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纳征
翌日，韦氏便前往卢家议亲。
及至午时，都没有音讯。
未时三刻，大门外有马蹄声。
崔蓁蓁差冬儿去打探消息，冬儿涨红着脸回来，扭扭捏捏说不出话来。
“怎么了？是不是阿娘出什么事儿了？”
冬儿摇头。
嘴唇却紧闭，两颊绯红，跺着小脚，挥着小手。
一副有口难言的样子。
“出什么事儿了你倒是说啊，你要急死姑娘和我吗？”
“姑娘！”冬儿伸手指向大门的方向，“沈家……沈家公子来了！”
“什么？”
“沈家公子带着好大一队人马上咱们家来了，打扮得整整齐齐的，现在正往中堂去，老爷已经出去迎客了。怎么办啊，姑娘？”
崔蓁蓁出了院门，也朝着中堂的方向走去。
在路上被问春拦住，“姑娘你直接跟沈家公子碰面，不大合适。”
崔蓁蓁指了指上头的小框口，之前为了方便崔家两姐妹择婿，崔孜在墙壁上留了一个小口，透过小口，可以看到提亲人的样貌。
若有意，便进一步接触。
崔蓁蓁将窗口前的盆栽桃树移到一边，踮脚向着里面瞅去。
男人正端坐在中堂之内，四年时光飞逝，身上的肃杀之气不减分毫，像是又高了不少，即便是坐着也十分显眼。
他穿着窄袖圆领袍，腰环玉带，即便是简洁至极的衣着，仍然透着高位气息。
崔蓁蓁右手五指不自觉扣紧身边的高脚椅。
待沈霁带来的人好不容易将箱子堆放整齐，男人才缓缓拿起茶碗，抿了一口。
“擅自来访，望崔公恕晚辈唐突。”
“不妨。”崔孜虽面色不改，但内心已然波涛汹涌，光是看着行头，就知道来者不善，语气还是强忍平和，“大郎朝中事多，怎的亲自来海右？”
沈霁不说话，放下手中的茶碗，两只眼睛盯着崔孜，让人发寒心虚。
好半天才开口，“婚姻大事，岂能儿戏？”
崔孜顿时心中鼓声大作，“大郎的心意我都知晓了，只是蓁蓁已有婚约，一个女孩子怎么能许两户人家，望大郎能够谅解。”
“已有婚约？”沈霁挑了一下左边眉毛，“谁家的婚约？”
“说起来你们也是旧识，海右卢家。”
四望通婚在大虞都知名，崔孜以此为由，也算是情有可原。
可此时他没有来得及细想，沈霁能费心下聘雁，又带着厚礼来提亲，怎么会打退堂鼓。
果不其然，男人面色平淡，胸有成竹开口道，“那崔卢两家可曾通过婚书？”
崔蓁蓁一听这话，不自觉紧张起来。
阿娘此时还未回来，怕不是在卢家那边出什么事儿了。
不过也有可能已谈妥，正在商议后续的事儿。
现下不上不下的，她像是在火上烤。
在和煦的春季却带了薄汗，手指顺着椅子抓住了桃树的树干，扯下一片树叶，在指尖碾了又碾。
崔卢两家在外人看来是万分亲近，偏偏卢家没给任何凭证。
硬要说有婚书，崔孜也开不了口，只得局促地看了下大门的方向，没什么动静。
如实回答道，“卢家二郎刚于藏药局入职，无暇顾及婚娶，自是还未曾。”
“那卢家可曾有过聘礼？”
“不曾有过。”
“既是如此，崔卢两家的婚约从何说起？既无婚书，亦无聘礼，按律便是不曾有过约定。我今日来，一是求个回书，二来，崔家高门望族，鄙人虽在朝为官，服紫衣，戴金鱼，但出生微寒，难以企及崔家的名望。遂呈上黄金百两，绫罗百匹，望崔公笑纳。”
服紫衣，戴金鱼，虽语气平淡，但字字狂傲。
崔孜看向院中摆放整齐的箱子，便知沈霁想赶鸭子上架。
不过既然女儿不愿意，他自然无论如何都要等韦氏回信。
只得先安置下沈霁，随后再议。
看着沈霁咄咄逼人的样子，窗外的崔蓁蓁气不过，随手捻了个刚挂上果的桃，从小窗口丢了进去。
男人伸手在左颊边稳稳接住了那个小果实，眼神余光朝着崔蓁蓁的方向瞟了一眼，女子迅速蹲下身。
沈霁微微一笑，垂首叉手，“有劳崔公。”
刚走出几步，又扭过头回看崔孜，“前儿考功司的文书出了瑕疵，难免有些人员因此挂误，四郎年轻，行事纵使没轻重些，也请崔公切莫心急，一切有晚辈。”
崔孜一听这话更着急了，这不摆明了手中有四郎的错处。
至于救不救，全看崔家的态度。
反正他沈霁是有救人的本领的。
就看崔家有没有救人的诚意了。
目送沈霁行至回廊，崔孜的心一直惴惴不安，便将唯一希望寄托在了韦氏身上。
