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世充听得冷汗直冒,久久地说不出话来,他没有料到杨素竟然能猜到自己通过裴文安暗中结交了豆卢毓的事,半晌之后,才幽幽地说了一句:“越国公真神人也。=”

    杨玄感笑了起来:“王世充,你在晋阳这里还有别的合作伙伴吗?萧摩诃和王頍你有没有联系?”

    王世充摇了摇头:“这两个人都不是我联系的伙伴,萧摩诃徒有虚名,又早已经不复当年之勇,拉拢他没必要。至于那王頍。。”王世充说到这里时突然停了下来,脸上也闪过一丝错综复杂的神情。

    杨玄感听得心急,追问道:“王頍又怎么样?我觉得这人够狠够黑,跟你是一路人啊,你不找他才会让我觉得奇怪。“

    王世充咬了咬牙,道:“这人太狠,太黑,翻脸无情,极度自私,我王世充自问没有办法控制得了他,甚至也不能保证他会不会出卖我。”

    王世充长叹了一声,道“所以纠结了很久,还是没跟他合作,而是转而去跟出身于河东裴家的裴文安建立了交情。”

    杨玄感一下子笑了起来,中气十足,他一手叉着腰,一手指着王世充,上气不接下气地笑道:“王世充,看来你没有我想象中的狂妄嘛,也承认有自己搞不定的人,做不到的事?”

    王世充的脸微微一红,干笑两声:“我王世充无权无势,起自寒微,控制不了的人多了去,这有什么好笑的?再说王頍一家都是心狠手辣。从他哥哥对仇人的挫骨扬灰和水喝。到王頍本人的恩将仇报。拉人垫背,都证明了我的选择是正确的,就是换了你们杨家,敢和这样的人一起图谋大事?”

    杨玄感点了点头,收起了笑容,正色道:“不错,恐怕就是家父,也不敢跟这样的人有所牵连。这么说来。你在杨谅那里的关系户,随着杨谅的完蛋就全断了,是吗?”

    王世充叹了口气,道:“杨谅手下并没有什么太厉害的人,也没有象薛举那样已经独霸一方的豪杰,无论是裴文安还是豆卢毓,都是要通过为杨谅效力来换取自己的地位,他们尚且如此,更不用说其他人了。”

    “所以我跟他们合作,都是用的假名。我出钱,他们出力。这些年来唯一的好处就是终于让这二人成功地煽动了杨谅起事。杨玄感,你不知道杨谅这个人,做事畏首畏尾,不把他推到绝路,他根本不可能下得了这个决心,只会当他的并州草头王。”

    杨玄感摇了摇头:“倒也不完全是,杨谅是叫有贼心没贼胆,有了机会还是想过过皇帝瘾的,如果他真的不想当皇帝,那别人再怎么教唆也没用。裴文安和豆卢毓说到底是想搭着杨谅的顺风船,自己能加官晋爵罢了,所以豆卢毓后来一见势头不妙,马上又背叛了杨谅。”

    王世充“嘿嘿”一笑:“那是我早就和他约定好的。如果杨谅能迅速攻下朔州或者代州,打通和突厥的联系,那就跟着杨谅干下去,反之,如果杨谅二十天内都打不下来,那只怕连突厥人都不会为了这样的废物冒险,到时候就找机会劫杀杨谅,向朝廷表功。”

    杨玄感心中暗笑,这事实与自己当天在雀鼠谷里跟杨素所分析的分毫不差,他笑了笑,道:“计划是挺周密,但你应该知道,即使豆卢毓真的成功了,杨广只怕也很难留他一命,这种先叛朝廷,再叛杨谅的人是没人敢用的。”

    王世充继续洋洋自得地说道:“这些人跟着杨谅起兵失败,也就没有了利用价值,虽然我一直是以假名跟他们联系,但他们若是不死,我也始终食不甘味,裴文安在代州战死,豆卢毓在晋阳死于杨谅之手,这也省去了我一个麻烦。”

