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今圣上,  是先帝最小的孩子,在他出生之前也曾有过几位皇子,夭折最早的尚未满月,  大一些也没活过十岁。

    皇上后嗣无以为继,  天下将会动荡不安。再加上前朝势力尚未完全根除,  几十年下来,最深的那股势力隐于暗处秘而不发,  宗室也在各方鼓动之下蠢蠢欲动。

    直到中宫皇后怀孕,  圣上出生。

    先帝一反日渐疲弱之态,  欢喜之下大赦天下,  以雷霆手段清理了一众先前挑事的大臣,蠢蠢欲动宗室更是被几度打压直至安分。

    之后尚是婴儿的圣上便被他严密保护了起来,在其行加冠宴前,少有人知晓圣上面貌。

    圣上在加冠宴上被封为太子,  赐住东宫。而东宫还未住几月,  先帝久病缠身,  一场来势汹汹的风寒加上多年劳累,先帝没有熬过这一劫病逝而去。

    从圣上被封为东宫太子,  到年前圣上登基不过半年,  诸多朝臣甚至连这位主的性情都没有摸个明白,  遑论其中深浅手段。

    哪怕先帝为圣上铺好了路,留下无数底牌,在初登基的情况下,  就算要换血,在那之前也总要进行一段时间的养血。

    小半年的时间,  科举重开需要提上预案,  这就意味着短而又短的小半年时间,  需要再度缩减,还有科举题目筹备等各种事宜。

    稍微有点脑子的少年在谢辰那句话之后向深处想了想,就觉得事情如乱麻,想要处理都不知从何下手。

    这么一想,圣上若真能在今年入秋重开科举,手段当真恐怖。

    不对、不对!对方轻飘飘抛下一句话就离开了,毫无依据,他们凭什么相信?

    可,这种猜测不无道理啊。

    既然有明年的猜测,为什么不能有今年的猜测?

    几位少年想到深处,头痛不已。

    一少年郁闷出声:“方才那位是谁家的?说完就溜走,哪有这样的。”

    气质温润内敛的卫珞一整袖袍,在席面空处从容落座,若有所思的看着谢辰离开的背影思索片刻,他们几位都是京都世家大族,哪位同龄的不会知道个脸熟,但是方才那人,确实从未见过。

    “算了算了,一句胡语,也就你们上心当真,我看他举止轻佻放荡,不像是个正经公子,估计是从哪处得来的请帖。”有人不以为意开口。

    几句笑语附和之后,有人随口提了一句,“听闻今天有人在云阙楼见到了定国公接回京都的公子,似乎连定国公府都没有回去,就径直来了这里玩乐,入楼之时更是不知礼数。”

    卫珞面色微顿,侧耳听了一会。

    有人从另一边绕到卫珞身后,敲了他左肩一下,待卫珞回头之后才笑道:“我找你好一会了,立轩他们在鹤亭,就差你。结果你在这边悠闲的不行。”

    定睛看去,正是大理寺卿之子陆淮,一身少见的墨衣,在普遍风雅的淡色中,出挑不已,再加上陆淮长相俊朗不凡,这一路上也被丢了不少香囊。

    对于方才拦住卫珞的几人惊讶见礼,笑容淡了些,不冷不热的回应后拉着卫珞便要离开。

    路上,陆淮道:“你怎么被他们拦住了,先前都说好了鹤亭聚一聚。”

    卫珞看着温润,谈及刚刚仿佛还相聊甚欢的几人,语气却淡了下来,“他们第一次入这揽芳盛宴,拦着我想问些东西,不过聊了会。”

    陆淮嗤笑:“那几个,你能和他们聊些什么?”

    他几乎能想到卫珞被拦住时,心里的不耐,可惜对方非要披上一副温润皮相,惹得一些家伙总以为对方是好脾性的君子。

    卫珞:“能有什么,还不是向我试探科举一事,我父纵然是礼部尚书,也不可能揣测圣意,自作聪明拦住我也不过是想搭上一二关系

    。”

    说到这,他想起扔下一句话就离开的那人,轻眯了一下眸。

    “不过,还是有个聪明人的。”

    陆淮挑眉:“谁?”

    他刚才在那几人身上扫了一圈,愣是没发现一个入眼的。

    卫珞语气肯定道:“定国公家那位刚回京的公子。”

    陆淮回想一番,惊奇道:“你确定吗?我怎么听着对方是个不学无术的家伙?定国公战绩赫赫,可镇北侯当年与定国公如出一辙,拿着书本就头疼,几位太傅一起,那‘墨水’灌都灌不进去,如今他的儿子还能被你称作一句聪明?”

    要知道卫珞这家伙当时认识的时候,连陆淮都嫌弃蠢笨,心气极高。

    陆淮想起当年就忍不住磨牙。

    听到这,卫珞有些不确定地回想,发现很难确认当时那句话究竟是戏语还是其他,“或许是我想多了,但是那人看着很有意思。”

    他补充一句,“特别招姑娘喜欢。”

    陆淮好奇:“与立轩相比呢?”

