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天婴儿的脸,说翻就翻。

    天气仅好了昨天一天,今早起来地面又被粘黏吹不干的水渍,哪哪都是深色的濡湿。

    姜亦裹着长款黑色风衣,拎着两个透明塑料袋,尽量落脚在没有形成水潭的地方,

    于鸡鸣微熹的清早踏上校门外等候的奔驰gle450。

    迷迷糊糊坐进副驾驶拉安全带的时候,被驾驶座上的女人频频用一种不可置信的眼神瞟她,像见到真实的山顶洞人一样惊奇。

    “不是,先不说咱要去干嘛,这大夏末的我穿短袖都嫌热,你竟然套风衣?”

    姜亦还没彻底睡醒,以往只消一眼就能望到别人心底的清明眼神不复存在,雾蒙蒙的含着水汽。

    还不顾形象的张口打了个哈欠,小范围内都是薄荷牙膏的香气。

    “伍姐,我要是就穿个短裤吊带出来上你车,都不用明天,今天内两个学校的头版头条必定是我傍上了大款,金主一大早就喊我去侍寝。”

    姜亦没了骨头般瘫在座椅中,将其中一个透明塑料袋递给主驾驶上的女人。

    伍姐一身利落干练的黑色西装西裤,细腰长腿一个没被遮掩,反而将优点展现到极致。

    哪怕天不亮就起床仍旧画了个没有瑕疵的全妆,全然看不出一点疲乏和老态。

    不怪姜亦初次与她打招呼时,以为她才25、6。

    伍姐了然的勾了勾唇,没给鱼尾纹展现的机会。

    接过她手中装着两个滚烫水煮蛋的透明塑料袋,打趣道:

    “你还别说,其实我给你打电话的时候没想着你会同意,夜里做了一晚上的梦都是你指着我鼻子骂我说,是我害了你。”

    中间突然变了语调,跟上一句:

    “亦亦,姐知道你现在才大三,面儿薄想的多,接露脸的活免不了被人指指点点说些闲话,可是内衣模特不丢人。姐也不是逼你,就是觉得你天生是吃这碗饭的,而且这次机会这么难得我不想让你错过,但,我更不想让你后悔。”

    姜亦没回答,眯着眼斜身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纸团来递给伍姐。

    “哟,哪个小男孩起这么早给你送情书啊?还折成纸团,要我说——”

    显然话语的骤然停止是因为伍姐看清楚了纸团内的字,好半晌没回过魂来。

    乌云于头顶极速移动,蚂蚁们纷纷以最快速度难走粮食,雨又开始落了。

    ‘啪嗒啪嗒’的豆大雨点打在车前窗上炸开水花,顺着斜向玻璃留下蜿蜒痕迹。

    普天之下皆是另一种沉默的喧嚣。

    伍姐将纸团重新揉回原样还给姜亦,发动车子驶离南越大学门口。

    这次的地方还挺远,姜亦倒头补了个回笼觉,醒来把两个放凉的鸡蛋剥皮去黄,只吃了蛋白后,想抽根烟醒脑。

    在伍姐‘你敢在我车里抽烟,我就敢把你当烟抽’的死亡凝视下,把刚夹在指间的烟塞回烟盒。

    “这次怎么这么远?”姜亦歪头倚着窗户听雨打在玻璃上的声音,又开始犯困了。

    伍姐瞄了她一眼,嗔她:“远什么远,市中心而已,你才睡了不到半个小时。”

