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是王幼棠的陪嫁侍女。

    王幼棠刚入东宫时,因只是太子侧妃,身边只带了杜嬷嬷和如意两个人,后来她封贵嫔、封后,一路平步青云,却再无让自家奴仆进宫的机会,身边只这两个是可以依赖的自家人。因此,她十分信任杜嬷嬷和如意。二人也还算聪明,时常为她出谋划策,是她的左膀右臂。

    但是这些年来,王幼棠在王太后的保驾护航之下,走得一帆风顺,主仆三人没生出多少荣辱与共的真情,反而被轻易得来的泼天富贵迷了眼,各自添了许多小心思。

    王幼棠终于登上孤寒后位,却永远失了赵珏的心,日日端坐在鸾仪宫,眼看着素与她不对付的王淑妃晋位得宠,受其挑衅却无可奈何,唯恐哪日丢了她最宝贝的中宫之位,表面上看起来再心如止水,私底下还是愈发焦虑,又不想打骂宫女坏了自己贤德的名声,只得把气撒在“自己人”身上。

    杜嬷嬷年老,是唯一可以频繁出宫的人,她本是国公府的老仆,如今又陪在皇后身边,在王家颇有脸面,连带着她的子孙也在王氏下人中与众不同了起来。

    国公府里掌家的又是年轻的王三夫人,与其他几位夫人相比,三夫人再聪慧圆滑,到底底气不足,又怕得罪皇后,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将杜嬷嬷的家人打发到京郊的庄子里作威作福。

    杜嬷嬷劝过几次,子孙却不以为意,闹出事情来也被王三夫人压下,她便也有些得意忘形,索性不去管了。

    如意,是三人中最张狂的。

    她年轻貌美,年纪比王幼棠还小些,是王大夫人特意挑来做两手准备的。她不是没想过飞上枝头做后宫中的妃嫔,可眼看着赵珏对鸾仪宫厌恶至极,又见出身不高的卫良人在宫中步履艰难,她只好歇了心思。

    这等心思歇了,其他的心思便疯长起来。鸾仪宫内外,到处是阿谀奉承的人,就连许多嫔妃,都对她气有加,被捧得高了,不免有些飘飘然。今日与巡视的侍卫打情骂俏,明日在宫女太监中耍耍威风,如意在宫中混得如鱼得水,在皇后跟前却是另一番样子。

    王幼棠久被压制,最见不得别人强势,她只好在皇后面前装出柔顺的姿态。

    很明显,如意的一身风光都是由于皇后的看重,若皇后跟前有了别的红人,她的地位必定大打折扣。如此一来,同样柔顺却比她更有用的乔嗣柔便成了她最大的威胁。

    乔嗣柔闲时来给皇后请安,她不通报便直接寻借口打发人回去;乔嗣柔要给皇后奉茶,她先一步接过,亲自捧给皇后;乔嗣柔称赞皇后,她插嘴道“良人这张甜嘴,往日不知夸过多少人”;乔嗣柔不在,她也会在私下里说乔嗣柔是小人,提醒皇后要多加提防。

    这一日,乔嗣柔正跪坐在正殿的一角,给皇后沏茶,一个对如意不满的小宫女便凑了过来,见四周无人,悄悄地将如意对乔嗣柔明里暗里的排挤告诉了她,还道:“您与她无怨无仇,她却处处见不得您好,恕我直言,良人恐怕是碍着她的路了。”

    乔嗣柔本就记恨如意与太宁宫的惨案相关,听了这番话,更是有了对她动手的理由。

    自那日听说了卫良人的宫女秋菊死得有蹊跷,素纨私下里没少打探,用了颇多隐蔽的手段,但是一无所获。正如乔嗣柔所说,事情已经过了一年,再想探听出什么,实在很难。

    若是她一年前就已经入宫,或许能知道许多秘闻。

    好在这宫里到处是入宫数年的人,乔嗣柔打探不到的事情,对于许多人来说很是简单。

    宫里宫外,人命并不值钱,许多人死得无声无息、无人问津;但若是能让人有利可图,一个不知名的宫女也能死得惊天动地。

    一日清晨,有人在鸾仪宫后门的梧桐树下发现了几滴新鲜的血迹,血迹似乎是从梧桐树上滴下来的,汇聚成一个诡异的图案,此事一出,立刻有人去禀告了鸾仪宫的掌事宫女如意。

    如意得知后,心中很是惶恐,遂令众人不许妄议,但消息还是在小范围内悄悄地散播着,不过一两日,小范围便扩大为大范围,许多宫妃都听到了些许风声。

    但是请安的时候,大家都不约而同地避开此事。乔嗣柔坐在鸾仪宫暖阁的末位上,就着喝茶的姿势瞥见皇后身边的如意。她已不复往日的意气风发,厚重的脂粉仍然掩不住青黑的眼圈,神情也有些恍惚。正座上的皇后倒是一如平日。

    这样看来,皇后应当是完全不知情的,不然的话,有皇后插手,如意不会如此烦忧。

    她心中有了数,回到西配殿勒令众人:“我只是个良人,近来两次侍寝,已然招了他人的眼,若再轻狂一些,更无立足之地。近几日我觉得很不踏实,你们要更加谨慎。”

    福平还笑道:“良人说的是,良人不必担心,咱们西配殿的人,一向是最谨慎的。”

    她也浅浅笑了,语气却坚定严肃:“往日的谨慎却还不够。从此刻起,除了西配殿,你们哪儿都不许去。白日里若是有必要的出行,要报备过素纨,得了准许之后,再两两结伴而行;等入了夜,都要好好地在房里待着,不许出门半步。”

    众人对视几眼,神色也严肃起来,她又补充道:“你们不仅要律己,也要监督他人。若有人鬼鬼祟祟,你们当立刻阻止、立刻来报;若有人违抗了命令,不仅他受罚,与他同住一室的人也要一并罚过。你们可明白?”

