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截针镖看着尤其的新,躺在掌心熠熠发光,并不像是被遗失了许久的东西,更不大像是方才那贼眉鼠眼二人所用的。

    那两位倘若真有这种本领,还不早早就一针灭了她的口,哪里还需要顶着被发现的风险,来这种没有人烟的犄角旮旯交头接耳。

    想起方才在狗叫前出现的破空声,傅椋心下顿时有了想法,这一招莫不是过路的哪位壮士在出手相助于她?

    这可真得好生谢上一谢,想她今日运气是绝顶的好,先是有狗大将出声赶敌,后有不明壮士以飞针相助。

    也不知那壮士走了于否。

    想到这里,她忙站直了身,回忆戏本子里头那些遭救的江湖女侠是如何作为,于是双手抱拳,自以非常有那股豪气姿态的对着四面墙头就是一晃,十分顺溜地念起词。

    “感谢这位壮士鼎力相助,小女子不以为报,只是以身……”

    后面几字还没从那樱桃小嘴里蹦跶出来,被此言论吓掉了胆子的白诺当即就大逆不道地捂上那朱唇,“娘娘!”

    这话说出来若被有心人听去可是要被诛九族的!

    傅椋几分茫然眨了下眼,下意识扒拉那只捂她嘴的手。

    这小女子捂她嘴做什么?她不过想说只是以身相许是不成了,可以封他个响当当的名号,譬如御猫御犬御老虎之流的。

    “这种话不能乱讲的,”白诺警惕望向四周,“如果叫其他人听到可是诛……”话音一顿,她又忽然想起她家娘娘什么要诛九族的事情没做过,就连忙改口,“大逆不道的!”

    隐在暗处,差些就要因为这位傅娘娘的话一声冷汗的暗卫连连附和点头,他早就听说这位傅娘娘的性子尤为奇特,没想今日一见,竟然……竟然这么……

    他拭了拭额上沁出的冷汗,有些一言难尽。

    好不容易才将白诺的手给掰了开,傅椋到底没忍住,轻抽了她手背一下。

    “想什么呢,小丫头,好女可不嫁二夫,本宫是想说封他个响当当的称号,就譬如那些个什么带刀侍卫之流,也算是谢一谢这位壮士的救命之恩了。”

    闻此言才知是闹了个乌龙,白侍女同那位隐在暗处的壮士同时吁了口气。

    当真是要吓掉了命了。

    也不知那位壮士走了没走,傅椋犹豫了下,还是将闪亮亮的针镖收进了系在腰下的素色锦囊里。

    方才这好一番折腾都没有露面,想来应是不在了,还是留个物什,找人去查一查罢。

    思此,她又拍了下荷包,也不知那位壮士看没看清方才二人的模样,待将那二人找出来,她非要将那妖后的名声坐实了不可。

    傅椋阴恻恻地想,在白诺的搀扶下往外面走去。

    徒留她身后被拿走针镖的暗卫呆若木鸡,直到傅椋走远,才胆颤心惊地咽了口唾液。

    陛下应当……也许……大概……可能……认不出那是他的东西罢。

    傅椋回来的消息其实在昨日里头就被传遍了太师府。

    虽然从皇宫里送来的确实是顶空轿子,但却也不妨碍将事事都料周全的陛下同自家老丈人通个气,借着路途劳累之名吩咐下人不得去扰了娘娘清净。

    这也是为何好好的大门不走,傅椋要专程从后院子里头翻墙进去的原因,当然了,她心里是将穆商言好一顿埋怨。

    若不是因为这厮,她又何苦摔崴了脚还险些遭了他人毒手。

    躲躲藏藏的,趁着一路上都没个旁人,也或许是老管事为了方便自家小姐溜回房中,所以才故意在差使人时专程避开了这条路。

    总之,是有惊无险了。

    空下了许多年的闺房终于迎回了它的主人,从半开的窗子吹进来风,缀在纱帘上的晶莹珠玉碰撞,发出悦耳的泠泠声响,似是温柔又期盼的迎接。

    桌椅物架,哪怕是一笔一墨,一簪一环,都维持着傅椋离开前的样子,哪怕是养在窗子旁的那株藤萝都绿意葱葱,连盆里埋的土都还是湿的。

    一看就知是有人从不落下的细细打理。

    才刚进了屋,傅椋就一头栽上了榻,柔软的被褥里透着阳光和风盏花的味道,连半点儿潮气也没有,软乎的令人发昏。

    她翻了个身,看着顶上玉白色的纱帐双眼发直,到此一刻才真正卸下心神,只觉阵阵疲惫涌了全身,连动也不想多动一下。

    白诺要来给她褪去鞋袜,傅椋又一骨碌撑坐起身。

    她靠在床帐旁,精致眉眼间难掩疲意,似明珠落了薄薄尘埃,“都这会儿了,就不睡了,这早朝当是时候下了,待见过爹爹,想来宫中的帖子也该到了。”

    想起宫里面喜爱傅椋的那几位,白诺脸上也洋溢起几分笑,左右望了望,低声打趣,“可不是,听说那几位可念叨娘娘呢,往日里没给陛下什么好脸色。”

    傅椋凤眼一瞪,奇道:“你是从哪里听来的这些?”

