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肯,裴公子完全无动于衷,甚至刚才还浇了他的菜苗……”

    宝颐猛地一甩裙摆,好似话本中的土匪下山打劫,道:“开门,我进去会会他!”

    桃花儿取出钥匙,打开了小木门上硕大的铜锁。

    杏花儿抬手叩门:“裴公子,姑娘寻你问话。”

    无人答应。

    外面的侍卫们伸着脖子往院子里头看。

    忽然一个从夹道里走出一个小厮,气喘吁吁道:“秉姑娘,裴公子好像是……翻墙出去了。”

    “他居然敢跑!”

    宝颐气得俏脸通红,愤而锤柱:“莫不是想不告而别,远走高飞?给我搜!挖地三尺也要把他找出来!”

    桃花儿小声问身旁的杏花儿:“姑娘这话,怎么那么耳熟。”

    杏花儿翻了个隐晦的白眼:“从那本霸道公主俏夫郎里抄的,一个字都没动。“

    因为宝颐并没有多少强抢民男的经验,她仅有的操作指南就是汝阳郡主的话本子。

    所以在膳房里抓到裴振衣后,她的第一句话是:“小东西,你以为你飞得出我的手掌心吗?“

    小美人玉手纤纤,似有若无抚过脸颊,她眼尾挑出一道殷红墨线,翼翼如飞。

    裴振衣凝眉不语,脸偏去一旁,声音如在冷水中浸泡过一般。

    “放手。”

    宝颐偏不放,捏着少年精致下颌,撩拨之意不加掩饰。

    她捏捏汝阳郡主友情借她的小皮鞭,但终究人怂,下不去手,最后只是硬着头皮,以近乎挠痒痒的力道草草抽了两下,梗着脖子道:“这是对你的教训,如今你可想通了?”

    裴振衣:……

    他没打算想通。

    大小姐契而不舍,嗓音清脆如铃:“你别走,老实交代,你是出去做什么的?”

    “取食。”

    裴振衣拎着两块面饼,目不斜视经过她面前,冷脸回了院中,那背影仿佛在无声讽刺宝颐的兴师动众。

    院门砰然关闭,再是刷地一声,从内上了门闩。

    满场鸦雀无声。

    门口负责上锁的侍卫小声道:“等一下裴公子,门上的大锁好像落在院子里了,你能不能……”

    下一刻,裴振衣自院墙上飞身而下,抬手把铜锁挂在了门上,又垫步提气,轻巧地攀上围墙,回了院里。

    众人:……

    送锁出来是他好意,但他的行为,本身就狠狠侮辱了这个锁的存在。

    甚至在侮辱侯府的围墙。

    宝颐静了一秒,回头对桃花儿道:“你瞧见没有,他在笑话我。”

    桃花儿耿直:“姑娘,你看岔了,裴公子他明明连嘴角都没动一下。”

    宝颐道:“那他就是在心里面鄙夷我。”

    桃花儿道:“强扭的瓜不甜。“

    “强扭的瓜不甜,但是解渴。”宝颐握拳:“我这个人最不喜欢生得歪歪斜斜的瓜,每每看到都必要扭正了才行,他不认错,那就继续关,关到他认错为止。

    杏花儿问:“姑娘的意思是?”

    “关着,除了上族学外,哪里也不准他去。“宝颐把指节捏得咔咔作响:“……别忘了每天给他送饭,咱们是正经人家,不兴动用私刑。“

    杏花儿:……

    宝颐憋着一口气,闷头回自己的房里给猫剪指甲。

    剪完了五只小猫的指甲后,她仍觉得精力无处释放,又把五只猫塞进小浴盆子里,给小猫们挨个搓了澡。

    五只猫扯着嗓子拼命嚎叫,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院里在烹饪猫肉锅子。

    宝颐一手按住瑟瑟发抖的踏雪,面带寒霜,冷笑道:“给吃给喝的时候乖顺可爱,给你洗个澡像是杀猫一样,哼,早上还跟我你侬我侬,转眼又厌弃上了,不识好歹的臭猫,想逃?没那么容易!”

