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公馆所发生的事,像长着翅膀似的,传遍了整个抚城。

    一时间,抚城内稍有资产的人,人人自危,魍魉鬼魅遍地丛生。

    抚城,早已乱了套。

    崔公馆内,崔正卿坐在书房内,正读着一封信。

    信是由叶修筠所写的,信中道:

    ‘正卿兄,见信安!

    书写此信,实有一事相求,还望兄见谅!

    兄见得此信,弟恐已遭不测。

    吾有向死之志,却放不下妻儿老小,还望兄日后多加费心,关照一二。

    此番嘱托实属无奈,吾之妻生性柔弱,恐会随吾同去,吾母身体孱弱,吾恐其受连番打击,撒手而去,仅剩小女江毓一人,必被鬼魅所欺!

    小女年幼,吾既怕其心志不坚,从此颓废不振,又怕其受鬼魅所欺,堕我叶家名声。

    只能托付于兄,帮吾好生教导。

    弟心知,吾这一去,叶家怕是不存于世。

    吾却不得不去!

    至少叶家之名尚在,风骨犹存!

    苟不志于仁,终身忧辱,以陷于死亡。

    吾辈从不贪生怕死,只怕苟且偷生,不得安宁!

    世道多变,魍魉丛生!

    望兄多加小心,严加防备!

    谨叩!

    弟修筠手书!’

    显而易见,这是一封托孤信。

    崔正卿读完信,久久不语。

    良久,才长叹道:“修筠啊,修筠,我恐怕有负所托!我崔家只怕也要步你叶家后尘啊!”

    如今的抚城,那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他可不认为,在此大势之下,他崔家还能独善其身!

    好在他早有所备,他相信叶修筠也是如此。

    他能理解叶修筠的做法,换做是他也会如此,留下一个火种,待他日重来。

    关键是,要留下火种!

    ……

    崔泽西回到崔家,见崔家一切安好,才将心落回原处。

    他来到书房,在门外,便听见父亲正不知在与谁通话。

    骂声连连,声带厉色。

    “丁家!好一个丁家!”

    “我早跟宜年说过,丁家不可信,不可结为亲家!”

    “那就是一伙子男盗女娼之辈!”

    “可偏偏那陈宜年迷昏了眼!”

    “陈家自食其果!却还连累我崔叶二家!”

    “哼!叶家都要没了!很快就轮到我崔家了!”

    “如今他们倒好,青云直上,却是踩踏我两家血肉之上,喝着人血,嚼着人肉,也不怕厉鬼索命!”

    “早做打算?作何打算?”

    “跑?我崔家能跑去哪里?”

    “你们要跑你们自个跑!我崔家至死于此!绝不苟且!”

    “不!这是家族名誉!我崔家数百年来的名誉!”

    “我崔家数百年来,拿人命来填的名誉还少吗?多我一个崔正卿也不多!”

    “真若如此,我便学着修筠,来个横尸家门,阻敌于外!”

    “如此,我便祝你一路顺风,各自安好!”

    ……

    崔泽西驻足书房门外,良久。

    那股深深的无力感,蔓延全身,抖着手,解开了衣领上的扣子,一颗,两颗,仍是不能缓解那股窒息感。

    他虚靠在墙壁上,紧抿着唇,阖上双眼,苦思良策。

    未解。

    吱吖一声,书房门开了,崔父走了出来。

    看见门外的小儿,似有些意外。

    崔父见着自家儿子泛红的双眼,拍拍他肩头:“进来吧。”

    崔泽西跟着崔父进了书房。

    书房内陈设简单,四面大书柜,放满了书籍,正北方一张大书桌,墙上挂了一副西洋画。

    正是达芬奇的画作,‘最后的晚餐’,这幅画自然不可能是原作,原作是一副壁画,但,即便是仿品也是名家之作。

    崔泽西素来不喜欢这幅画作,认为它过于阴暗。而崔父却是甚为喜欢,觉得这幅画作真实地反映了人类的秉性。

    看着这幅画,总觉得不详!

    崔父坐在书桌旁,看着这四面环书的大书房,有些感慨。

    “这几日,这些书也该封藏了。”

    “待日后,时机合适之时,你再取出来。”

    说完,书房里一片静默。

    崔父再次开口,打破平静:“你都听见了?”

    崔泽西点头:“嗯!”

    崔父沉思片刻:“你闵伯父他们,想要出逃国外,这是冒死之举。”

    他长叹一声:“也不知他们能不能逃出去。”

    “如今这形势,风声鹤唳,到处抓‘□□’。这出逃国外一旦被抓住,那就是‘通敌叛国’之罪!”

    “这不仅会死,也有辱名誉!”

    “我崔家绝不可作出有辱家族名誉之事,就是死也要死在这里,死的堂堂正正!”

    崔泽西点头应声:“我知道!”

    崔父欣慰,斟酌道:“你叶叔的事,你怎么看?”

    崔泽西双手交握,沉默不语。

    “傻吗?”

    “抚城人都说他傻!”

    崔父嗤笑:“能活命,谁不想活?”