黄昏时刻，韦氏总算是回来了。
刚进屋，脸色便不大好看，遣着崔蓁蓁回自己院内。
可女子并没有远去，就待在门口处。
韦氏还没有说话，先泪眼婆娑地盯着崔孜。
崔孜急不可耐，又不忍心苛责，先将沈霁造访的事原原本本地说给了韦氏。
回府时，韦氏见门外辙痕又新又深，马棚多了马匹，就知道事情不简单。
可沈霁亲自来访，她万万没想到。
不由得哭得更狠了。
“卢家怎么说，你倒是说啊，要急死个人啊？”
“我打从娘胎里出来就没有受过这么大的委屈。我先叙了一下两家的情分，再指明来意。卢家那两个老东西就说自家并无此意，卢七郎也没有知会过，说是等着儿子在西都安稳之后要在崇安说亲。”
“真这么说的？”
“真是这么说的，我说圣人许是将眼光盯着海右，四望之间以后怕是不能通婚了。他们根本不为所动，说是对卢家没什么影响。到头来还责备了我一通。”
韦氏说着倒在崔孜怀中，开始抽抽嗒嗒，崔孜给她拭泪。
“他们说，听闻其他两家有赶着不要聘财的就把女儿家往男人家送的，怎么我们也模仿起来了？好歹四郎也是读书识礼的人，我们就是这么教儿女的，要传出去了，有哪户人家敢要。”
韦氏说着说着就想起了卢家两位的样子，又委屈，又厌恶，胸口挤压的情绪一下子都撒在崔孜的身上。
“还有更过分的，他们说我虽嘴上说先不要聘财，心里怕是养不起女儿赶着送人家，要是有什么难处就直接跟卢家说，居然还拿了银两施舍给我，我悉数砸在了他们面前。”
“崔郎，他们欺负我就罢了，怎么这么对蓁蓁。上门送礼的是他卢七郎，书信相通的也是他卢七郎，现下倒成了我们自作多情了？”
崔孜轻抚着她的背，“这算是把我们的退路给堵死了，听沈大郎今天的意思是这门婚事做定了，要是我们崔家舍不得这个女儿，那就会失去一儿一女。”
韦氏摇头，“我就这么个宝贝女儿了，她是我的命，崔郎，你相信沈霁那小子会好好对蓁蓁吗？”
“我也不想，可……”
门被推开，崔蓁蓁立在门外，她穿着浅色襦裙，背后是清幽的月光，屋内两人视线都聚焦在她身上。
她小脸没什么情绪波动，只动了动手指，“阿爷阿娘，我愿意嫁，跟沈家公子商量下日子吧。”
“你之前不还不愿意吗？你听到了？”
崔蓁蓁点头，“我想这晔哥哥性子温顺，若是能相守到老，自然是极好的。但既然没有缘分，也不必强求”
说着跪下双膝，“不瞒阿爷阿娘，当初沈家公子来时，给了我一块玉坠子，我收下了。既然有这个缘分，烦请爷娘做主，女儿愿意。”
她抬起头，两滴泪水从眼中的位置滑下来。
二老都愣了下，才想起弯下身子将女孩儿扶起来，女孩转身跑出了门，回到自己的院内。
“你看看你，当时让你别种梧桐树，别种梧桐树，现在凤凰倒是没有招来，招来这么个乌鸦。”
“好好好，是我不好，该行不行，你说改成什么？”
“我看改成桃树最好，好好避避邪，驱驱咱家的霉运，”韦氏叹了口气，“早知道当日在崇安，你就该让那个沈青山被饿死，救的什么人，倒是积了冤孽了。”
崔孜手足无措，只得静心安抚夫人的情绪。
崔蓁蓁进了院门，伏在被子上才开始放声大哭。
所有以为顺理成章的生活，在一瞬间就土崩瓦解了。
仿佛平平静静行驶在江面上的小舟，突然遭遇到了大风大浪，把既定的航线都冲散了。
即便是她再受宠，门第再高，可是命运也由不得自己。
听到动静，松柏院的人也动了，沈霁将擒住的白龙放走，看到崔家的人在走动，将门前的树给围起来，将大门上的桃符也换上了全新的。
长空抓住一个家丁，“怎么大晚上的在劳动？”
“夫人不喜欢梧桐，又要换种。说是想种桃树避避邪祟。”
长空松手道了句“去吧。”
转头看着自家郎君，后者只若无其事地咂咂嘴。
“郎君，你看？”
“人家心里有气呢，且让他们撒气去吧，横竖的事儿已经做完了。”
沈霁倒也是着急，对下八字之后就定好了时间，暮春时节便要出嫁。
等婚期定下时，身在崇安的崔修景和卢晔才得到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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