。

    谢辰眉眼微挑,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  丝毫没有遮掩自己视线的意思,最后目光在夏卓璐微微发抖的双腿上定了一瞬,不由笑开了。

    但他多少还带着些体贴的心思,  没有去戳对方的伤处,识趣地避开了这个话题,笑道:“今日你不是要去国子监吗?这个点还没走,  是在等我吗?”

    夏卓璐本就没有真的生什么气,  再说那花楼内他自己玩的也挺开心,闻言便带出几分幸灾乐祸的意味,“可不就是在等你,  走吧,  表弟。”

    国子监表弟今日踏进去了,  来日他就多了一个共患难的同窗。

    为此他得到消息之后,特意站在这儿等着人。

    谢辰看出他面上的幸灾乐祸,  微微挑眉,  语调含笑道:“表哥,  你的腿好像在抖。”

    夏卓璐心下一愣,  连忙低头去看,  然后突的又反应过来自己暴露了什么,  他倔强的向前走了几步,  稳稳当当的落下腿:“胡说,我的腿怎么会抖?”

    谢辰有些无奈,“怎么不怪到我的头上?平白了一顿打。”

    他自己做事随性乱来,再如何折腾也不要紧,但是夏卓璐被他连累,难免心生几分欠疚。

    见人走过来,谢辰伸手示意他扶着。

    夏卓璐闻言倒是有些尴尬,他不客气的掺着谢辰的手,“我们还是先上马车。”

    谢辰看出有些地方是他想错了,眉眼微动笑了笑,随着对方上了马车后,才悠然开口道:“说吧。”

    夏卓璐不太好意思:“不是被打的,我兄长倒是说了几句,父亲还没来得及动手……我就栽了一下。”

    想起当时,真是太丢人了。

    他兄长更是当场无言,一场训责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他最后一句话说的含糊,却不影响谢辰听那个清楚。

    心情一时奇妙起来。

    好像难得生出的几分歉疚之意,有些毫无意义。

    谢辰哭笑不得。

    *

    两人入了国子监,正值放堂,里外一阵喧闹声。

    夏卓璐刚露面,就被闻讯赶来的陆淮撞了个正着。

    陆淮平日里也审讯过一些犯人,此时答应朝夏卓璐看去,当即便发现了不对劲,他摸着下巴凑上前来,语气调笑道:“卓璐,你这是怎么了?莫不是昨日花楼太过逍遥,以至于伤到了身子?”

    夏卓璐没料到昨天的事这么快就传出去了,有些没好气道:“我昨日闭楼之前就回去了,你若是想要问逍遥不逍遥,喏,问他。”

    他下颚微扬,示意陆淮看向他身后落了几步的谢辰。

    陆淮随之看去。

    今日谢辰是想穿个张扬些的衣色,在这国子监招摇一圈的,可惜定国公虽然不通笔墨,却也知道读书人都比较低调,越是才高之人越是谦虚。

    虽然孙儿不是读书的料,但是开场也不宜太招摇,因而定国公的盯视下,谢辰穿了件色系偏淡的青衣,不得已放弃了他原先的打算。

    此时青衣公子翩翩而来,折扇在他手中慢悠悠的摇着,见人便笑,轻佻慵懒,与这礼仪法度俱是上乘规矩极多的国子监格格不入。

    这里不管在外如何学子,都是身着素衣不在明面上过于张扬,举止更是儒雅有度,处处都是熏染开的君子作风,一个个生怕被管规矩的先生给抓到了,只是晃眼看见这么一个人,路过的学子们根本抑制不住满腔的好奇心。

    他走了有多远,便有多少

    人回头看过来。

    陆淮扭头看过去心中啧啧称奇,对于夏卓璐口中想要拉人入水的小心思只当不知,看过一眼后收回视线,拍了拍夏卓璐的肩膀,“你怎么把他带来了?”

    夏卓璐:“我不带他今日也要来。”

    “旁听?”陆淮了然,“但是我看你这位表弟,并不是个能坐得住的性子。”

    夏卓璐摆手道:“那你就不用管了,平日我不在的时候,你记得多看顾着些。”

    陆淮笑了,“他身后站着谢舒两家,谁敢冒犯到他头上。就我知道的,国子监内里就有几个先生师从舒老先生,那可是一手将你表弟带大的外祖父。”

    他只怕根本看顾不过来。

    夏卓璐一听恍然,而后补充道:“谁说是这方面的看顾了?”

    国子监三天两头的抽背考核,能忙的让晕头转向,看顾可不仅仅是生活方面。

    陆淮当即明白,两人相视一笑,看上去并不是什么好事情。

    谢辰站定,手上动作停住,眉眼安静下来却是显出了几分清润雅静,不若方才那般刺眼。

    “陆公子。”

    陆淮听着生疏,“不用如此客气,随卓璐一并唤我就行。”

    谢辰点头:“好。”

    夏卓璐今日要去销假,临时将人交给了陆淮,离开时没注意先是踉跄了一下,才自然踏步向前。

    陆淮看着夏卓璐背影,寻思出声:“卓璐不会真被打了吧?平日里夏家行家法也只伤皮肉啊?”