    卫珞温和一笑:“姑娘家可能更喜欢那位一点。”

    至少他在京都听得一些传闻中,定国公家的公子什么都招惹过一些,却不曾在色字上停留过多,少有桃色传闻。

    陆淮大笑:“那正好,立轩那家伙整天炫耀着他那张皮相在京都沾花惹草的,这次可算是碰见对手了!”

    “也对。”卫珞不由点头笑道。

    姑娘家?

    在两人走过的路上,只有一处树木茂密,能将人身型完全挡住,而陆淮卫珞在路过此处时便默契移开话题,转至其他。

    无所谓防备,不过是顺手为之。

    可偏巧,顺了一壶酒的谢辰正悠闲躲在数颗树身之后,待他慢条斯理咽下口中酒水后,才笑叹一声,再多的姑娘家喜欢他又如何。

    他偏爱男儿郎。

    前世纵使诸多束缚,但也算权势滔天,再活一世后虽然肆意随心,但在这一点上,却一如前世那般,不能表露分毫。

    尤其在祖父殷切迎回他之后,谢辰总不好张口就给对方投下这么大的一个刺激,他扶额长叹,心道还好,他若不心动,男女在他眼中也无其他区别。

    那将这么一直瞒下去也好。

    谢辰指尖扣着壶柄,漫不经心摩挲几下后,随手丢了已经喝空的酒壶。

    这酒,还是淡了点。

    京都不好久留。谢辰暗忖,这里几乎聚集了天楚王朝一半的权贵世家,按着他刚才一路扫过来的眼力,出去随便撞个人,都不知道对方背后牵扯了几家的势力。

    这里与江南,可截然不同。

    还得早日让祖父明白,他孙儿不适合留在京都。谢辰暗下决定,欣然起身,白衣翩然掠过桃花林中,因他动作而卷起的花瓣,不及他潋滟眸眼半分。

    公子如世外仙,二世不愿入凡尘。

    “你说,定国公家的独孙,入京后连府也未回,甚至未曾告知定国公一声,转身赴了揽芳宴?”

    修长分明的指尖扣着顶好的竹笔,在写满了的凑折上漫不经心批了朱砂,玄色袖袍落下些许,掩在冷白手背之上,墨底龙纹极尽其主的显赫尊贵,天楚王朝年轻的帝王微微抬眸,矜贵凤眸轻敛,情绪莫测难明。

    他微微抬手,当即有宫女安静接过竹笔,另一名宫女递上干净绸布后无声退下。

    宫殿内除了它的主人,所有人都垂首敛息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了最低,只有与帝王一并长大的御前侍卫曲盛身形不那么紧绷,面对帝王询问甚至细想确认后才点头。

    “确是如此,陛下。”

    年轻帝王眼睫微垂,半掩漆黑眸色,他五指陷在白色绸布不紧不慢擦净双手后

    ,唇齿间才溢出一丝意味不明的语句,“可惜了……”

    殿内寂静,任谁也不敢猜测帝王口中何意。

    曲盛上前一步,试探道:“陛下,是否需要再派人盯着?”

    帝王撩眸,淡淡道:“先撤了,定国公一把年纪,就让孙儿好生陪在他身边,让他安享晚年。”

    他比定国公那位孙子大了仅三岁而已,一字一句却似与定国公同辈,满是居高临下的君威。

    曲盛不觉其他,心中唯有叹服。

    他哪怕自小伴在陛下身边,担着一分同窗竹马的情谊,也始终不能猜到陛下心中所想,明明同龄,可人真就有生来不凡一说。

    天子之威,常人不能直视。

    曲威领命离开后,总管太监极有眼色的挥手让众人一并退下,宫殿内变得比刚才还要安静。

    而当总管太监也在行礼之后关上宫殿大门离开后,这座皇城唯一的主人才有了动作,他从奏折下抽出一张纸,从上面扫过的视线毫无波动,腕骨微弯凸起精致骨节,指尖捻着尾端将其置于案桌角落烛火之上。

    直到火焰吞并了整张纸,灰烬融于烛油中,帝王才敛眸淡淡移开视线,脑中很快抛掉了定国公家那位公子的信息。

    北狄安分多年,南戎却开始骚动,如今天楚内部稳定不久,文臣上佼佼者层出不穷,武将一脉却不能承续。

    本以为这位自幼寄养在外家的小公子文墨不通,依着定国公镇北侯两父子的血脉,下一辈会依旧在武上有所天赋。

    可惜,是个无用之材。

    既是无用,也就无需多加关注。

    这一烧,定国公一脉这一辈基本便断了帝王的关注,日后如何,便要看下一辈了。

    定国公拼搏半生的功绩在为帝者眼中,是为臣者的本职,太祖与先帝已然将那份荣耀给到了尽头,若是镇北侯没有战死,这一辈公子的纨绔才算刚好。

    不然单这一家,便占了文武两脉。

    那时,反倒惹了帝王的忌讳。

    为帝者,本就无情。

    而这一任新登基的帝王,更是将这一特性发挥到了极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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