    杨玄感冷冷地道:“如果我们杨家也遭了难,恐怕你也会象这样巴不得我早死早好吧。”

    王世充狡黠地一笑:“不错,就是如此,如果我王世充暴露了,你们杨家还不是一样要早早送我上路吗?我们的合作都只是建立在利益和实力的基础上,没有什么忠诚可言,只有这么做才是人之常情。

    杨玄感冷冷地“哼”了一声:“这也就是你永远不可能和李密一样的原因,我跟密弟是可以生死与共的,至于你,只会在大难临头时扔下盟友一个人跑路,哦,不,你会先杀了盟友,以免他扯出你来。”

    王世充点了点头:“杨玄感,你说得对,我就是这样的人,所以我宁可在事先阻止我的盟友发疯犯傻,把自己给暴露了。”

    “我今天跟你说这么多就是为了这个,别说我没尽到盟友的义务,万一你们杨家出了事,自己承担后果,我相信你不是乱咬别人的那种人,要不然到时候连个给你收尸报仇的人也没了。‘

    杨玄感心里一动,道:“就你王世充,要是我们杨家真的遭了难,你会给我们家收尸报仇?”

    王世充哈哈一笑:“有何不可?让手下人给你们收尸埋葬,以后继续我们的事业,有朝一日诛除暴君,这不就是报仇嘛。”

    杨玄感冷笑道:“王世充,这才是你跟我扯了这么久真正想说的话吧,你直说要我们以后别牵扯出你和你的同党,不就结了?用得着拐弯抹角吗?”

    王世充摆了摆手:“别介,我开始可真是想说服你别跟周家牵涉到一块的,只是你后来说了现在想脱身已经不可能,我也只好祝你杨家一路平安了。”

    杨玄感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幽幽地说道:“王世充,我也希望你能在新皇的朝廷里步步高升,也许他会做一个好皇帝,就象先皇那样。你当了大官是不是也能把自己的那些野心给收敛一下?”

    “杨谅这次起兵的结果你也看到了。天下无人响应。老百姓人心思安,谁会愿意天下大乱,狼烟四起,自己居无定所,颠沛流离呢?”

    王世充笑着摇了摇头:“杨玄感,你不知道事业就是一个男人的春药吗?想我王世充,为了自己的事业奋斗一生,又怎么可能就这么收手。不过我没杨谅这么傻。我也知道现在人心思安,如果杨广真能做到先皇那样,我也只好收起自己的野心,好好地做一个大隋的官员。”

    “可要是他自己弄得天下大乱,民不聊生,到时候又有你越国公世子,天下第一勇士杨玄感这样的英雄率先起事,解民于倒悬,天下英雄到时候肯定会从者如云的。到了那时候,我王世充也只好跟进喽。这可是我们两个的约定啊。除非你死了或者是我死了,一直都有效。”

    杨玄感叹了口气。不再言语,迈开腿向着院门外走去。王世充看着杨玄感离去的背影,喃喃自语道:“杨玄感,你这个同情心泛滥的家伙,真让人头疼。”

    魏征的身影从阴影中闪现了出来,他摇了摇头:“主公,虽然杨玄感有一股凛然的正气,让人钦佩,但在下觉得,他可能会对主公的大业不利,您这样一味地帮着他,也许会误了大事。”

    王世充摇了摇头:“玄成,你不知道,我是在等,等一个杨玄感真正能站在我这一边的机会,现在我不缺钱,也不缺猛士,但缺的是世家的支持,杨谅这次的失败,就在于五姓七望这样的大家族都没有站在他这一边,只靠着兵马钱粮就夺得天下,在这个看重血脉和家世的时代里,那是做梦。”

    魏征微微一笑:“可是杨家如果不给逼上绝路,又怎么会成为主公的助力,进而去帮主公拉拢大世家呢?”