    桃花儿被溅了一身水,心里苦极,但她不敢说,

    宝颐把踏雪从盆里捞出来,接了婢女奉上的巾子,气呼呼地把猫擦干。

    边擦边问桃花儿:“他肯认错了吗?”

    “没。”

    “那就再去问一遍。”

    “姑娘不用问了。”桃花儿道:“裴公子什么性子,姑娘又不是不知道,冷得跟冰坨子似的,还犟,怎么可能随意认错。”

    宝颐不作声,小脸蛋气得像个膨胀的河豚。

    她起身披衣道:“随我出去。”

    桃花儿错愕道:“这才两个时辰不到,姑娘又要往裴公子院里去了?”

    宝颐静了一静,目露恼色,跺脚道:“谁说我要去瞧他了,我是要往后面去,给祖母和大伯娘请安!”

    今天她的心情很不好,没心思彩衣娱亲,请完安后,恹恹往高脚椅子上一歪。

    祖母看出了她的异状,笑骂着臊她没出息,在她年轻那会儿,风气比如今还要大胆活泼点,多的是同时会着两三个儿郎的年轻姑娘,怎么到了孙女这里反而怂了。

    张氏就更是无所谓,只管叮嘱道:“无妨,过几天你就会把他丢去脑后,贵妃娘娘近日正在为三皇子择妃,你还是尽量少出门,尤其不要去王公贵族办的筵席。”

    一同来问安的三姐姐温柔道:“猗猗不必伤怀,左右你已白赚了他一颗芳心,起码不亏。“

    大伯娘新寡,已经渐渐从失去丈夫的悲痛中拔出,近日沉迷佛理,抓紧一切机会普度众生,劝宝颐道:“金刚经云:当思美人,身藏脓血,百年之后,化为白骨……”

    “大伯娘的意思是……?“文盲宝颐没听懂。

    大伯娘解释道:“就是劝你莫要沉迷男色不可自拔。“

    老中青三代女人各有各的一言难尽之处,吓得宝颐赶紧告了辞。

    最后,宝颐敲响父亲的书房门,没精打采地问了安。

    起身时,她往书桌上瞥去一眼,见唐檗桌上摆着山一样高的文牍,父亲则面色憔悴,眼里有血丝萦绕。

    “阿爹最近好忙,可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她关切问道。

    唐檗叹道:“只是些小巧罢了,猗猗不必忧心,阿爹近日在攻读兵书,看看能不能接了你伯父的衣钵。”

    “我不想让阿爹看兵书。”宝颐小声道:“伯父,祖父,外祖都战死沙场了,我不想阿爹也这样,家里的钱财早已够用了,阿爹不必再想着去战场上挣军功。”

    唐檗摇头:“单单有钱财,对我们这等人家是无用的。”

    宝颐不明白,欲争辩两句,唐檗摸摸闺女的头,岔开话题道:“猗猗怎么了,这般无精打采,可有谁欺负了你?”

    宝颐不想说,长长叹息一声。

    身旁的杏花儿以最简略的语言,描述了一遍今天发生的事。

    唐檗果真气愤,猛地一拍桌,高声道:“他不行,那就换个知情知趣的人来,我闺女可断不能受委屈。”

    宝颐闷闷道:“我倒也没那么缺男人,只是……”

    唐檗语重心长:“别听外头那些什么三从四德,那都是诓骗女子的,有本事的女人何患无夫?有的是人乐意投怀送抱,这样,阿爹这就给你找几个样貌好的来。”

    宝颐:……?

    不愧是亲爹,行动力非比寻常,宝颐尚未反应过来,唐檗已经打开了书房门,点来了两个齐整的侍卫并一个小厮,令他们齐刷刷站在宝颐跟前,指着他们道:“猗猗,你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三人又是懵,又是喜,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搁。

    宝颐道:“阿爹,我看不必……”

    唐檗道:“不必选了?也好,那就把他们三个都给你罢。”

    “……?”她跟不上亲爹的思路了。

    唐檗转头道:“你们三个要好生侍奉姑娘,不得惫懒,若让我知道了你们恃宠生娇,仔细你们的皮。”

    “等……等等。”宝颐颤颤巍巍伸出手。

    三人齐齐跪地高呼:“是!”