    谢辰短暂沉吟一瞬,“他摔着了,无人打他。”

    他这番卖人,卖的毫不客气。

    陆淮先是一愣,而后捧腹大笑,再看谢辰时面色亲近许多,他抬手揽住谢辰肩膀,“走走走,时间短来不及与你多介绍。”

    谢辰合扇,轻点了下肩,语气不变,“我体虚,这般揽着不好走。”

    他抹黑起自己时亦是毫不留情,见陆淮狐疑看过来,谢辰端起一脸无辜笑意。

    陆淮对此并不在意,闻言疑惑一瞬,就松手换了个扯人的姿势。

    在越走越往里时,谢辰眉心微动,几度想要开口,但看着陆淮兴致勃勃的神态时,又有些欲言又止。

    “我今日只是参观。”谢辰有种不好的预感,反手扣住陆淮,委婉道。

    所以别再把他向里带了。

    陆淮扭头诧异,仿佛听到谢辰问了个天真的问题,他道:“哪有外人随意进国子监参观的道理,你身上有个旁听生名额,经老国公口中最好的说法,直接便被圣上归到了上舍,随我们一起。”

    虽然中间许多流程不合规矩,但是定国公莽汉般请求,圣上又亲口应允了,那规矩不规矩的就没那么重要了。

    谢辰面露微愕,“上舍?我?我不应该去外舍吗?”

    他四下一看,环境已经愈发熟悉,身处这里往日时时要整饬威仪以作学子率表的久远记忆浮上心头,谢辰下意识摸了下领襟,而后突兀反应过来,手上动作一顿,无奈扶额叹了声长气。

    他这番若是想走,只怕要先从国子监中完业。

    真是没料到,他还有这一日。

    若是他随意胡来,自然也会被众多先生拒于国子监之外,但是那样,伤的不仅是祖父名声,连带着给出名额的圣上,心中也会生出几分芥蒂。

    更因为常年征战沙场的定国公一脉,如今只有他这一根独苗,久经诗书浸染的先生们,会因为那份怜世之心,对他会多少许多耐心。

    谢辰一时处于进退两难的地步。

    他将前世所学压入深处,不敢让那些东西显世半分,多年下来,甚至有意避世。

    多说便会多错,有些东西融入骨血,与聪明人说多了,便总有会被

    带着露出端倪的时候。

    在江南,舒家不知是个什么想法,看出与看不出都不重要,在他说要回京都时,沉默过后就放了行。

    兴许那些与他纠缠了多年的老家伙们,也有几分别过即再难一聚的预感,因而那阵沉默,显得久了些。

    此次一行,是断亲缘。

    但如今,谢辰站在国子监,里外投来的打量视线不是记忆中的谦卑敬慕,其中意味多杂,就好似他现在的心境,难分好坏。

    谢辰安静许久,在陆淮探头以为他深受打击将要出口安慰的时候,才略头疼地笑着出声,“走吧。”

    如今能怎么办,向前走吧,他也只能向前继续走了。

    陆淮松了口气,因为时间有些急,走的快了些,他边走便道:“  你被害怕,平日就算偷懒些,我也会帮你打打掩护的,而且卫珞是斋长,到时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谢辰忍住习惯性要脱口的话,略显艰难地点头,“我知道了。”

    他会成为一个合格的……偷懒耍滑的监生的。

    大概?

    谢辰头皮微微发麻。

    天楚的国子监内里有大番变动,除去一些熟悉的建筑,内外改革并不一一照搬前朝。

    谢辰之前未曾想过有今日一幕,眼前的国子监,瞬间变得熟悉又陌生。

    但当视线看到身旁哪怕急切,也不敢迈步狂奔的陆淮,谢辰又默默收回了视线。

    似乎……一如之前。

    御书房外。

    “你说皇弟不在?”楚柳言疑惑出声,她手中拎着点心食盒,满脸狐疑地看着莫名心虚的总管太监。

    她想探头,却被对方手忙脚乱拦住,“公主殿下明鉴,咱家可不敢欺瞒您!”

    楚柳言皱眉,心道她人就在这里,承安大帝确实没有不见她的道理,可是皇帝不在御书房内,又会跑到哪里去呢?

    书中上明说了,承安大帝可是一个实打实的事业狂!

    也就只有永安君在旁,才能让他轻松些。

    想到永安君,楚柳言心中哀嚎一声。

    人不在,她也没有为难人的心思,爽快转身离开。

    当一行人走远之后,总管太监才头疼地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渍。

    他看着比楚柳言还要郁闷。

    陛下九五之尊,为什么非要换了身份,无事去那国子监待着?

    满朝文武,还入不了陛下青眼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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