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十八是先帝的忌辰,这一日清晨,赵珏、太后带着皇后和几个高位嫔妃、大皇子、大公主在奉先殿祭拜,极严肃极庄重,连久病的谢贵嫔都到了。

    乔嗣柔身为容华,没有资格前去,只与卫良人一起在鸾仪宫的院子里,带着自己殿里的人对着奉先殿的方向拜了拜。

    拜过之后,她与卫良人告别,各自移步去用早饭。

    鸾仪宫西配殿的左次间,与先前在静云轩时的布局、陈设差不多,中间一个方桌,四处几把椅子,桌上已然摆满了各式小碗碟。

    乔嗣柔净了手,拿起筷子,心不在焉地夹了几棵菜,眼角的余光不时瞥向身边垂手恭立的三人。

    新来的采薇、采岁正由素纨带着教习,这几日用饭,都是青桃、吉祥、团圆侍立在一侧。

    青桃原本是西配殿最有生气的人,最近却很是沉默。自那日目睹乔嗣柔威胁萧修容之后,青桃在耳房里闷了两日,出来后好似变了一个人,不再叽叽喳喳,笑容也少了,时常在无人之处发呆,素纨去问了几次,她都不肯说。乔嗣柔看在眼里,却没有好办法,只能让她自己好好想一想。

    吉祥倒成了话最多的人。她做起事来仔细、积极,时常讲些笑话逗众人开心,给西配殿增添了许多笑声。

    最令乔嗣柔在意的,却是处处不出挑的团圆。

    团圆是几人中年纪最小的,素来沉默寡言,行事温吞。虽踏实,却不算努力,总是不如其他几人出彩,与众人的关系也平平。既不结交好友、也不讨好主子,需要她干活时便闷头干活,不用她时便回房歇着。这样的一个人,在哪都是最容易被忽视的。

    但是据乔嗣柔和素纨这些日子来的暗中观察,平庸的团圆,是这几人中最有可能会武功的人,也就是说,她极有可能是赵珏埋在西配殿的眼线。

    乔嗣柔怀疑,却不能点破,只能悄无声息地多看她几眼,连隐晦的试探都做不得。

    早饭毕,青桃和团圆留在左次间里收拾碗盘,乔嗣柔带着吉祥去了右次间里坐着。

    乔嗣柔坐在右次间北墙的高塌上,目光穿过两层月洞隔断,看着左次间里低头干活的两人,二人的动作都很稳,青桃更利落,团圆的动作则有些慢和笨重。

    她的目光又隐晦地看了看身边的吉祥,难道,是吉祥?

    多猜多疑总是无益,乔嗣柔收回目光,问:“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吉祥回答:“回容华,已经辰时过半了。”

    “皇后娘娘回宫了没有?”

    吉祥去门口问了问福平,回来道:“真是奇怪,皇后娘娘还在奉先殿呢。”

    的确奇怪,按理说这个时辰早该回来了,难道有什么变故?

    到了正午,已经过了用午饭的时辰,福平气喘吁吁地进了殿:“容华,皇后娘娘还在奉先殿呢,听说是因为言语不敬先帝,触怒了太后娘娘和陛下,被陛下罚在奉先殿思过,要明日才能回来呢。”

    在奉先殿里言语不敬先帝。

    乔嗣柔凝眉,皇后再不争气,也不是这样冲动没分寸的人,但是连太后都动怒了,皇后这个罪名便是实打实的了,再无转圜之地,罚在奉先殿思过,倒也顺理成章。

    她没有询问奉先殿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想来也问不出什么,只淡淡地让福平退下,揣摩着淑妃的用意。

    奉先殿除了太后和赵珏,两个孩子,就只有皇后、谢贵嫔、淑妃、顾淑媛在。赵珏或许厌恶皇后,但绝不会使这种小手段,谢贵嫔寻常连床都下不得,顾淑媛高深莫测,却不会明目张胆地与皇后为敌,皇后得了这样的罪名,定是因为淑妃。

    可是皇后在奉先殿禁足反省,听起来有些丢脸,到底不痛不痒,淑妃能得到什么好处?只是为了逞一时之快?还是别有目的?

    她若有所思地看着正殿的方向,终究还是觉得淑妃另有所图。

    午夜,乔嗣柔躺在床上,因有心事,睡得很是清浅。

    所以当素纨急急走来想将她叫醒时,乔嗣柔已经睁开了眼睛:“怎么了?”