    众人不敢儿戏,齐齐回答:“明白了。”

    待众人退下后,素纨担忧道:“您突然这样勒令他们,若传了出去,反而显得奇怪。”

    诚然,乔嗣柔所为,有做贼心虚的嫌疑。

    她靠在榻上,拉开一个紫檀木的柜子,拿出里面五彩的丝线,一边慢条斯理地理着,一边道:“现在鸾仪宫人心惶惶,消息早晚要传出去,到时候,谁会留意西配殿?即便有人知道了,也只会觉得我是早早得到了消息明哲保身。相反的,若现在还纵得他们四处走动,到时候反而说不清。”

    “您说得对。”素纨给她拿来了绣绷,上面是一幅未完成的祥云图,白中带蓝的云纹,五彩暗纹的玄色绸布,一针一线算不得技艺高超,但也精致秀美。

    乔嗣柔穿针引线,专注地盯着绣绷,每一针都绣得无比认真。一朵祥云毕,她仔细端详,问道:“外面的人我都没见过,也不知他们怎样,办事稳不稳妥,你瞧着呢?”

    “自然是可靠的。”素纨信心满满,低声道,“这次的血迹,是特意经过鸾仪宫后门弄进来的,即便有人查起,也断断查不到咱们头上。”

    乔嗣柔含蓄一笑:“如此便好。”

    素纨又靠近了些,“良人,不过是几滴血,真的会有人想到秋菊吗?”

    单凭那几滴血,恐怕只有如意会在意,可那几滴血的目的,就是要让如意慌起来,露出马脚。乔嗣柔道:“不单是几滴血,还有如意的反应,今日请安,许多人都看到她的样子,她若坦坦荡荡,何至于藏藏掖掖?定有人生了疑心。那几滴血不过是个引子、是颗火星,若有人添柴加火,自然能得到咱们想要的结果,若无人注意,咱们也损失不了什么。”

    她抚摸着玄布上精致的苏绣,不急不躁地等待着添柴的人来临。

    大约过了六七日,柴火终于添了进来。

    福平急急忙忙地走进来:“良人,良人,有大消息!前些日子,御花园里的丛子里,竟有人发现了秋菊的鬼魂!”

    乔嗣柔很是淡定:“子不语怪力乱神,这样的话如何能说?”

    福平急切道:“真的,是真的!那人穿戴着秋菊最喜欢的衣裳,口中念着,‘我死得好惨,我是被冤枉的,我从未偷盗过皇后的东西,有人存心害我……’听说那鬼魂的声音都与从前的秋菊一样的。”

    乔嗣柔这才抬起头,看着他惊慌的样子,问:“此事是何人发现的?”

    “是顾淑媛宫里的几个小太监,夜里奉了淑媛之命去采露水,冷不丁就见到一个白衣女子飘来飘去,似乎没有脚呢,现在宫里都传遍了!”

    乔嗣柔道:“知道了,你回去告诉福来他们几个,不论外面有什么动静,咱们西配殿的人都不许多嘴。”

    福平应声而去。

    不过两三日,御花园闹鬼之事便传得如火如荼,四下里议论纷纷,如意的极力隐瞒,可皇后还是知道了。

    身为后宫之主,皇后自然要管,可她总不能亲自出面,兜兜转转,还是选派了自己的智囊如意出马。

    如意自然松了口气,当下与内侍省派来的人通好了气,众人一旦发现蛛丝马迹,便会立刻报与她知晓,这算是掐住了命脉,她放下心来的同时,调查得更加仔细。若世上真的有鬼神,当年太宁宫的冤魂早就把她生吃了,如意认定这是有人从中作梗,几番大举搜查,将临近御花园的宫女太监住所翻了个遍,却毫无所获。

    最后只得随手抓了个替罪羔羊,向皇后禀告:“娘娘,罪魁祸首已经抓到了,是御花园里扫洒的宫女,那宫女半夜躲在园里藏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因夜里天色暗,被人误认为了鬼魂,”

    王皇后见事情已经有了结果,便不再关心,随口令人将那宫女送去慎刑司,此事就算告一段落。

    乔嗣柔在一旁听着,并不觉得意外,如意查不出真相,又不想让皇后觉得她无能,只能捏造一个能服众的结果。

    让她意外的是,这宫里果然卧虎藏龙。

    单凭鸾仪宫的几滴血迹、一点风声、如意的脸色,怀疑这与当年秋菊之死有关,便能查到陈年旧事的来龙去脉;查到真相后却隐而不发,在御花园中闹出更大的动静,搞得人心惶惶、后宫上下无人不知,小案变成大案;又躲过如意和内侍省的追查。

    现在如意冤枉了御花园的宫女,草草结案,将来东窗事发,岂不是罪加一等?

    乔嗣柔至今也不知道当年秋菊之死的真相,原本也只想着让如意失去皇后的信任,现在看来,幕后添柴的人是想要如意的命,或者说,是想将皇后也拖下水。

    她心生警惕,静观其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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