    出去时只带了一对花儿,回来时身后跟了一串清秀男孩,宝颐只觉得来往下人们看她的眼神都微妙了起来,里面三分笑意三分暧昧四分心领神会,仿佛在传达:姑娘,不用说了,我们都懂。

    宝颐好憋屈,宝颐好心累。

    好像她是一个色中饿鬼一样,专门逮着英俊少男下饭……

    心情复杂地回了院,宝颐对他们道:“阿爹虽然将你们给了我,但你们还住前院,自行去吧。”

    三人中最俊美的那个叫折柳,名字不太吉利,但性子敢想敢干,大胆出位,宝颐方下了令让他们离开,他立刻瞅准机会,双膝一软,往花砖上一跪,温声道:“蒙姑娘不弃,折柳愿意一世跟随姑娘,百死而不辞。”

    宝颐目瞪口呆:现在的男孩子都那么直接吗?

    她道:“我倒也没想要你的命……”

    折柳抬起一双泪盈盈的眼:“姑娘可是嫌弃我粗苯了?”

    宝颐看着他微微下垂的眼睛,将预备好的推辞咽回了肚里。

    因为这双眼睛,有几分像裴振衣。

    接下来的几天里,八卦如长出了两条毛腿一样,在整个侯府里巡回狂奔。

    八卦越短,事儿越大,据说那个叫折柳的侍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上位了。

    宝颐巡铺子他跟着,宝颐上学他跟着,甚至宝颐打从裴振衣面前走过,他也一定要趾高气昂地瞥裴振衣一眼,然后发出挑衅:“没眼色的东西,别挡了姑娘的路!”

    姑娘本人脚下一个踉跄,抓住折柳骚包的大花袖子,硬把他扯走。

    “哎呀姑娘轻点。“折柳媚笑:“人家的胳膊疼。“

    “小小年纪不学好,妖妖调调儿,一点不正经!”

    宝颐把他揪到一边树丛中,低声教训道:“你年纪轻轻,有手有脚,为何非要以色侍人?找份正经差事不行吗?”

    只见折柳那嚣张的表情转瞬消失,换上凄楚的泪眼:“不瞒姑娘说,折柳也是被逼无奈,家中有年迈高堂,膝下有等着进学的幼弟,实在是揭不开锅啊。”

    “那么艰难?“

    宝颐动了恻隐之心:“那这样吧,你在我身边侍奉些日子,回头我给你找个能糊口的差事,你家里若还有姐妹,一并带来,我的衣铺子还缺几个绣娘……”

    纨绔的乐趣就在此处了,一是逼良家下海,二是劝风尘从良。

    孰料此人并未感恩戴德,而是露出了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姑娘若是真的怜惜折柳,待折柳侍奉完姑娘,姑娘可否将折柳介绍到旁的贵人府上?”

    折柳道:“有道是术业有专攻,折柳体弱,自幼就爱钻研不劳而获的法子,取悦女人听着不光彩,但……”

    宝颐怒了:“但你大爷,你还想着跳槽呢?此事你想都别想,给我好好走正道去!”

    折柳哇地一声开哭:“姑娘!求求姑娘开恩啊!姑娘就是折柳的天,折柳再也不妄言什么离开姑娘的胡话了!求求姑娘别嫌弃折柳!”

    宝颐怒火更盛:“你怎么也那么不识抬举?”

    折柳也哭得越发大声,一时间,众家仆纷纷侧目,拼命忍笑。

    宝颐满头大汗,不由望了裴振衣一眼,

    少年笔直地坐在原处,纹丝不动。

    他明明没转头,但宝颐还是感受到了一股子寒气,扑面而来。

    宝颐定睛一看,他额头上隐隐有青筋浮现,显然是在极力隐忍着些什么。

    可是他生什么气?他不是口口声声说讨厌她吗?那她有了新欢,他该松了口气才是。

    等等。

    这莫不是……醋了?

    宝颐突然福至心灵。

    她一把拎起了正在哭唧唧的折柳,扯着嗓子道:“乖乖宝儿别哭了!好不容易换了个可心的少年,姑娘我岂会轻易辜负呢?走,我带你去买衣裳首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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