    已经过了子时,鸾仪宫里却很是嘈杂,人声鼎沸,素纨仓促地扶起她,给她穿上一件外衫:“正殿里走水了,在房里总是不安全,您快出去罢。”

    乔嗣柔一惊,忙跟着她走出了西配殿。

    鸾仪宫正殿的西北角全是火光,院子里浓烟滚滚,到处是手忙脚乱的宫人。

    她赶紧捂住了口鼻,咳嗽间见对面东配殿的灯也亮了,卫良人一脸骇然地走了出来。

    乔嗣柔带着素纨朝她走过去:“良人,咱们去后殿罢,离正殿远些。”

    鸾仪宫的后殿并没有住人,旁边便是那个梧桐树下的小门。乔嗣柔和卫良人在北配殿的廊下坐着,令人将那个小门打开,以备不时之需。她们二人都只留了一个宫女在身侧,东配殿、西配殿的宫女太监们纷纷赶去灭火。

    乔嗣柔看着忧心忡忡的卫良人,安慰道:“良人莫担忧,这火势不算大,又发现得早,很快就会熄灭了。”

    卫良人颤抖着点点头。

    乔嗣柔安慰了片刻,便与她一起看着正殿的方向。

    正殿后方、正对着她们的地方,有一口井,有两人站在井口旁专门负责打水,他们都是身强力壮的太监,动作很是利索,一桶下去,瞬时便能拖上来。

    东配殿和西配殿的人纷纷拿着井口边的水桶向正殿冲。

    乔嗣柔拿湿帕子捂住口鼻,目光沉沉地看着拎着水桶来回跑的宫人们。

    她的视力极好,拜大火所赐,即使有烟,后院里仍是亮堂的。西配殿的老人福来、福满、福平、福安虽是太监,力气却不比宫女大多少,几个来回之后,已然气喘吁吁,一桶水拎得摇摇晃晃,还未走到起火的地方,水已撒了大半;青桃、吉祥和新来的采薇、采岁,因是女子,一次便只拿半桶水,动作慢了些,却还算稳,只是臂力不足,到了正殿的后窗,将水往高处泼的时候,明显很是吃力。

    只有团圆,乍看之下与青桃等人差不多,都是只拿半桶水,动作也不快,但她走到正殿后窗的时候,次次都能将水桶举得很高,动作也很稳,半桶水几乎都泼进了后窗里。她的脚步也算急,却丝毫不慌,表情还是一如平日的木讷,乔嗣柔却从中看出了与众不同的稳重来。

    她终于确定了赵珏的人手。

    身边的卫良人似乎被惊到了,死死地抓着身边宫女的手臂,颤声道:“咱们走罢,咱们出去!不要留在这里了!”

    她勉强站起身,腿都是软的,又无力地瘫坐下去。

    乔嗣柔不能坐视不理,她靠近了卫良人,柔声道:“良人看,火势已经比原先小了很多了,只是有些在帐子上,泼出去的水难以触及,正殿里的房梁、窗框都是完好的,依我看,再过一刻钟,便无碍了。”

    卫良人不知听进去了没有,痴痴地看着正殿,一言不发。

    一刻钟后,正殿的火果然被扑灭了,万幸的是无人伤亡,只几个英勇的小太监被呛得猛咳。

    鸾仪宫的正经主子还在禁足中,又无人敢在这个时候去禀告皇上和太后,卫良人依然是呆呆的不肯开口,最后只得由乔嗣柔发话,让人去太医院讨几副药给那几个小太监,正殿不用现在就整理,先回去休息,等明日皇后来了,再做决定。收到一阵感恩戴德声。

    乔嗣柔看着正殿被烧的乌黑的一角,再看看殿里殿外来来往往的人,心下反而放松了。

    她回了西配殿,关紧门窗挡住院子里还没散尽的烟,简单地擦拭了身体、换了身寝衣,便坐在后殿的榻上,由素纨轻轻打着扇子,回忆着这场大火。

    刚才的火势虽不算大,但因起火点在窗边,从外面看着很是骇人。

    她虽没有去过正殿的后殿,依照宫中寝殿的常规布局,也大致可以推算,那大概是个小厅或库房。皇后不在鸾仪宫,只点了零星几盏灯,怎可能在这时候这个地方失了火呢?

    因那地方靠近窗户,从外面投个火星进去,倒是十分有可能。

    难道淑妃刻意将皇后留在奉先殿,就是为了在鸾仪宫放火?

    若真如此,趁皇后在的时候,放场能夺人性命的大火不是更好。

    淑妃与乔嗣柔不同。

    乔嗣柔想害淑妃、害皇后,不是为了取她们性命、夺得后位,而是想让她们身败名裂、从而连累身后的家族;淑妃则不一样,她登上后位唯一的阻碍,便是这位堂姐王皇后,她若动手杀王皇后,甚至不需要考虑为自己开解,即使后宫中所有人都怀疑是她动的手,为了让后位留在自家人手中,王太后也会维护她、为她正名。

    如果乔嗣柔是淑妃,大概早就直截了当地杀了王皇后了。

    淑妃或许有别的考量,或因血脉亲情,或因太后、家族的掣肘,不能对王皇后动杀心,因而特意趁她不在的时候放火?

    可是,就算皇后在场,这火离卧房有段距离,不可能伤到皇后,甚至会因为后殿里有人值守,根本不可能烧的起来。而且,趁王皇后不在,放一场熊熊燃起又被轻易扑灭的火,有何意义呢?

    有何意义。

    乔嗣柔带着满腹疑惑,轻轻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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