    姜亦抬手捏了捏泛疼的眉心,突然感觉车速放缓,想必是快到了。

    下意识朝窗外看,被雨滴洗刷干净的玻璃窗上因温差泛起薄薄雾气。

    她缓缓撑起身来,幼稚的用食指指尖在雾气中勾勒,很快,玻璃窗上出现一个爱心。

    自外向内依次清除雾气,待中心最后一点白色消散,一个男人的身影映入姜亦眼帘。

    那男人全身都是黑色,只有鞋是一尘不染的白。

    裹着满身疲惫懒洋洋的蹲在警察局门口,嘴角咬着烟,神情眼色全被扣在头上的棒球帽遮的一干二净。

    他就那样不拘一格的蹲在屋檐边儿、雨幕前,低头专注摁着手中的手机。

    好像没有什么能打扰到他。

    可他在车行驶到面前时毫无征兆的抬头,透过消了雾的爱心桃望向她。

    姜亦顿时头皮发麻,靠回椅背直视前方。

    车子打了右转向拐进警察局隔壁的专用影棚,那抹苍茫浮世间洗不干净的黑被堵了个严严实实,再无法窥探。

    与此同时,姜亦放在包里的手机突然响了——

    高加索:没跟你的软饭男约会?

    -

    尽管起得早,但碍于今天是周六,一路上堵堵停停,到达摄影棚仍是8点多一刻。

    里头已经聚了不少人,摆板儿的、布景的、调单反的、摆弄电脑的。

    数现场指挥的吼声最大,最容易让人找到。

    两人一进去,伍姐就目标明确的带着姜亦往负责人所在的方位走。

    姜亦的右手始终揣在衣兜里。

    满打满算不到二十步的距离内,伍姐压着音量叮嘱她三次:见人就笑、嘴巴甜点、能忍则忍。

    姜亦满不在乎的笑笑。

    “哟,老张,来的够早啊,我们快在高架上被淹了。”

    伍姐的社交技能一秒到位,端着三百六十度不出错的笑率先打招呼,“姜亦,我给你带来了。姜亦,这位是张负责人。”

    伍姐一上来就套近乎不是没原因,不仅是为姜亦铺路,更是因为那位张姓负责人身旁站着两个高挑出众的女人。

    其中一位还是不久前姜亦随手翻时尚杂志,在封面上见过的,赵婧柏。

    棱角分明略偏方形的脸,眼皮单的极有距离感,本该走无性风的容貌,却非要选择走欧美风。

    姜亦一看就感觉这姑娘野心不小,不是性感外皮能压的住的。

    她们来之前,三个人看起来交谈甚欢。

    所以无论是资历、态度、还是来事儿水平,她们这个后来者都被杀了个片甲不留。

    “是啊,上面看中这次的新款发布,耳提面命让我们交个满意的答卷,这不,就差夜里都宿这儿了。”张负寒暄间上下打量姜亦,态度平淡无味,难以捉摸。

    “姜亦是吧,确实是个好苗子。”

    姜亦不合时宜的想到昨晚伍姐给她打来的那通电话:

    “姜亦啊姜亦,你可终于接电话了,再稍微晚一点,到你账里的六位数就要没了。”对面女人语速飞快,刚接通电话还轮不到姜亦大喘气,她已经自顾自讲完了:

    “明天有个好活儿,伊甸园之乐的新款拍摄,十套六位数,一个顶你干二十个的钱,来不来?”

    十套,六位数。

    还是国际知名内衣品牌伊甸园之乐。

    姜亦不敢相信这种好事能落到她头上,而不是那些争破脑袋都抢不到资格的国际名模身上。

    没被激动冲掉理智,比起大额进账她更关心的是:“是要露脸吗?”

    对面果然沉默了。

    过去几年,姜亦曾接过无数次拍摄。

    某宝新款衣裤、新款丝袜、新款首饰、新款内衣。

    甚至连情趣内衣的拍摄,她都接过。

    不是因为百无禁忌,也不是因为想当模特。

    纯属是因为占用时间少又来钱快,而她恰好有资本,并且缺钱缺疯了。

    “你听我说,姜亦,过去那几年是不是你说只接不露脸的,哪怕拍摄方那边施压施的再重我也帮你拦着没妥协过?最后拿到的钱还跟当初约定过的数额一样?我没有害过你吧?甚至我中介费都跟别人五五开,只收你2。”对面女人换了怀柔政策,开始打感情牌。