    王世充的眼中冷冷的杀机一现:“放心吧,杨广会帮我们做成这件事。”

    天已拂晓,东方泛起了一阵鱼肚白,隋朝官军在蒿泽之外的大营里响着一片此起彼伏的鼾声,多数士兵已经正在帐蓬里做着美梦,而值守的哨兵们也往往支着兵器,鸡啄米似地不停打着瞌睡。

    杨玄感经过了昨晚的一整夜奔波,终于在黎明之前赶回了大营,饶是他精力过人,仍然觉得有几分疲惫。他回到了自己的营帐,人不解甲地向着行军床上一趴,很快也进入了梦乡。

    一阵急促的号角声将杨玄感从睡梦中惊醒,那是军中有紧急事务,主帅鸣鼓吹号聚将议事的声音,他扫了一眼帐中的沙漏,刚到辰时一刻,自己回营后只睡了一个多时辰。

    顾不得如山的倦意一阵阵袭来,杨玄感匆忙地用冷水洗了把脸,好在昨天晚上回来后人没有解甲,这会儿正好直奔中军大帐,等杨玄感进入杨素的帅帐时,正好在点第三遍卯,而一众将领也差不多都已经站在两侧了。

    杨玄感平时点卯往往来得是头几个,今天却是最后一个前来,迎着众将投向自己的诧异目光,他急匆匆地站到右边上首自己的位置,一抬头,正好看到站在正对面的周罗睺。

    一向不苟言笑的红脸老将居然向杨玄感露了个笑脸,眼光中带了三分感激,显然是昨天晚上他的两个儿子把话带到,他也知道杨玄感在此事中出力甚多,心存感激。

    杨玄感也冲着周罗睺会心一笑,双手暗暗做了个向下压的手势,暗示对方自己昨天夜里已经回过介州,找到了那陈智深谈妥,一切但请他安心。

    王世充依然是站在队尾,与杨玄感的眼神相遇,二人心领神会地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杨素咳了一声,道:“今天早晨提前点卯聚将,实是有要事相商。昨夜本帅夜观天象,这几天会有大雨,各位认为我军应该如何行事?是继续固守原地呢,还是趁雨主动出击?”

    杨义臣点了点头:“昨天我也看过天象,杨元帅说得不错,天空中乌云如铁砧,今天早晨又是云如棉絮,过了午后,必会大雨倾盆。”

    杨素满意地点了点头:“杨将军对天象有如此了解,真乃良将也!依你之见,我军对这午后就要到来的大雨。应该如何应对?”

    杨义臣沉吟了一下。道:“末将觉得。还是原地不动,静观其变的好。我军前出于此,从昨晚敌营的反应来看,一片安静,可见其士气并不高。杨谅如果不能趁着天气上佳的时候发动攻击,到了天降大雨,道路泥泞,湖水暴涨的时候再想攻恐怕就来不及了。这两天内,只怕敌军是一定会撤回晋阳的。”

    前几次军议时一直没怎么说话的王仁恭说道:“可要是敌军之中也有高人,能看出这天象,若是现在他们渡湖拼死一搏,我军也需要做好防范才行。”

    张须陀微微一笑:“王将军过虑了,如果敌军想要进攻,那应该昨天晚上就发动夜袭才是,既然连昨天一整个晚上都无所作为,那今天更不会进攻了!杨谅本人是不肯冒这个风险的,即使身边有几个狗头军师催促他放手一搏。恐怕也是无济于事。”

    众将闻言都是一阵大笑,官军的中军帅帐洋溢着一片轻松愉悦的气氛。

    与此同时。蒿泽北崖五里处的杨谅军大营里,却是在上演着一场激烈的争论。

    全身披挂,顶盔贯甲的杨谅如同困兽一样,在帐中来回地走动着,而帐中还有萧摩诃与王頍两人,正在争得面红耳赤。

    萧摩诃全身黑甲,雪白的须发无风自飘,一张本来黑色的脸膛已经涨得通红,大声道:“不行,现在渡湖攻击太冒险了,我军没有足够的船只,能把这十万人全部运过去,更不用说敌军若是半渡而击,那我军渡湖的部队一点抵抗之力也没有了。王参军,你这个方案太冒险了,还是稳一稳的好。”