    白诺笑道:“昨晚儿,我未曾侍奉在娘娘身前,是因为陛下打发我去了太后那里同她老人家讲一声,道是您被陛下先行借走了,待明日里头再去同她老人家请安。”

    “哦,那是桂嬷嬷同你讲得罢。”

    想起宫里头的那位老嬷嬷,傅椋露了笑。

    如穆商言又或是如苏衍、安修竹一类的好友,傅椋在过去三年里时常能见得他们,倒也没有特别想念一说。

    但一些长辈,如太后娘娘如桂嬷嬷,还或是深居后宫里的那几位老太妃,因着身子骨又或是其他原因不能相见,傅椋也只能常常以书信慰问这些,惦念着她是否吃饱穿暖了的长辈。

    昨日确实因为天色过晚,又因为其他的事情所耽搁,没能过去探望,今日里头想必是要去一次的。

    只是她这脚也不知是否碍事,免得又引起长辈心疼……

    正想着,屋门却被人小心地扣了三扣,老管事和蔼的声音就从门缝里飘了进来。

    “丫头可是起身了?”

    傅椋和白诺对望了一眼,白诺当即起身去开了门,傅椋勾着脑袋朝外头望,老管事一看,脸上就露了笑,连眼尾都挤出了深纹。

    “老爷要回来了。”

    傅椋喊了声严爷爷,又问道:“爹爹现下到哪里了?”

    严管事笑道:“按脚程,应是要到洪街口了,老爷今早走的匆忙,连垫腹早膳都未来得及用,想来是要饿咯。”

    听出了老管事问她的言下之意,傅椋想起今早那没来得及吃上几口的膳食,顿时所觉肚中空空,有些发饿了。

    不过倘若她待会进了宫,免不了还是要当着几位长辈的面再吃一些的。

    她想了想,又馋起府里的桂花藕,便道:“就加一些桂花藕罢,我陪爹爹一道用,再多备上一些,待会我拿进宫去。”

    府上的厨子有江南人,做出的桂藕香甜又糯,她还记得太后娘娘最是喜欢这一道菜的。

    严管事应下声,要离去时却又被白诺唤下,大丫头看了眼正盘算怎么分藕的傅椋,对管事的道:“娘娘的脚方才下榻时崴紫了,虽瞧着影响不大,但估摸着还是要大夫来瞧瞧的。”

    管事眉心一皱,担心地看了眼傅椋,却见他家小主子精神气头都不错,察觉他目光后还无所谓地笑了笑,连半分痛色都没流露。

    一点也不像那些磕了碰了就要掉眼泪珠子的金贵小姐们。

    知晓其间原因的老管事叹了口气,又想起崴脚对傅椋而言其实不过是一桩小事,眉眼间的担忧就散了些。

    “已经不痛了,”傅椋瞧着老管事背影,对白诺道,“随便拿些药酒揉揉就是了,哪里来得那么金贵。”

    白诺板起脸来,仔细道:“若是伤了皮肉筋脉且需好生养着,今日怕不是进不得宫了,若是崴了骨头,可是要再正回来的,娘娘也不想宫里那几位为您担心罢。”

    正中七寸的傅椋:……

    她家大丫头就不该叫做大丫头,不如叫管事老妈子了。

    太师府中一向是备着御医的,据说是陛下专门钦点来照料太师的,但明人不说暗话,谁人不知,这太医真正要照料的,是那位翻墙逛集,摸鱼打鸟,上树摘果,无所不作的傅娘娘。

    “没伤着筋脉,就是骨头崴了些,正回来,不施力就没事了,”习以为常的沈太医连眼皮都不眨一下,手里头握着那发肿的脚踝就咔嚓一下,半点也没有怜香惜玉。

    “娘娘这三年看来是缺少锻炼,下个床能把脚崴了的事情,微臣也还是头一次听说。”

    倒吸一口凉气的傅椋:……

    她疼的连眼泪都要出来了,这不是东西的玩意儿竟然还在这里说风凉话,不就是早年间去静安时没一并带上她,感情是秋后算账,报复在这里了。

    随手开出几贴养伤药的沈月夕漫不经心地将方子拍桌上,背着药箱就径直离去,连头都没再回一下。

    盯着远去女子的瘦削背影看了片刻,傅椋转脸去看白诺,几分迟疑道:“你……看没看见她身上,好,好像弥漫着黑气?”

    白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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