    “可就算他能活下来,以你叶婶、叶奶奶的身体状况,也活不下来。”

    “就是你的小鱼儿,只怕也会死在哪个犄角旮旯!”

    “你叶叔可谓机关算尽,最终也不过是为了保住他叶家血脉罢了!”

    听了崔父这番话,崔泽西脸上露出了动容之色。

    他细细思索片刻,才惊觉,确实如此!

    只是这种方式,太过激烈!

    “换作是我,也会如此!”

    崔父笑笑,看着他:“我们老了,也折腾不动了,不如将机会留给你们这些年轻人,由着你们去折腾,看你们能折腾出什么花儿来!”

    “爸!我们和叶叔家不同!我们不需如此!”不需要你以命来保!

    崔父摇头:“崔家数百年名誉,可不是拿来苟且的!”

    “叶修筠能做的事,我崔正卿也能做!”

    “家族名誉,从来就不是嘴上说说的!你得明白这四字的分量!”

    崔父目光平和地看向崔泽西。

    崔泽西动了动嘴唇,含在嘴里的话语,始终未说出口。

    崔父轻声说道:“‘家族名誉’,这四字,都是拿人命填出来的。”

    “昔年,清兵犯境,我崔家死战不降,填了上百口性命!这才得了‘忠烈’二字!”

    “八国联军时,崔家男儿纷纷勇上战场,抵御列强,得‘忠勇’二字!”

    崔父静默了会儿,继续说:“抗战时,捐赠物资支援前线,你伯公、叔公二人,亲上战场……你伯公下落不明,叔公战死!这才换来我崔家太平。”

    “再后来,捐赠资产无数,才换来这一时安宁!”

    “这哪一桩哪一件不是用人命填的?”

    崔父转动椅子,转向身后,身后两个大玻璃书柜里,摆放着历代保存下来的圣旨,锦旗。

    他示意小儿上前打开书柜:“你去看看,我们历代存留下来的‘名誉’!”

    崔父笑笑,无奈道:“以前都不让你碰,就怕你碰坏了。”

    崔泽西打开柜门,拿出其中一个长形木盒,一股淡淡香气萦绕,是黄花梨木盒,没有雕龙画凤,样式简单,打磨的光滑透亮。

    一指抚上,触感细腻,温润如玉。

    就这一木盒,即可作古董收藏了。

    打开木盒,清香四溢。盒内静卧着一道明黄色泽的圣旨,金蚕丝织就,上有吉祥图案,触手水润光滑。

    即使封存完好,这道圣旨上,仍有着斑斑深黄色泽。

    “这道是明末崇祯皇帝颁发的圣旨。”崔父轻声道。

    “当年崔家人才鼎盛,子嗣颇丰,家族人员众多,足有二百六十口人。”

    “崇祯十一年,清兵犯境,我崔家上百口男儿率兵守城,死战不降,城破,人亡。”

    “这便是那时所颁发的圣旨,赐‘忠烈’二字。”

    ……

    “如此,再添我一条性命,又何妨?”

    听闻此言,崔泽西霎时落泪,他仰起头,双手捂脸,仍是止不住泪水,直往下掉。

    最终难以抑制,趴伏在崔父膝上,泣不成声:“爸,你能不能——”别死?

    “莫哭,还是个小儿啊!”崔父笑。

    他抚摸着膝上小儿的脑袋,他这个儿子,还是个半大小子,可惜,时不待人。

    他如今也不过40来岁,早年出国留学,归国后才娶妻生子,生子那年,已三十来岁了,这个年岁才得了一子,自是珍爱若宝。

    他那双与崔泽西极为相似的眼睛,此刻也泛起了红晕。

    若能不死,他又如何舍得这小儿?

    想了想,终究不舍:“战时可为国,太平时为家族,日后只得你一人,你,便为自己活吧!”

    不要再像他们这一辈人,为名声所累。

    “那些人,能用则用,不能用趁早远离了。”

    他像交代后事般,细细分说着。

    “你要待江毓儿好一点,她是女孩儿,你要让着她点。”

    “你们两个,可要好好的!”

    ……

    ‘名声’二字,对一些人而言,轻若鸿毛,对另一些人却重若泰山,珍之如命!

    昔年朝堂之上,曾有谏官为了‘名声’二字,不惜撞柱,以谏君王,就为了个‘名垂青史’!

    今有叶修筠为保家族名誉,不惜以死横尸家门!

    叶修筠夫妻二人,已收敛入棺,置于明堂之上,供人祭拜。

    只是这时节,也不会有人上门祭奠了。

    叶江毓换了一身黑裙,头上别了朵小白花,站在窗台前,看着窗外。

    这窗外啊,乱糟糟的,那些人,犹如疯魔。

    “大小姐,徐菀小姐过来了。”江妈妈轻声唤她。

    叶江毓转头,就见徐菀穿了套灰扑扑的衣衫,从门外走来。

    不过几日未见,再见时,竟是恍如隔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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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小心尖 [七零]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笔趣阁只为原作者向寻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 第11章 崔家父子上-她的小心心呀免费阅读小说,她的小心尖 [七零],笔趣阁并收藏她的小心尖 [七零]最新章节 伏天记笔趣阁最新章节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