    王頍气得一跺脚,他现在还是一身青衫文士的打扮,没有穿甲胄,手里拿了把羽扇,可是这会儿却把羽扇在空中挥来舞去地,象是在抡根棍子,嘴里也是唾沫星子直喷,活象只跳脚的猴子,没有一点作为杨谅首席谋士应有的气度。

    王頍吼道:“现在不拼,还想求稳?萧将军,你没见我军的士气已经在崩溃的边缘了吗?这几天营中的逃兵接连不断,从晋阳出来以后,光杀掉的逃兵已有六七百,即使如此也没有阻止逃亡的继续,若是再等下去,等到李子雄的幽州兵打到晋阳,那一切都完了。”

    萧摩诃本不是非常善于言辞之人,平时话也很少,今天却也被王頍的那个破釜沉舟,全军过湖决战的拼命策略给吓到了,这才不顾多年交情,在杨谅面前与王頍吵起来。

    萧摩诃急得双手也在空中比划个不停,冲着王頍叫道:“王参军,你就是想渡湖攻击,起码也等上个几天行不,我军现在连渡船也只有一百条出头,你是要士卒们游过这蒿泽与敌军作战吗?”

    王頍一下子来了劲,语气也稍微和缓了一些:“萧将军,你也是宿将了,碰到这种情况,只会全军从湖上攻击吗?就不会派出主力,绕过这大湖,从敌军的侧面发动进攻?”

    萧摩诃略一愣神,马上道:“王参军,你没怎么行军打仗,说的全是书生之见,要想绕湖攻击,就得走上六七十里,师老兵疲,到时候怎么去和敌军决战?”

    王頍恨恨地把手在空中一挥,道:“萧将军,难道敌军就不是血肉之躯吗?他们有一半人是从霍山的小路跋涉了三四天才到了我军雀鼠谷的后方,而且连日苦战,难道他们就不疲劳吗?我军从晋阳出发,一路大道,路上又没有经过战斗,士卒在体力上是没有问题的。”

    萧摩诃冷笑了一声:“体力上或许问题不大,但精神上呢?你去看看那些新征入伍的士卒们的眼睛,里面尽是恐惧与迷茫,这种情况下如何跟敌军那如狼似虎的得胜之师拼命?”

    王頍也不再理睬萧摩诃,而是转向了杨谅,一拱手,语调尽显恳切:“主公啊,您可千万要当机立断。前面我已经说过了,今天午后会有大雨滂沱,若是现在出发,花半天时间强行军绕到敌军侧面,到时候借着雨势全力突击,定可大胜!杨素前一段连续胜利,必然骄纵,这正是上天给予我军的破敌良机啊!”

    杨谅的脚步停了下来,他低下头,双拳紧紧地握着,突然间眼神变得坚毅起来,对着帐外吼道:“孤意已决,现在给孤速速传令下去!全军马上拔营,撤回晋阳!”

    王頍和萧摩诃两人同时象是被火烫到屁股似的,几乎要跳了起来,异口同声地叫道:“什么?!”

    杨谅的脸上肌肉都在抖动着,咬牙切齿地道:“不错,就是拔营回撤。”

    从帐外刚进来的那个传令官低头退了出去。王頍一下子醒过了神来,嚷了起来:“大王,现在可是万万不能撤呀,要是一撤,只怕到不了晋阳,全军就崩了。”

    萧摩诃也抱拳道:“大王啊,究竟是主动出击还是稳守反击,都还可以从长计议,但只有不战而退这一条路是万万不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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