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嗣柔看着殿门的方向,久久无法回神。

    素纨自赵珏突然驾临,便一直心慌地侯在门外,见赵珏离开的时候神色颇为冷凝,连忙进殿,问:“娘娘,怎么了?”

    乔嗣柔恍惚地坐着,良久,才回了一句:“陛下用了这几样点心,举止很不自然,你可知,这是为何?”

    素纨自然是知道原因的,猜到她会这样问,早早想好了说辞,道:“这些糕点是再寻常不过的,京中许多夫人、姑娘都很喜欢,您用这些则另有讲究,云片糕总是要桂花的、千层马蹄糕白的层要比透明的层厚、红豆糕则要少糖、红豆不许露出来,毕竟是一家人,兴许您的这些习惯与乐皇后是相似的罢……”

    其实不是相似,是一模一样。素纨曾想拦着不让小厨房这样做,却怕引得乔嗣柔怀疑,只好放任不管,她本抱着侥幸心理,想着不会有人发现,没想到这样的细致入微的小习惯,赵珏竟然会记得。

    乔嗣柔的确有这样的偏好,仿佛是刻入骨子里的习惯,不是这样的糕点,她不愿入口。她捏起一块红豆糕,轻声道:“原来如此。”

    因为这些茶水、糕点,赵珏便怀疑她是乐茗了,后来直截了当地拉开她的衣襟,大概是想检查她身上有没有胎记罢。

    可惜她身上是没有的,所以赵珏才会那样失落。

    “陛下问了我许多事,我都一一搪塞了过去,但他显然还是怀疑的,这样匆匆离去,恐怕是准备派人去乔府了,我知道谢公子必定早有准备,但陛下不是轻易可以糊弄的人,还是要小心些。”

    素纨在心中舒了一口气,回道:“是,您放心,乔府中人本就没怎么见过乔姑娘,不会起疑心的,乔大人在离京前早就做了安排,府中上下,不会露出丝毫的破绽。即便陛下使人去零陵,公子的人手也会比陛下的人先一步到的。”

    门阀士族,果然非比寻常。

    乔嗣柔心中没有丝毫的喜悦之情,只淡淡地点了头。

    她仍有一事不解,乐茗三年前就已经去世了,这是全天下人都知道的事情。百姓们以为她因难产薨逝,知情人则知道是王幼棠亲手送走了她,无论是因什么而死,乐皇后被葬在帝陵,都是不容置喙的事实。

    但若真如此,赵珏为什么还会怀疑她是乐茗?

    她不认为赵珏会相信鬼神之论,他能怀疑乐茗在世,只有一个可能,如今皇陵里躺着的,或许不是真正的乐茗,或许只是一个衣冠冢。所以三年前那场葬仪才如此寒酸,赵珏才根本没有出席。乐茗可能还活着。

    思及此,乔嗣柔心中浮现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从前她曾怀疑过,如果她是淮南王幼女乐昭,被谢翎从会稽救下,醒来时谢翎还没打算以乔嗣柔的身份送她入宫,那为何她醒来时就已经身处乔郡守所在的零陵?

    她曾质问过谢翎,却没能得到答案,如今一想,或许她醒来时,不是在会稽也不是在零陵,而是在长安。是谢翎发现她忘却了前尘,才暗地将她从长安移至零陵的,因为,要想蛊惑她为谢氏做事,就不能让她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

    那为何要将她送至偏远的零陵呢?

    相传,南疆有位极厉害的巫医,可起死回生,可使人改头换面,而零陵距离南疆不过数里。

    或许,她就是乐茗。

    在三年前太宁宫那场动乱中,不知为何,她死里逃生,昏迷了许久之后,睁开眼便看到了竹林中的谢翎,失忆之后,她被卷入了谢氏的筹谋之中,成为了一颗只记得仇恨的棋子。

    这颗棋子不能有太多顾虑,不能有儿女情长,要坚定地站在谢氏的阵营里,所以她不能是有儿有女有赵珏的乐茗,只能是一个凭空编造出来的淮南王幼女乐昭。

    为了不让她起疑心,谢翎谎称她是在会稽的淮南王府中被救下的;为了不被人认出她就是乐茗,她被带到了靠近南疆的零陵改头换面;为了保证计划顺利进行,她身边有素纨时时刻刻地监视。

    乔嗣柔不动声色地瞟了眼素纨,状似无意地说道:“其实,被陛下发现了我的身份也没什么不好,他与姐姐伉俪情深,肯定是听说过我这个妹妹的,若与他全盘托出,说不得还能得到他的援手,到时候岂不是两全其美?”

    素纨一顿,眼中闪过了一丝慌乱,连忙道:“不可。”

    “为何?”