    姜亦指尖绕着因水湿聚集的微弯发缕,嗯了声。

    她是缺钱,可也有自己坚持的原则。

    唯一一个不可逾越的原则就是:拍摄不能露脸。

    无论是拍什么。

    “…如果是其他就算了,钱少钱多费力省力都无所谓,可这是伊甸园之乐。你应该听说过为了每次的新款拍摄有多少一线名模绞尽脑汁、不惜推掉好几个行程也要争取个试镜机会,你也应该清楚有多少国际名模都是从伊甸园之乐一炮而红的。”

    “……”

    “这次人家都不是让你去试镜,而是看完你之前的拍摄直接拍板说只要你肯去,这个拍摄就非你莫属的。这种机会一辈子能有几次?说句听起来不现实但就是现实的话,如果你这次接了这个拍摄,但凡后续的反响稍微好一点,一线名模的位置都得给你留一个,别说以后接都接不完的高价拍摄。”

    “……”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最晚零点前给我答复。”

    “……”

    要不是昨晚电话里的伍姐是那样信誓旦旦,又用旧交情说话,姜亦还真不肯答应这个要求。

    逞论张负这种无甚所谓的态度,这种不明不白的回应,里头无一不夹带成功者的傲气。

    不过别看姜亦这人表面张扬放肆,实际最会审时度势、会琢磨人心。

    决定做什么就要做到最好。

    于是,伍姐眼睁睁看着——

    姜亦从右侧风衣口袋内掏出一盒还没拆封的金砖黄鹤楼,慢条斯理的拆掉塑料封,磕出一支烟来递给张负,主动点烟:“谢谢您看的起我,姜亦定不会让您失望。”

    然后在张负若有所思的注视下,将套在外头的黑色风衣脱掉,露出内里牛仔超短裤与假两件吊带背心,“您说怎么拍,我全力配合。”

    ……

    拍摄异常顺利。

    原本计划十个小时才能拍完的东西只用了一半多的时间就搞定。

    摄影把着电脑翻片儿,直呼这连后期的事儿都省了,调个色就能出。

    临走前张负的态度一改来时的漫不经心,一个劲儿夸姜亦业务水平高:

    “我可是早就有所耳闻啊,姜亦没在杂志上露过脸都已经是各大内衣品牌争抢的模特了,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要是再加上这么有辨识度的脸和纹身,想不出彩都难……”

    “……”

    再走出影棚雨已经停了,太阳仍被厚重云层掩埋,天地间灰凄凄一片。

    临了前伍姐接了个电话,不知道里头说了什么,伍姐眉眼染满着急说她儿子在学校出事了,没办法送姜亦回去。

    姜亦摆摆手让伍姐先走,说她抽根烟等会儿自己打车回学校就是。

    银行卡到账通知来的很快,瞬间涌入六位数的余额看起来都令人舒畅。

    不过有赵婧柏中午的话在先,现在再看怎么都像是急着钱货两清。

    姜亦倒是对这些事情看的很开,反正只要有钱拿就行。

    想抽烟是真的,没得抽也是真的。

    她嘴叼,无论好烟烂烟,只要不是欧盟万宝路一概不碰。

    今天为了不掉档次只带了金砖黄鹤楼,现下心痒也无法。

    只能双手揣兜,呼吸着潮汽一步一散的往出走。

    “怎么?”

    姜亦正在心中盘算还有多久才能存够钱,冷不丁被人吓了一跳,连忙侧头看。

    叶延坷还和清早一样,玩世不恭的蹲在警察局边儿上,跟两边端坐的石狮子玩‘左青龙右白虎,中间夹个二百五’的把戏。

    仍旧昨晚吃饭时那身衣服,圆领t恤运动裤,不同的是眼下的青黑很重,整个人较昨天懒散的气场多了疲乏。

    再联想到他那通电话,估计是一宿没睡。

    “又成丧夫犬了?”

    原本不打算理他,可他话实在说的气人,逼姜亦跟他抬杠:“这你家啊,在这看门。”

    他明着嘲她丧夫犬,她就暗着骂他看门狗。

    懒得再废话,姜亦走到路边儿招手拦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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