    “娘娘,且不说您身份敏感、易惹猜忌,便是您以乔家姑娘的身份入宫一事,就已经犯了欺君之罪,若是陛下问起您为何能躲过淮南那场劫难、为何能以另一个身份入宫,您又该如何解答?帝心难测,您是他的枕边人,却与谢氏关系匪浅,陛下不会心安的。”

    素纨之言,很有几分道理,言语间也颇为从容,乔嗣柔却没错过她眼中的那一瞬惊慌,她心下了然,道:“你说的有理,我知道了。”

    看来,她真的有可能是乐茗本人。

    但是,若真如此,又委实奇怪了些,有一点怎么都说不通。

    如果她是籍籍无名的乐昭,在淮南王府动乱之机,被表兄谢翎顺手救下,尚且有几分道理。如果她是深宫中的乐皇后,势必会被王太后和王幼棠盯得紧紧的,如此,谢氏怎么会冒着巨大的风险、付出巨大的代价救下她?

    别说什么骨肉血亲,更不会是因什么儿女情长,谢氏连绵上百年,若真的救下了乐茗,一定有什么重大的考量。

    乔嗣柔心中左右摇摆,到底还是不能确定自己的身份。

    她走出殿门,看着韶和宫的东墙外,那宏伟宫殿的一角,满心混乱之后,突然又释怀了。

    不论是乐茗还是乐昭,她都是淮南王的女儿、月龄和宜霖的亲人、赵珏的妻妾。即便她是乐茗,那又能如何呢?她的容貌已经改变,记忆全然消失,身心都与之前大不相同,这样的乐茗和乐昭、乔嗣柔又有什么分别?

    不论她是谁,都是要继续在深宫中走下去的。

    ————

    赵珏离开不过半个时辰,承恩殿的小轿便来了,为首的太监火急火燎地要接她过去。

    乔嗣柔知道,赵珏这是要借沐浴更衣之机,仔细地检查她的身体。谢翎既然敢送她入宫,就不会在她身上留下明显的破绽,她平静地上了轿,坦坦荡荡地进了承恩殿。

    冬日的后殿里热气氤氲,却没有像从前那样有一堆宫女齐拥而上,而是仅两个人上前,轻柔地解开了她的腰带。

    其中一个是辛蓝,另一个是个面生的宫女,看着二十余岁,沉默寡言的样子。

    乔嗣柔泡在了浴桶中,目光在另一个宫女脸上停留了片刻,问:“这位姑姑是谁?怎么从来没见过?”

    那宫女生得很是端正,一身正气,闻言,落落大方地行了个礼,道:“婢子名唤辛圆,来承恩殿不久,您看着眼生也是应该的。”

    辛蓝也笑着解释道:“辛圆很懂穴位,最善揉肩,让她给您按一按罢?”

    名字中同样有个“辛”字,恐怕也是太宁宫的旧人。乔嗣柔多看了她几眼,道:“如此甚好,有劳姑姑了。”便安心地享受着二人的服侍。

    辛蓝和辛圆的手拿着布巾,在她身上缓缓滑过,时不时轻声道“娘娘您抬手”、“这个力道可还行?”有时布巾轻轻抚过她的后腰,让她忍不住躲开,有时摩挲着她的足底,倒还很让她舒坦。

    沐浴过后,乔嗣柔穿上一件白裙,正要往正殿走时,忽然闻到一股浓烈的花香味,哪怕屏住呼吸,气味还是不住地往鼻中冲,她心中警惕,却还是忍不住皱了一下眉头,飞快地走过那个香炉,进了前殿。

    前殿却空无一人。

    乔嗣柔走到书案前,只见案上摊开的,是她先前写下的那两幅字,一句“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以及一个“忍”字。

    她抚着那句湘夫人,心中百感交集。

    赵珏要试探她,她便由着他试探,身为乐茗的夫君,他知道的总比她要多,若果真试探出了什么结果,倒正好解了她的心头之惑。

    不论她是谁,她要做的事都不会变,这话不假。但如果她果真是乐茗,今后,她应该怎么面对赵珏呢?一旦身份改变,赵珏就不再是她的盟友,而是她的夫君,与她相知相爱的夫君。

    湘君所等待的湘夫人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对姐妹,几个月前她就在赵珏面前写下这句诗,还曾为他舞过一曲,所以她心底,还是对赵珏有好感的罢。

    但这份好感中更多的是同病相怜、惺惺相惜,远不到两心相知的地步。

    三年前王氏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赵珏和乐茗毫无招架之力;如今王氏依旧猖狂,谢氏亦跃跃欲试,她不想赵珏重蹈覆辙、不想自己耽于情爱。比起乐茗和乐昭,她更想做冷静自持、无情无爱的乔嗣柔,更想做她自己。

    如果她可以选择的话,她宁愿自己不是乐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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